为神祇诞生献出生命，是我身为大供奉的职责。

    千仞雪望着即将没入地平线的残阳，爷爷千道流的催促不断在脑海中回响。她回避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在成神之前稳定大陆局势，可是如今，爷爷还是让她继续神考。

    到底什么才是天使一族的荣耀？

    成神么？

    千仞雪觉得，并不是。

    天使一族尽己所能，以公平正义审判邪恶魂师，维护大陆安定，让百姓生活得更加幸福，这远比她一个人成为神祇更重要。

    世人敬仰天使神，并非敬仰武力的强大、魂力的强大，而是敬仰那一份光明与正义。如果做不到这些，她成神又有何用？

    千仞雪承认，她不想成神有不希望爷爷献祭的原因，然而时至今日，她越发明白，何为天使，何为荣耀。

    “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即使是南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生命神考的开启，是东旸和南曦献祭了一身修为才换来，虽然如今得以重生，但若是叫南离和东昀再选一次，她们绝不会再开启生命神考。

    这其中还压着帝晏的性命。

    无论是她，还是东昀，宁可不眠不休拼尽一切，也不敢拿守护她们的存在去赌。

    可人生在世，阴差阳错，事与愿违，有的时候根本没得选，前人铺了路，她们必须得走。

    南离看向东昀，千仞雪也看向东昀。

    东昀给了她们回答，却不是以考核者的身份，而是站在东旸、南曦、帝晏、千道流，这些长者的身份回答：“如果是我，我也会希望，用我自己，换你们成神。”

    “阿昀，若你是我呢？你会用爷爷的命，换自己成神吗？”

    “不会。”

    拿爷爷的命换自己成神，谁能做到？她们做不到。

    南离很疑惑，“为什么一定要献祭？我母亲的修罗神考，你母亲曾经的罗刹神考，这些没有大供奉指引的考核也没有献祭的环节。如果这一代根本没有大供奉，无人献祭，难道还不能成神了？”

    南离总是会跳出事情原本的框架，从别的角度思考问题。

    “你的对，我去问爷爷。”

    千仞雪有些病急乱投医，转身就去正殿寻找千道流。

    “啊？”南离自己也只是提出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并不能阻止千道流献祭。

    东昀知道，千仞雪这是心急了，她转身跟了上去，“我去看看。”

    一个两个都走了，南离看着空荡的房间，思考两秒，也追了上去。

    

    千仞雪没有会询问千道流。

    在她迈入供奉正殿的那一刻，代表天使第八考的光幕自行闪亮，缓缓荡开的金色，将她带进了一个类似神域的空间。

    六翼天使神像是神域中最璀璨的光源，即将铺展的幕布中无疑是等待审判的画面。

    前七考的内容与上一世并无不同，这让千仞雪误以为，第八考也是这样。

    当然不一样。

    曾经审判过的不需要重新审判，这一次，铺开的幕布中没有出现画面。

    那是三面镜子。

    在东昀和南离追来的那一刻，三面镜子自行飞到三人身旁，分别映照出她们的身影。

    已经经历过一次，千仞雪很快明白，这一次审判的对象，是她自己，是东昀，是南离。

    她自己明知未来，却还执拗地选择掀起战争，挑起战火，期望统一大陆。虽然终极目标是建立一个全新的帝国，建立一个和平的新秩序，但她一路走来，杀了很多人，毁了半个天斗帝国，给大陆百姓平白添了许多灾祸，这是事实。

    千仞雪不否认自己的罪恶，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另外两个审判的对象，是东昀和南离。

    千仞雪望着六翼天使神像，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南离看着身旁的镜子，有些不明所以。但当她注意到东昀和千仞雪凝重的神色，南离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天使审判？要审判我们？”

    千仞雪转身，沉默地注视着东昀。

    怎么办？

    东昀不语，拉起南离转身就走。她里出现一柄黑金色长枪，金乌武魂裹挟着大日金焰，强势地冲向神域边缘。

    嘭！

    大日燃金枪与屏障碰撞，爆发出的反冲力将她们震回神域中心。

    “心！”

    三人尚未站稳，耳边传来锁链碰撞的声响。

    咔、咔——

    镜面飞升至半空，微微倾斜，清晰地映照着下方的人影。金色锁链自虚空中涌现，纵横交错，编织成审判牢笼。

    天使圣剑凭空出现在神域正中，轰然坠落在三人面前，震荡产生的余波将她们瞬间冲开。

    南离被迫后退了两步，一抬头就见千仞雪撞在了锁链织就的屏障上。

    东昀一只臂挡在南离身后，面对南离询问的目光，她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千仞雪看着天使圣剑，在心中责备自己的鲁莽，“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我没有想到第八考会自行开启。”

    锁链交织在一起，形成柱形牢笼，将她们困在其中。环形铁索一圈圈横在空中，自地面升起的铁链却一直向上延伸，直到神域尽头。

    三人被困在神域正中的平台上。

    千仞雪有些头痛，她走向正中，想查看天使圣剑附近有没有什么关。

    “站那儿，别动。”

    东昀上前半步，挡在南离身前，灰蓝色眼眸冷淡地注视着千仞雪。

    千仞雪收回。

    “阳阳，别这么紧张，虽是审判，却未必要死。”南离拍拍东昀的肩膀，笑道，“我也很好奇，天使的神考，能审判我什么？”

    

    天使圣剑上的宝石大放光芒，光线没入镜面，三面镜子中同时出现一道朱红色身影。

    是朱雀，化形前的南离。

    那时的她，是魂兽，是野兽，厮杀、追杀、不放过任何一个仇家，斩草除根，做事做绝，与寻常的魂兽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杀的魂兽太多了，所有进犯曜日岛的，至少有半数死于她爪下。

    她的力量越来越强，动时却没有半分动摇。在她追杀的仇敌中，有凶兽，有幼兽，一句“斩草除根”，即使是幼崽也葬于她。

    天使神飘渺的声音在神域中回荡，“南离，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罪恶吗？”

    画面一转，朱鸟化作人形，那是进入斗罗大陆的南离。

    在索托城，她知晓了东昀的所作所为，在炽火学院，她与东昀意见相左，争执争吵。她明知东昀的谋划，却并未阻挠，反而是无条件地支持，纵容。

    间接导致大陆掀起战火。

    南离将天使神重现的画面收入眼底，也唤醒她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东昀，你的罪恶，你可知悉？”

    黑色身影出现在镜面中，面具遮掩真容。夜鸦之名，令天斗城人人闻风丧胆。无辜的天斗皇室，无辜的天斗朝臣，旁人的命，铺了她自己的路。

    月轩楼，昊天宗，焚天之焰吞没万千锤影。

    战火掀，东皇现，旭日东升造就十日凌空。

    黑金色魂环嗡动，星罗帝国的军旗相继倾覆，那是东昀作为武魂帝国将领，挥兵夺城的画面。

    东昀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远比重来一世的千仞雪还要淡定、坦然。

    就好像她已经等了这一刻很多年。

    “凡我所做，皆认，不悔。”东昀，“我认定的事无人可以左右，阿离无法阻止我，也阻止不了我。我所做所为，与她无关。”

    天使神不置可否，镜面中却出现另一幕画面。

    冰火两仪眼，东昀满目担忧地让南离回曜日岛去，不要参与大陆纷争。

    南离的回答是：阳阳，我就再陪你疯一次。万一有报应，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啊。

    事实在前，无可否认。

    “千仞雪，重来一世，为何执迷不悟。”

    天斗皇宫，“雪清河”毒杀皇子，鸠占鹊巢。政见不和，指使“夜鸦”刺杀，一步步将天斗政治变成她的一言堂。

    武魂帝国，圣女千仞雪掀起战争，挥师南北，瓜分大陆。

    两军交战，金色长剑剑指昔日挚友，为图统一置属下、友人于不顾。

    自私、冷漠、利益至上。

    千仞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因为她自己发动战争的罪恶，因为想要帮助母亲完成统一斗罗大陆的大业，所以她动了放弃成神的念头。

    “成神应该放弃七情六欲，不然无法保证公平。我做不到，所以我放弃成神。”千仞雪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只是，敢问天使神冕下，您行事就一定公平吗，您的上难道就没有罪恶吗？”

    这一句话让整座神域陷入静寂。

    “人又如何，兽又如何，这世间哪来绝对的公平与正义？”这一次开口的是南离。她记起自己这一路以来所做的一切，有遗憾，有后悔，却不是因为这光幕中呈现的旧事与作为。

    “起来，我活得比天使神冕下还要久，见过的是非纷争也更多。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从未自诩正义，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不会否认。”

    “无论我是人是兽，我有私心，有情感，我知对错，知是非，但行于世间，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才是法则。没有实力，无论是人是兽，根本没有开口解释的会。弱肉强食，是残忍，也是现实。”

    “我听闻，天使神是光明神，崇尚公平与正义。可是何为公平，何为正义？是何人定下的标准，又是何人定下的准则？”

    “杀一人救百人如何，杀百人救万人又如何？诱惑越大我越动摇。若以我一人死换千万人生，我会毫不犹豫，但如果这一人是我母亲、是我父亲、是我阿姐，我愿与千万人为敌。”

    “法理与人情如何分，人之常情如何割舍？天使神冕下，您要的若是一个无情无欲、无牵无挂的继承者，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造就天使一族。”

    “世代天使神只能从您定下的族群中诞生，这公平吗？作为正神，却要兢兢业业守护神祇传承的大供奉献祭而死，这，难道就公平吗！”

    如果千仞雪那一句还只是怀疑，南离这一声声已经是无法掩饰的质问。不管天使神如何，千仞雪已经被吓了一跳。

    面对千仞雪的担忧，南离反倒毫不在意，“一条命罢了，你们的顾虑太多了。”

    千仞雪深吸一口气，直言道：“你所，亦是我所想。人有七情六欲，人有挚爱至亲，如何割舍？如果救不了我想救的人，护不了我想护的人，眼看着亲族挚友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这样的神位，毫无意义。”

    虚空中似乎有什么发出爆响，上方的三道光幕降下，代表南离和千仞雪的画面已经消失不见。

    如今那三道画面中，每一道都是东昀。

    宁昕昕身死之时，在场的只有南离、东昀、千仞雪。

    千仞雪早已认清自己的罪孽，东昀与南离自始自终都很坦然，天使神主动降下审判，目标或许并不是她们。

    镜面浮动着在三人身边环绕，反射的光线在东昀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南离和千仞雪突然意识到，东昀已经许久不曾言语。

    灰蓝色眼眸看起来十分平静，却在不知何时失去了焦距。

    没有焦点，显得有些空洞。

    “阳阳？”

    “阿昀！”

    耳边有蛊惑的声音催促她动摇，体内有雄厚的力量汹涌叫嚣。东昀压下邪念，只了三个字：“杀了我。”

    禁锢她们的锁链在无声中消散，天使圣剑“噌”一声飞到千仞雪边。她握住神器的不断颤抖，内心浮现的想法令她脊背生寒。

    “千仞雪，你敢！”

    千仞雪想到的，南离也想到了，但她从未有一丝一毫放弃东昀的念头。她以保护的姿态守在东昀身边，看向千仞雪的目光第一次充满争锋相对的杀意，“你敢上前一步，我必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剑尖垂向地面，千仞雪：“我绝不会为了通过神考而伤害她。可是，南离”

    话音突然中断，千仞雪的目光瞬间凝固。

    “咔、咔嚓”

    金乌脚下的魂环绽开无数裂痕，九枚魂环，四枚万年魂环，四枚十万年魂环，包括无数魂师求而不得的那一枚黑金色魂环，在东昀自我催动下全部碎裂，一瞬清空！

    所有冲击力，被她吸引向自己，即使金刚不坏的防御力化为齑粉，东昀没有半分不舍与犹豫！

    如果她的身体注定成为邪念与腐朽的容器，如果因为她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那么她宁可自毁，也绝不妥协！

    九枚魂环碎裂产生的冲击力炸出一团没有实体的混沌气团，久违的尖啸声冲出神域，响彻云霄：

    “金乌，东昀，你够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