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囚困
若是能让长风再选一次,她是决计不会再回到平清的。那时,祁宗林病重,整个皇城都乱了起来。
祁长泽监国,大大的皇子候王不服,各处躁动起来。所幸,有相府撑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相府之所以强硬,完全是与应氏有关。应氏手握重兵,又与相府干系千丝万缕,朝臣都忌惮三分。可就在天下人以为相府独大之时,应氏却忽然倒戈,归到了宁王麾下。
天下哗然,细究因果,起因竟是因为王二公子的妾室杜若。
王二公子与应氏大姐成活多年,未有所处,相府着急,应府更着急。那应家大姐可是应府上下捧在手心的人,二公子素来浪荡,又无所出,生怕以后哪个外室抢在她之前,多年之后,相府家业被一个庶子抢去,让应大姐受委屈。
应府上下这样想着,可偏偏二公子的那个妾室杜若有了身孕,他们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迫害妾室的身上。
杜若平日是个深入简出的人,怀的又是相府长子,王夫人很是高兴,也不顾娘家人怎么想了,尽心尽力地护着杜若,为此两府生了嫌隙。
再应涟,二少夫人,自便喜欢她这个表哥,长大后如愿以偿嫁给心上人,却受尽冷落。见着这妾室得宠,能不气吗?
她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在妾室生产之时,也不知用了什么药,害得杜若一尸两命。王秉礼自是忍不下这无法无天之人,想着自己连未出世孩子的面都未见着,气结心头,提剑就杀了应涟。
应府早年落魄,接着相府节节高升。如此翅膀硬了,岂能受着丧女的窝囊气?转身就投了宁王,与相府撇的干干净净。
相府没了应氏,就像失去臂膀,哪还有余力站稳朝堂,眼睁睁看着宁王一手遮天,却无计可施。
而平护司,经过元宵的伏杀,只剩了一个空壳,可怜洛平秋半生浮名痴梦,如今只能和老对头王丞相面面相觑,看着半道杀出的宁王爷独揽大权。
长风回到平清的第一日,宁王祁宗河就派了人请她入宫,她甚至连祁宗林的面都未见着,便被囚在了灵修台。
她还记得祁宗河是这样对她的,“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这高台之上。想来你喜欢,特意留了这么一处,让你好生住着。”
她只笑道,谢过皇叔。
多可悲,明知那人想要囚着自己,却要去谢着。
还是那方的高台,她透过窗,就能看到宫外之景,数着一方方院落,到视野的最尽头,她还在费力看着。若能看得再远些,就该看到洛府了吧!
也不知道洛栖歌怎样了,看着自护着自己到大的师兄的背叛,定不好受。
人心不察。
她看着禁军一圈又一圈走过,都快忘了时间,每一日都像无尽的煎熬,让她痛不欲生。
终于,祁宗河派人带她出去,她又见着了洛栖歌,见着一殿的朝臣,跪倒在父皇的寝殿之内。
“你来了。”祁宗林道,浑浊的眼中露出了丝丝惊喜,然后便是哀愁,“为什么要回来呢?”
她看着床榻那羸弱的人,再也忍不下内心酸涩,哭着跪倒在床边。
祁宗林费力地抬起手,摸着她的头,仿若回到很多年她还是绵软的一团,嘴角便扯起一个微笑来,“对不起,以后不能陪着你了,不能看到你嫁人更不能护着你了。”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忽然觉得苍凉无助,就像很多年前,她看着身边的人慢慢变得冰冷,无能为力,然后一闭上眼,好像自己也抓住了死亡般。
“皇兄,人也见了!该把着传国玉玺交给我我了。”祁宗河看着这父女情深的样子,耻笑出声。
祁宗林费力地咳了起来,良久,动了动手指,程谷公公才端上一个匣子,祁宗河眼睛都亮了起来。
“宁王,朕还有一个要求,不要为难长风。”
祁宗河急急接过匣子,对祁宗林的话置若罔闻,眯眼看着玉玺良久,才道:“皇兄,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把人带上来吧!”
那是个年轻男子,黑衣肃重,面色沉峻,看到长风时,方有一瞬不知所措。
长风微缩着眸子,“长随,怎么是你!”
祁宗河笑开了,“认识就好,就怕你不肯认。”
长随跪倒在地,“我乃岳府家将之子,岳长随。当年宫变,公主扮成了太子殿下的样子,被送出宫,平护司千里追杀之人也是公主,太子殿下……”
他不敢去看长风满脸的惊愕,咬了咬牙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太子殿下安然无恙逃出,被送到濯州,现与陆候……狼狈为奸,伺机……窃国。”
“长随!”长风惊叫出声,看着他,全身的血脉仿佛都在颤抖。好一个窃国,如此一句,长夜便成了不忠不义之人!
长随伏着的身子颤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中也是慌乱,像是如梦初醒,“我……”
他想要解释着什么,可最终隐忍了下去,双拳握的死死的。
“皇兄,听到了,太子未死,你的公主都知道,但依旧包藏祸心。你,我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洛栖歌轻咬着唇,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带着那临近奔溃的人杀出去,可身后有人握住她的手。是程谷公公,轻轻地冲她摇了摇头。
“不!不要杀她!你答应过我的!”长随发疯般扑到了祁宗河身边。
祁宗河冷笑看着他,“自是不能杀她!好生伺候着才好,皇兄你公主当年为护太子殿下,差点命丧黄泉,如今也不知公主殿下的性命在太子那里还值不值钱。”
“你——”祁宗林听了这一句,怒气攻心,竟生生地吐了口血出来。
“父皇!”祁长景眼含泪光叫了声,又转向祁宗河,厉声道:“宁皇叔,求你少两句!”
祁宗河止住笑意,步步逼近,祁长景慌乱了起来。
“瞧我,差点都把你给忘了。皇兄,你我这侄子,素日你连瞧都不瞧一眼,如今倒是挺孝义。你且放心去吧,待你走后,我定会好好照顾他,他不是与那个王家姐有婚约吗?过两日,我就为他俩举行大婚。”
祁宗河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殿内所有人竟没有一句言语。他倒一手好算盘,若陛下真的驾崩,皇子本应守孝,若那时婚娶,是为大不敬,必定受尽天下非议。
祁宗林气到脸色发白,抖动着唇角再也不出一句话来,眼睁睁看着他人得志,最后那口气再也咽不下去,郁结长逝。
所有人都行了跪拜大礼,唯独祁宗河笑得不可一世。
长风紧紧握着那人的手,任由着温度在自己手心消散,她这么多年恨的,爱的,好像一瞬全做乌有。本就是一场争名逐利闹剧,与她何干,又为何让她牵扯至深。
她从来不在乎什么天下,只想让身边的人都好好的,绕着她便够了。可是,他们呢!在她生命出现了,不可磨灭,又都在尔虞我诈中走了,唯留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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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帝长辞于世,举国同哀。
长风坐在灵修台上,看着满宫素白,好像冬日的雪,让整个夏日了没了一点温度。
祁宗河是个谨慎的人,怕她跑了,就给她加了镣铐,那坚硬的玄铁磨得她手腕和脚踝生疼,冬儿只能每日含着泪给她加赛着棉布。
她听祁宗河,他盯着濯州许久了,从流言的散布,到长风入京,再到后来秋疫,异相,元宵夜中的刺杀,全是他一手策划的。至于长随,也是在元宵那次遇上了,他查了长随的身份,知道他是岳氏家将之子,便用几个未死得岳氏族人威胁他,其中恰好有长随的妹妹。
他似是在炫耀,一桩桩一件件得明了。
她却笑问道,皇叔,我与你何怨?
无冤亦无仇,只怪她身上有着岳氏的血脉。早年间,宁王在江湖胡作非为,屠杀一个不大不门派满门,那时岳氏恰好插了一脚上参他一本,被他记恨至今。
她想,以前总瞧不上祁长景背地蔫坏,与她针锋相对,肚鸡肠,现在瞧来,祁长景可真是太好了。
又听冬儿提及,祁宗河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拿捏了王贵妃,逼迫祁长景娶王虞儿。当时先帝新丧,无论祁长景如何,日后都会成为不忠不孝之人。就在进退两难之际,虞儿却突然消失了。
祁宗河怪责相府。王相这一生也难得孤勇,在殿堂之上将祁宗河骂得狗血淋头,到最后撞死在大殿之上,以死表明不愿辅佐于祁宗河这个人。
祁宗河难堪至极,下令查抄了相府。
那天,雨下的很大。长风隔着高台雾气,去看那紧挨着皇宫的百年大府。王氏三朝肱股,如今落得个儿郎流放,女儿为婢的下场。
再后来,又下了好几场雨,又起了阵凉风,秋季就来了,满城萧索。
在那片冷清的光景里,她又听长随死了,他安顿好他的妹妹,自尽在宫外。
长风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长随的模样,在四海阁外,身穿白衣的少年郎笑得灿烂。他:“属下长随奉少主之命,来接公主回家。”
那时,她念叨了好久,原来她还是有家的。
后来,他俩一同上了西风山,那个俊秀的人一直唯她马首是瞻,容忍着她,替她收拾烂摊子。当时,她提心吊胆,自作多情,想着那子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啊!可某一日,长随喝得稀里糊涂,拉着她的手,哭着叫她妹妹。
长风觉得眼中涩涩的,可就是挤不出半滴眼泪来,可能是哭得太多,再无泪可流了吧!
她不知自己还能活到几时。祁宗河对濯州动了兵,长夜顾及她,一直据城不出,她算着日子,马上濯州该弹尽粮绝,陆则安不会坐任不管。
冬儿被调走了,终于身边连个话的人都没了。她躺在床榻上,好像一闭眼,就分不清白天黑夜。
天空飘起雪花,她才恍觉冬天来了。那日,她闭眼躺着,忽然觉得台下兵戈声愈响了起来。
台下士兵交谈,陛下又多调了一批人看着她。
她不知道是哪批。直至飞雪飘进屋内,她起身去关窗子,一低眸,便见穿着白衣的人立在台下望着这边,发上肩上全是雪,她倏地一眨眼,眼泪猝不及防地砸了下去。
洛栖歌道:“我来了。”
长风淡淡笑开,桃花灵动,趴在窗边静静看着,不敢闭眼,不敢回头,生怕一错神她便会离开。
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天堑。洛栖歌上不来,她下不去。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祁长泽来了,他褪下衣袍轻轻搭在洛栖歌身上,对她:“走吧!”
洛栖歌看了长风最后一眼,转身便离去。
长风慌张去抓,手搭在虚空中,触及飞雪,清冷至极。她将手缩了回去,看见祁长泽回过头看着他,眼中尽是嘲讽,哪里还有以往的和善。
她差点都忘了,他现在深受祁宗河宠信,再也不是那个任谁都可以踩一脚的皇子了,再也不用带着谦卑的面具了。
大雪连下了好几日,长风生了场重病,她在灵修台烧得昏沉之时,还在想着自己能否活过这个冬日。
迷糊中,她又听到熟悉的曲调,似曾相识,皱了皱眉头,才想起来这不是卫师妹那首贵得要死的曲子。
琴音若有若无,飘飘袅袅,她费力地捕捉着,可最后再也寻不到。
睁开眼时,冬儿惊喜地凑到她的眼前,“殿下,你醒了。”
她以为是梦,竟又回到这归离殿中。
殿中焚着香烛,烟雾缭绕,她受不住着烟火的气息,费力地咳起来,嗓子火燥燥地难受。冬儿给她喂了些水,她方才好些。
“这新任的国师果真灵验!”冬儿着。
“什么国师?”
她记得宫里以前也是有国师的,还是祁宗河引荐到宫中,占卜颇为灵验,宫人把他穿得神乎其神。可是后来,岳氏大案之前,那人在朝堂上直言,岳氏不除,江山危矣。
父皇为了安抚岳氏,下令斩了那人。后来,宫内再未任国师。
冬儿沉吟道:“奴婢听人,是先国师之子,卜算很是灵验,特被陛下请宫中,任国师之职。他向陛下尽言,公主命数有冲,不困易在高处,便将公主你请入归离宫中。可当真是神奇,公主数日高热不退,刚入这宫殿就好了。”
长风知晓祁宗林向来信奉鬼神之,开炉炼丹也是常有事,她当巧合,没放在心上。
冬儿搀扶着她走出大殿,宫墙下的几柱寒梅开的正好。她站在殿前远远看着,一阵冷风刮过,她听到了清脆的铃声,抬起头,恍然发现那束银铃还系在檐下。
她茫然看天际风云变幻,好像又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