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明月别枝

A+A-

    约翰内斯堡和茨瓦内距离不远, 不到五十分车程,一路上戈樾琇没话,宋猷烈专注于开车。

    车没进茨瓦内城区,而是往东郊方向。

    约十分钟后, 车子停在一处真人野外战斗游戏区, 借着朦胧月光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野外战斗设备。

    宋猷烈把车隐进一颗大树下, 熄火,车厢便陷入黑暗。

    车厢唯一的光源来自于从树木缝隙穿过的月光, 细的一个吸管大, 大的也不过是刚出生的孩子拳头状, 大大的月影密集铺在车前挡风玻璃上, 像一面年久失修的墙。

    夜风一拨又一拨, 你追我赶,从天空狂泻而下, 穿过三三两两树木缝隙, 一往无前, 撞到汽车玻璃时“咻”的一声。

    风声刚刚落下。

    耳边:“别担心。”

    点头, 想及在这样的光线下他应该不会看到,就“嗯”了一声, 现在能做到的也只能是:相信,等待。

    顾澜生是好人, 好人有好报;还有, 顾澜生是最最特殊的好人, 命运会眷顾这类人。

    还有吗?

    是的, 是还有,还有宋猷烈,擅长于替戈樾琇收拾烂摊子的宋猷烈。

    等等,怎么她也认同那样的法,那些才不是烂摊子,戈樾琇从来不认为她做的事情是宋猷烈口中的“烂摊子”。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钟头,如果觉得困的话,你可以先休息二十分钟。”宋猷烈。

    戈樾琇没有应答。

    想了想,把一直紧紧握在手上的草编袋递到宋猷烈面前。

    宋猷烈没接。

    心里有一点点的恼怒,语气也是:“你……你不是没有吃晚餐吗?”

    戈樾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好心,更没想到她会把宋猷烈没吃晚餐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甚至于,暗自在心里推算,她推开办公室时他还在上班,他是不可能在上班时间吃晚餐的,回到家,玛丽安给宋猷烈送去晚餐,晚餐原封不动拿回,倒是她,把宋猷烈从便利店买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看吧,她是好女人。

    片刻,草编袋被接走。

    很快,传来咬苹果的声音,一板一眼,像来自于这个世界最有能力的礼仪大师手把手教导:不需要刻意去控制声音,但势必要让你的每一次嚼动都让人联想到和“优雅”有关的行为,表情要自然,自然中带着对食物的感恩之情。

    就这样,格陵兰岛来的的孩子按照所有人的意愿成长。

    微光中,苹果核被包到餐纸里,开车抽屉,车抽屉里放有一次性纸袋,自然,这纸袋是用来放苹果核的,再然后,纸袋会被再放进塑料袋里,因为呢,这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公共场合,在公共场合里就要遵守公共场合秩序。

    果然。

    开车厢灯,从宋猷烈手中抢走纸袋,按下车窗按钮,纸袋往空中一扔:“老鼠们找到它会很高兴的。”

    宋猷烈看着她。

    把草编袋往靠近宋猷烈手更近的地点递,一个苹果肯定填不抱肚子的。

    没接。

    “只有填饱肚子了才能干活。”她和他。

    只有填饱肚子了才能干活,这是顾澜生的口头语之一,逐渐,也变成戈樾琇的口头语。

    伴随时间推移她和顾澜生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多,她的举止行为和他越来越一致,介于他们同年同日生,段然曾戏称,戈樾琇和顾澜生都要变成龙凤胎了。

    宋猷烈的手往方向盘搁,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还真的是莫名其妙,现在又不赶时间。

    不死心,粗声粗气问:“不吃吗?”

    “不饿。”冷冷回答。

    看来,宋猷烈很讨厌她干涉他的事情,也对,她的甜莓仅用短短几个钟头时间就向她证明他已经不是草本植物了。

    一想到接下来要是不能想到妥当的解决方法,她就要给宋猷烈扫两个礼拜的房间,戈樾琇就头壳疼。

    习惯性挠头,力道过猛,绢花从鬓角掉落,掉落位置就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宋猷烈的手距离它更近。

    他不动,她也不动。

    风从车顶棚飞过“咻”一声。

    在她眼神示意下,宋猷烈才捡起绢花。

    手一点也没想去接的意思。

    他皱眉,她瞪眼。

    这可不是使唤,这是她在给他一个机会表示绅士风度,再怎么,她的甜莓最近在和姑娘约会。

    头往他面前侧一点点,这样一来方便他给她戴花,目光牢牢盯着车内镜。

    车内镜记录着,拿绢花的手在片刻迟疑之后落在她的鬓角上,只是这动作毫无美感,如果他给她戴绢花也能拿出吃苹果的认真态度会赏心悦目得多。

    手指是很赏心悦目,只是动作粗鲁,“轻一点”她和他,没任何改变,于是她又“这是给你一次给别的姑娘戴花的实践过程。”

    ……这话似乎起到反效果,头皮都快被他扯下来了。

    索性,闭嘴。

    终于,玫红色的绢花成功戴在她鬓角上,但他的手并没离开,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也没催促他。

    没有催促他,目光亦没有离开车内镜,更是放任他的指尖轻触她耳廓内凹软骨的所在,那处所在有一个印记。

    时候,戈樾琇耳朵长了一个坨坨,据那是肉瘤,在医生建议下,肉瘤被拿掉,但疤却留下了,久而久之,它变成一个形状类似逗号的印记。

    坨坨是被拿掉了,但“坨坨”这个昵称却是甩不掉了。

    长发及肩,她在外公眼里是耳朵长着坨坨的孩儿;穿着蓬蓬裙了还是“坨坨”;胸部开始发育了仍然是“坨坨”;长成大姑娘依然是“坨坨”;大声叱喝她时还会忍不住漏嘴出“坨坨”。

    除了外公外,还有一个人也会唤她“坨坨”。

    有那样的时刻……有过那样的时刻……“还跑不?”“不跑了。”“坨坨。”“嗯。”“你得剪指甲了。”“剪……不,就不剪,干……干什么……”

    车内镜映着,她红红的脸颊。

    “磕、磕、磕。”

    目光迅速从车内镜拉开,落在她耳廓的手和她的调离的目光同步。

    有个人站在靠驾驶座位的车窗外。

    这人是“美国帮”的二当家。

    二当家给了他们两个眼罩。

    戈樾琇和宋猷烈分别戴上眼罩,上了一辆车,车顶棚并不是很牢靠,不时间有风渗透进来,根据车辆颠簸程度可以推断路况不是很好,下坡路段更糟,好几戈樾琇从座位上弹起。

    每弹一次,那位二当家都要解释一遍,往这条路线开能更加节省时间。

    刚解释完,车辆又遭遇凹陷区,手在巨大的颠簸中脱离安全栓,身体一歪往车窗一侧,紧接着是头。

    没有想象中“砰”的那一声,和她头部亲密接触地并不是车窗玻璃,手摸索着,触到类似于时手骨节的纹路,在还想一探究竟时,手被包进手掌里。

    明明两人都戴着耳罩。

    但手还是乖乖任他握着,被他手握住是有好处的,比如她的一颗心不再跟随着坑坑洼洼七上八下,眼睛也逐渐适应黑暗。

    下了车,眼罩还是没能拿下来。

    戴着眼罩他们又走了段下坡路,路面倒也十分平滑,每隔十几步就能听到招呼声。

    伴随二当家如释重负的那声“到了”,动感十足的电子舞曲混着男女尖叫声传来。

    眼罩被摘下,首席落入眼中的是赤色的人工戈壁、大灌木、岩石,依次是挨着她站着的宋猷烈,牛仔帽帽檐在他脸上投递出了半边阴影,那双处在阴影处的眼眸正看着她。

    手还在宋猷烈手里,轻轻一扯,从他手掌里解脱出来。

    跟着二当家,从灌木下经过,一扇大铁闸门隐于成片的灌木下,门里电子舞曲声震耳欲聋,宋猷烈把卡丁车钥匙往空中一抛,稳稳落进二当家手掌里。

    大铁闸门缓缓开。

    缓缓展现于眼前地是半个足球场大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池底下铺着亮蓝色的马赛克,具有非洲特色的草垛凉棚围着水池依次排开,着色彩鲜艳的比基尼女郎和她们的男伴在水中嬉闹,灌木下,水池边空地上,身穿嘻哈服饰的男女跟随着电子舞曲扭动身体,不跳舞的三三两两围在草垛凉棚喝酒聊天,统一服装的服务生托盘放着酒水,灵巧的身形从一个个人缝穿过。

    水池对面正中间是镂空帐篷,帐篷正面背景以一面星条旗代替。

    帐篷里十几把椅子组成一个半弧形,椅子上都坐着人,帐篷前面是一片空地,身段妖娆的女郎们赤脚在空地上舞蹈。

    通往镂空帐篷的是一左一右的木栈道。

    二当家把他们带上右边木栈道,木栈道还没走完一半,电子舞曲骤然停顿下来,赤脚的跳舞女郎们退下,一名编脏辫的高个黑人女人拿着架子鼓上场。

    鼓声响起,一拨又一拨尖叫像麦浪。

    木栈道走完,高个黑人女人击鼓表演还没结束。

    在鼓声中一步一步朝帐篷靠近,手拿冲锋.枪的壮汉把帐篷包围得密不透风。

    坊间传言,南非四大暴力社团有意用“军事化”取代之前的“帮派化”。

    距离帐篷约五步左右距离,数十把枪枪口齐齐对准他们。

    宋猷烈走在前面,戈樾琇走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从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前越过进入帐篷。

    在进入帐篷前一秒,戈樾琇忍不住伸出手,像背后长着眼睛般,宋猷烈接住她的手,两只手形成紧握状。

    紧握,片刻,松开。

    下一秒,她和他置身于帐篷里。

    南非四大暴力社团在“美国帮”现任老大没上任前,这四大帮派一直维持在一种比较平衡的状态,这种平衡状态在现任“美国帮”老大上任一年后被破。

    “美国帮”跃升为四大帮派之首。

    “美国帮”现任老大最广为流传的事迹是“把背叛者的腿接到胳膊上”,他亲自动的手,据,这位在没混帮派前在一家地下医院当过童工,关于他的相貌,外界流传,面相凶狠脸上有刀疤,让人联想到屠宰场的屠宰工。

    怎么来形容“美国帮”现任老大的长相呢?

    假如让戈樾琇写一篇关于这位的形象,她应该会写,某某先生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外界传言那样,他给人感觉更像一名白人销售员,声音温和笑容和蔼。

    这会儿,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以亲切的笑容欢迎自己兄弟带来的客人。

    戈樾琇和宋猷烈的座位挨着“美国帮”老大的座位。

    这还真是一名狂热的嘻哈乐迷,对自己喜欢的嘻哈歌手事迹如数家珍,他还问宋猷烈能不能把牛仔帽借给他戴,他认为这牛仔帽戴在他头上一定很酷。

    戴上宋猷烈的牛仔帽,这位决定给两位客人来一段即兴表演,只不过他的头有点大,牛仔帽频频从他头上掉落了下来,这惹来坐在他旁边位置的两个孩子哈哈大笑。

    “美国帮”老大捡起牛仔帽,亲吻两个孩子的额头,和客人介绍那是他的孩子。

    这么看来,这还是一位很有爱心的父亲。

    鼓声还在继续着,“美国帮”老大还在谈论他喜欢的嘻哈歌手,而宋猷烈似乎也忘了此行目的,沉浸于东道主绘声绘色中,时而点头时而微笑,偶尔还有一两次和东道主不约而同出他们喜欢的歌曲。

    这样的宋猷烈让戈樾琇想起少年时代放在宋猷烈房间里的《教父》三部曲。

    老年甘比诺和他的孩子,亲爱的枪不是你的专属,这个时代有时候需要你是一名舞者;有时候需要你是一名演家;对于哲学你要充满热情;时尚你也略懂一二;谈起喜欢的歌手你一下子回到十几岁时的年纪,当你深信自己是每一个领域的参与者时,那么孩子,这世界就没什么可以惧怕的了。

    在很久很久以后,她的甜莓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甘比诺呢?娶了纯真善良的姑娘,生下若干孩子,在花园里和孩子们畅谈生活和生存,到那时,相信她已经不在了吧?妈妈死时三十三岁,外婆比妈妈早走一年,关于外婆的死,相关档案是这么记载的,佣人一大早在车库上看到悬梁自尽的女主人,女主人戴着心爱的珍珠耳环。

    至于妈妈的死因,他们,死于药物幻觉。

    那么戈樾琇呢,戈樾琇将以何种面目离开这个世界?

    她今年二十六岁,距离外婆离开的年纪还有六年,距离妈妈则是七年,她每次去看她们时,都要惊叹于她们美丽的面容。

    她们把最为美丽的面容留给这个世界,从未经历过苍老。

    而她呢,她会经历苍老吗?现在她还没有老去,可她的心已经很累了。

    帐篷又进来了一个人,是之前表演击鼓的高个黑人女人。

    高个黑人女人一踏进帐篷就迎来热烈的掌声,高个黑人女人朝众人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目光轻飘飘往宋猷烈的方向一扫,扭着腰肢,和“美国帮”老大挤在一张椅子上。

    高个黑人女人和“美国帮”老大是情人关系。

    东道主和自己的情人介绍起专程来的两位客人,那二人一阵窃窃私语后,高个黑人女人来到宋猷烈面,再次亮出白牙。

    不可否认,黑人女人笑起来味道十足,南非每年都会评出最美笑容奖,这黑人女人如去参选,起码能进入三强。

    笑容美,身材也很不错。

    有那样一种法:持靓行凶。

    黑人女人压根没把英俊男客人身边的白带鱼女人放在眼里,直接坐在男客人大腿上给其倒酒。

    倒酒的弧度……真大,一个附身斟酒,饱满得像两颗椰子的胸部看着似乎要从网状马甲甩出来。

    大号啤酒杯和“椰子”齐齐展现在男客人面前。

    美酒,美人。

    是老大女人又怎么样?暴力社团一贯有“共享女人”的传统。

    男客人也没和东道主客气。

    原本应该去接酒的手贴在美人腰侧上,顺着美人的手把啤酒一饮而尽,那股潇洒劲让戈樾琇都想鼓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