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廷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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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晄的廷杖制度历来由司礼监与锦衣卫共同执行,紫禁城午门外寒风刺骨,司礼监掌印太监盛洪海宣读完崇明帝谕旨后,坐到西墀下不再言语。锦衣卫特使随即拿出杖棍,一左一右站在刑架两侧,看了一眼盛洪海微张的脚尖,明白陛下这是要“着实打”,可却不能把人打死。

    风檀双被绳子捆住,缓步走近午门,时隔八年,没成想再一次站到这里的时候却是如此光景。高聿阴险狡诈,动打他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逃脱不了一顿廷杖,压抑太久对身体不好,率性而为出口恶气心里畅快虽现在下场有点凄惨她低垂着头苦中作乐,在锦衣卫的推搡下趴倒在刑架上。

    秉笔太监蒋立立是盛洪海干儿子,他弯腰在盛洪海身侧声道:“干爹,可要对风大人去衣行刑?”

    盛洪海眯眼瞧了眼风檀,道:“冬日大寒,不必去衣。”

    两列锦衣卫执杖而立,其中一人走到风檀身前,将口塞递上来,道:“宫中禁止大声叫喊,风大人咬着这个吧。”

    风檀微垂着双眸,道:“不必,打吧。”

    蒋立立随即大声喊道:“阁棍!”

    阁棍长约一米五,两端略粗,中间细长,由山间生长时间长、质地较硬的青竹所制,它的优点是弹性极佳、坚韧耐用,打在犯事官员身上剧痛难忍,伤痛处血肉模糊,看之发怵。

    当第一重棍锤下之后,彻骨的痛意传入四肢百骸,风檀紧紧咬住牙关,掌紧握成拳,拼命忍住才没让自己狼狈出声。接下来第二棍、第三棍、第四棍一棍接一棍的打下来,风檀呼吸急促,喉中难以遏止地发出哽咽声,一双清眸已是红色血丝密布,被摁住的身体由于不受控地挣扎,额角冷汗大滴大滴落在地面上。

    十杖之后,风檀痛得脸上血色尽失,脑海意识昏沉,身上的淋漓冷汗浇透了衣衫,喘息间口中尽是血腥味。

    眼前突然投下来一片阴影,是盛洪海抬示意锦衣卫停下刑罚,他蹲下身,看着风檀的脸庞,道:“十杖之后,陛下给风大人两个选择,在刑部各位职官的见证下对高大人道歉或者继续挨打。”

    风檀啐出口中血沫,有气无力道:“那一巴掌,是他活该。”

    盛洪海定定看了风檀半晌,转身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对着蒋立立不动声色使了个眼色。

    蒋立立会意,走到廷杖锦衣卫跟前,做了个轻些打的势,口中却高声命令道:“冥顽不灵,使劲打!”

    余下的十杖锦衣卫力道明显了许多,待二十杖全部打完,锦衣卫特使们收棍离开午门,风檀瘫在刑架上闭眸沉息。

    盛洪海跟了皇帝十几年,位列司礼监众宦官之首,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心腹,北镇抚司的人走完之后,他走到虚脱的风檀跟前,眸光落在风檀突起的喉结上,直白言道:“我与风大人一见如故,故而放水。”

    风檀眼眸未睁,话声有气无力,“多谢公公。”

    盛洪海挥退身后的干儿子,蹲下身平视着风檀,道:“你不问问为何我与大人一见如故?”

    风檀当然知道。凤倾凰自在宫中长大,打有记忆起就知道盛洪海与崇明帝的关系如影随形。幼时崇明帝处理政务没时间和风檀玩乐,盛洪海便成了风檀身边的“大伴”。八年过去,即便容色已不同于儿时,却总归是有点儿时的影子在身上,但风檀并不担心这些人会认出她来,毕竟凤倾凰现下正在回京路上。

    风檀睁开眼睛看向这位儿时“大伴”,动了动苍白的唇道:“那盛公公为何与我一见如故?”

    “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盛洪海牢牢盯着风檀,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又不全然像,她眼角下有颗泪痣,你没有,她怕疼怕得厉害,你却能忍上许多。”

    风檀扯了扯嘴角,笑道:“看来是这张脸救了我。”

    盛洪海不置可否,他在风檀身上的目光又停滞了半刻起身,蒋立立眼尖地跑来搀扶。

    走了几步路,盛洪海回头看了看那个趴在刑架上腰臀处鲜血浸透衣衫的瘦弱人影,轻叹了声:“还是老了啊性格天差地别,这恻隐之心呐。”

    蒋立立道:“干爹这话儿子可不认同,干爹明明是心慈软,是活菩萨!”

    人声逐渐模糊,寒凉的冷风吹动风檀黏湿的发,让这具受过重创的身体瑟瑟颤抖,她艰难地从刑架上支起身体踏足地面,一动一扯间浑身剧痛难言,皱着眉头将痛呼悉数吞入腹中。

    午门朝北是大内,未受召不得入;朝南是出宫城的方向,朱墙之上开了三门,中门只走帝后銮驾,左右侧门出入的是公、侯、驸马、文官三品和武官四品以上的官员,风檀如今官职七品,只能走两阙门。

    风檀掌心紧贴着冻的宫墙,借力搀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回首看了眼巍峨的内宫,唇间扯出的笑意微讽,随后头也不回得走出午门。

    午门之外停留着两架马车,孟河纳布尔等候已久。他见风檀伤成这个样子,眉心翻涌出戾气,想将她抱上马车却害怕弄痛她的伤口,怒道:“不在,帝京!回,去!”

    风檀知道孟河纳布尔气急攻心,轻声哄慰道:“好了好了,不过是皮外伤,不妨事儿。”

    她握着孟河纳布尔的胳膊借力,慢吞吞走到另一架朱红深漆马车前,问车夫:“萧大人要我今日审溯白么?”

    车夫依旧寡言少语,抱拳行礼道:“正是。风大人请上轿。”

    孟河纳布尔忽然攥紧风檀的胳膊,“不去,养伤,为重。”

    风檀摇摇头,坚执道:“孟叔,阁中女郎们供我读书,大难临头弃之不顾,绝非君子所为。”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理由,先生囚在诏狱,具体信息尚不得知,若将来到万不得已时刻

    孟河纳布尔顿了片刻,他了解风檀一旦下定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缓缓松开风檀的胳膊,拿出金疮药和配好的药草道:“给你,叔,等你回来。”

    今日马车上没有萧殷时,桌案上有一盘未尽的象棋。风檀上轿后关好轿门,动作间又牵扯到伤处,不由得轻嘶一声,她忍着痛意解开衣带,拔开罐口上的木塞,反将药粉倒上了腰腹处。

    火|辣炙痛得到缓解,风檀长舒口气,心中夸赞孟河纳布尔制药天才,忽然轿身抖动,金疮药罐从风檀中跌落,咕噜噜滚到轿门处,风檀拉急忙上衣带,伸臂去触摸药罐。

    时近人定,西落的阳光照得轿中物什亮堂华重,古铜色陶瓷药罐掉落在铺着薄绒的地毯上,她这才看到薄绒毯下似有硬物。

    风檀掀开薄绒毯,拿起掉落在毯下的棋子,目光落回到桌案上的残局上,踌躇半刻,在看准的位置上落下一子。

    车夫适时停住马车,沉声道:“风大人,到了。”

    风檀从马车上缓步而下,抬头看着上方肃穆庄重的三尺牌匾——北镇抚司。

    帝京有三大狱,刑部、东厂和北镇抚司。刑部主审民案,如烧杀抢掠女干之行为;东厂管辖宦官及宫门中人所犯之罪;而由锦衣卫缉拿的都是谋逆犯事或者忤犯皇帝之官员,缉拿之后将人放到北镇抚司审理,北镇抚司又称“诏狱”。

    东厂与诏狱互为表里,直属皇帝统治,帝京诸官谈起这两座大狱如同谈虎色变,对之避之不及,唯恐有朝一日身陷囹圄。

    风檀见识过刑部的“狱浮屠”,如今站在比之狱浮屠还要用刑狠辣的北镇抚司门前并没有发怵,忍着身体上的痛意慢慢走了进去。

    如果狱浮屠是仿浮屠高塔之貌,大晄诏狱仿得便是十八层地狱之格局,从天光大亮处一步步盘旋进入黑暗地下,越往下走越黑暗沉重,盔甲将士守备愈发森严,幽暗的火把光亮照得此处鬼气森森。

    风檀边走边将地形记在心中,地下诏狱每一层都岗哨密布,锦衣卫兵持刀肃立,甬道两旁的牢房栅栏用精铁锻造而成,其余三面用金刚石垒砌,环卫的犹如铁桶。每隔两丈燃着一盏风灯,火光昏昏,暗影忽闪,生人闭口不言语,置身其中真如下了地狱一样。

    下到第三层之后,引路锦衣卫拿来一只黑头罩子,对着风檀道:“再往下是诏狱内狱,属诏狱绝密,委屈大人带上。”

    风檀拿过来带到头上,视野完全黑暗,她心中叹息,先生一定是被关押在第三层往下,可惜防备森严,没有会再记地形。

    又走了一会儿,沉厚的铁门轰隆一声打开,风檀身旁的锦衣卫取下黑头罩子,道:“大人请进。”

    风檀不知道这里是第几层,令人作呕的霉臭味与血腥味了许多,纵目环顾整间密室,四根蟠龙柱础在铜铁墙壁内侧一尺处顶立天地,深室最内刑架上拷锁着溯白,几日的折磨让他形销骨立,伤痕遍布。

    密室大门轰然又响,风檀回眸看去,萧殷时和微生弦长腿大步走了进来,两人应是刚刚下值,身上官服未褪。萧殷时身着一身赤色蹙金绣云霞缠丝云龙纹锦袍,衬得其人如玉,俊美无俦。

    微生弦依旧一袭张扬飞鱼服,身佩绣春刀,他看着风檀衣衫染血脸色虚弱的模样笑道:“啧啧啧,风大人今日怎的这么狼狈?”

    他这就是明知故问了,下令行刑的是皇帝,行刑之人是锦衣卫,微生弦身为锦衣卫最高指挥使,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风檀看他一眼,面无波澜地道:“微生大人可知自己像什么?”

    微生弦来了兴趣,道:“像什么?”

    风檀目光纯善,道:“发了霉的葡萄。”

    微生弦兴趣更甚,又问:“什么意思?”

    风檀不答,微生弦又转身去问萧殷时,“你叫来的这官什么意思?”

    萧殷时眉目冷厉之色未改,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到风檀身上,不知是在微生弦还是风檀,“一肚子坏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