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砸场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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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家有人,可这世道要守法。他洛家就算有总理来站队, 出了伤人事件, 还是得按法律程序办事。

    眼下有宋局长压阵, 也只能是以“还需要调查、取证”为由, 先将人事不省的宁海山送去就医,然后封锁现场, 等刑侦队和鉴定科来办事。

    至于后续事宜, 诸如如何封口、如何压下舆论、如何彻底平息这场风波, 都还有得烦心。

    在封锁现场前, 秦文宇已经遵从洛闻笙的指示,带着宁远回了东郊别墅。

    其实不用洛闻笙指示,秦文宇也知道该做什么。他跟了洛闻笙这么久, 太清楚洛闻笙的性格——他的人,有功受赏、有过受罚, 可以一是一二是二,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绝不允许有人落井下石泼脏水。更容不得别人僭越、越俎代庖。对宁远, 更是如此。

    可眼下形势混乱, 四处埋雷, 宁远自己又是个不定时炸.弹, 只能先把人带离现场。

    洛闻笙的东郊别墅是个很临时的住所,虽然家居齐全, 但平日里除了保洁员会定时前来扫,再没其他人。如果洛闻笙想过来住几天,贝叔会提前安排好人手。所以现在, 只有秦文宇和宁远两个人,坐在这偌大的厅堂里,大眼瞪眼。

    洛闻笙在洛家分.身乏术,秦文宇身为洛闻笙的左膀右臂,也不可能留在这里当保姆,等贝叔带着人过来接班,他就得四处奔波去。

    连着了几个电话交代各种公关工作,终于得了空,秦文宇看着垂眸坐在对面玩手机、一语不发的宁远,忍不住叹气。

    秦文宇能理解宁远的行为。洛闻笙当初让他去查宁海山,秦文宇从一个从宁海山家里离职的男佣那里知道了一年前那场雨夜里发生的事儿。

    他要是宁远,他大概会直接宰了宁海山那畜生。

    可现实不是武侠世界,不能快意恩仇,一切都讲求个“法”。

    这事儿他也有错。他应该替主子看好这祖宗。

    可秦文宇虽然名为“助理”,但因为跟的人是洛闻笙,在圈子里也是有一定咖位的。订婚宴开场前的自由交谈时间,也是被各路人马围追堵截,真的没办法时时盯着宁远。

    一个没盯住,就被这祖宗搞出这么大的事儿。

    订婚宴砸了事,真正糟心的是其引发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洛沈两家想藉此为双方合作造势,并计划随即出的一系列组合拳恐怕都要因为眼下的公关危机而延迟。

    新项目延期,除了资金空耗,暂时对洛家没有直接性的冲击,但是沈家不行。沈家因为陆家的技术垄断,正准备将重点产业领域从军火转移到新能源上。如果第一步没能铺垫好,之后恐怕会举步维艰。陆家手握谈判筹码,不排除届时沈家为了自救,倒戈相向,与陆家联手。那就是洛家真正的危机了。

    不过……呵,恐怕自家那位爷现在根本顾不得大局势会怎么样,满心都在筹谋着怎么把这位祖宗从暴风眼中捞出来吧——

    东国刑法规定,故意伤人者,满16周岁即要负刑事责任,而眼前这祖宗,一个多月前刚满16周岁。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如今网络信息透明度高。所谓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盯着洛家一举一动。虽洛家背景雄厚,有能力保宁远无事,可宁远跟洛家什么关系值得洛家这么大动干戈?大少爷会保宁远,可没会保到什么时候。不定只是为了不让众人在洛家把事情闹起来。之后怕不是就要公事公办。毕竟把宁远丢出去、划清界限,是眼下解决问题最省钱省事省时间的办法。

    秦文宇张张嘴,想陪宁远聊点什么,可最后什么都没出来。

    他现在很烦躁——身为洛闻笙的贴身助理,秦文宇本来就工作量多到爆炸,现在因为眼前这祖宗又莫名多了许多棘手的工作,而且原本许多计划好的日程恐怕都要因此改期。

    工作日程被乱的痛苦,谁懂?

    谁他妈懂?!

    这祖宗居然还能没事儿人一样自顾自地坐那玩手机!

    宁远垂着眼,手指按在删除键上,将原本想发给洛闻笙的信息删除,抬眼看向对面脸色不是很好的秦文宇。

    视线相对,秦文宇还是很有职业素养地努力对宁远作出一个安抚的笑,“宁少,你别担心,三爷一定会安排好一切的。”

    宁远木着一张脸告诉秦文宇:“你跟闻……我洛叔叔一声,让他多留意一下白家人的反应。”

    秦文宇一愣。

    “你们不是猜测宁海山在替陆家办事吗?我觉得他可能是白家派去陆家的商业间谍。”宁远垂着眼,没什么感情地着。

    秦文宇讶异地看着宁远。

    “我也不会负刑事责任。你告诉他,与其担心我,不如去想别的事。”宁远起身把手机顺进裤兜,转身往楼上走,“我会自己老实在这儿呆着的,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秦文宇:“……”

    他正盯着宁远上楼的身影发愣,手机突然“嗡”地震了一下。

    秦文宇急忙划开屏幕,发现是新来的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是……宁远?这么大个数据包?

    “找个专家,慢慢看。”像是知道秦文宇在干什么一样,宁远背对着他挥挥手,关上了客房的门。

    秦文宇解压后扫了一眼,头疼。都是生物技术资料,外行看起来天书一样的。不过可以看出来的是,这些都是商业机密文件。

    现在各种高新技术基本都被陆家垄断,生物技术这块尤甚。而生物领域与医疗领域不过半壁之隔。以医疗行业为本的白家,这几年来可谓多有掣肘。

    宁海山原本是做化工领域的,后来逐步转到生物技术领域,且就他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与几家跟陆家联系密切的公司多有商业合作,他们一直以为宁海山是在跟陆家做事。

    这孩子……

    秦文宇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楼上。

    贝叔和陈妈赶来照顾宁远,秦文宇赶去帮洛闻笙做事。

    陈妈看宁远精神不太好,给他做了丰盛的宵夜,宁远没精采地吃了几口,就把自己关回楼上了。

    收拾了宁海山,搅合了订婚宴的兴奋已经荡然无存,巨大的空虚侵袭着他。

    报仇一时爽,追夫火葬场。宁远虽然不清楚自己干的事儿会对洛家具体有什么影响,但“有”是肯定的,会让洛闻笙为之忙活好一阵。

    洛闻笙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大.麻烦吧?会开始厌恶他了吧?洛家老头和那两个精英哥哥都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一定会藉此发作叫洛闻笙“丢掉”他吧?

    可是被“丢掉”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反正洛闻笙不肯接受自己。留在他身边还不是一样的难过。

    宁远觉得自己仿佛身陷在弥散着浓雾的迷宫里,拼尽全力横冲直撞,最后还是找不到出口,精疲力尽。高兴不起来,也悲伤不起来。

    很麻木,很空虚。

    夜里一点了,洛闻笙没有来,也没有给他发信息。

    分明以前的时候,如果洛闻笙不能赶在宁远睡觉前回家,一定会发信息跟他晚安。

    宁远划着屏幕,看从前的那些信息记录。黑夜中,手机屏在他的脸上投下苍白的光。

    最后宁远笑笑,关了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

    都是自己作的,怪谁呢?

    如果他好好藏着,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藏不住了啊。

    鼻尖一酸,温热的液体突然就溢了出来。

    “嗡!”手机突然一震。

    宁远唰地睁开眼睛,心底抑制不住地狂喜,一把摸过手机解锁屏幕,点开未读——

    【沈怜君】:宁远同学,干得漂亮!

    宁远烦躁地抓抓头发,把手机设置成飞行模式,睡觉。

    第二天,洛闻笙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宁远拿着手机,信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指尖停在“拨出”键上,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他发信息问秦文宇:“宇哥,洛叔叔很忙吗?”

    秦文宇是真的忙到头掉,没有多余的心思来体谅少年的心思,抽空回了句:“忙啊!忙到头掉!”

    宁远在黑暗中握着手机坐在床边叹气。

    忙。

    洛闻笙什么时候不忙呢?

    可从前,他再忙,还是会为宁远挤时间。

    宁远侧身倒在床上。

    身下就是柔软却坚实的床垫。可宁远却有种不断下坠的无助感。

    他失去父母时,没有过现在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他可以依靠洛闻笙。

    可是现在洛闻笙不管他了。

    虽然理智在不断地告诉宁远,其实你并不需要依靠谁才能活下去,你的世界里也不是只有洛闻笙一个人。

    可是没用。

    感情在深渊之底死死拉扯着宁远,哭诉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又是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睡过去,宁远又做了噩梦。

    他梦见那场雨夜,他被宁海天精壮的保镖困成粽子丢在沙发的角落里。洛闻笙跟宁家兄妹一起坐在客厅里。可他只是冷眼看着宁远,没有管他。

    他梦见自己被宁海天踢得骨头要碎了,洛闻笙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管他。

    他梦见自己被宁海山按倒,拼命挣扎,洛闻笙站在床边,冷眼看着,没有管他。

    他梦见自己在十一月的冰雨中,只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衬衫,瑟瑟发抖地坐在石阶上,洛闻笙的车子从他面前呼啸而过,溅了他一身冰冷的水花。

    他梦见自己赤红着脚,茫然地走在漆黑冰冷的夜雨里,前边没有路了,是断崖。

    他想跳下去。

    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宁远,你在做梦,事实不是这样的!闻笙没有不管你!这是梦!即便是梦,你也不能跳!

    可是没用,梦中满心绝望的少年还是毅然决然地倾身一跃——

    “啊!”宁远倒吸一口冷气惊醒过来。

    惊魂甫定,满室温暖的橘黄光亮。

    身上寒气未褪、面容憔悴、黑眼圈很重的洛闻笙正坐在床边,满眼血丝地看着宁远。

    宁远眨了下眼,又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顺势拍拍自己的脸。

    梦中梦?

    洛闻笙把床头柜上的水递给宁远,开口的声音有些暗哑:“做噩梦了?”

    宁远一瞬不瞬地看着洛闻笙,呆呆地接过水杯,低头抿了一口,把水杯还给洛闻笙。

    “几点了?”宁远问。

    洛闻笙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看了眼手表,“三点十七。”

    宁远定定地看着洛闻笙,梦里一直忍着没掉的眼泪,突然决堤似的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