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血偿血,情偿情
公仪休射的那一箭瞄准的是祝筝心口,但她怀里恰巧抱着祝家三口的牌位,或许等一辈子终于等到了列祖列宗的显灵,箭被牌位挡偏了几寸,射穿了她的左肩。
痛是痛极,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这副将死的样子,不过是叫他放松警惕。
祝筝紧攥着羽箭狠狠戳进他眼窝,用力到浑身发颤,滔天恨意淹没了神智。
前世祝家上下被血洗凌辱,姐姐被阵前强侮,他口口声声装作对姐姐情深至极,却甚至分不清她们二人哪个是祝筝哪个是祝清。
今生她并无大志,与朝堂纷争敬而远之,自知螳臂当车,报仇无门,不过苦苦求索一份安宁,苟且偷生而已。
凭什么!凭什么两辈子都毁在他里!
公仪休痛苦的嘶吼,血顺着祝筝的腕流下,祝筝气喘的短促又激烈,几乎发出轻微的哮鸣,咽着喉口的血把话还回去,“我也不信真的杀不掉你”
公仪休挣扎的厉害,一只去掰眼睛里的断箭,另一只猛地掐住了祝筝的脖子。
祝筝咳出团团血沫,像按着一条力气极大的鱼,她左肩伤着使不上力气,但很快发现公仪休的右似乎也使不上力,左支右绌之下,和她一对一只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白雾掩下,远处的黑甲卫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须臾,无数脚步声向这边靠近。
祝筝已然明白,她再能耐,横竖也再无任何生可言。
前世死的太过窝囊,今生重死势要拉个垫背。
她抱紧了怀里的牌位,祝家英灵见证,她祝筝今日,就要刃血仇,赴一场迟来的报仇雪恨。
祝筝眼神一凛,抓紧公仪休的衣襟,用尽全力拽他翻滚至岸边,跃身跳入了戈白河中。
戈白河水流湍急,河水冰冷刺骨,落水时犹如鞭笞,祝筝不曾松开断箭半寸,死死按着公仪休不让他浮出水面。
公仪休也不甘示弱,掰着祝筝的伤肩,狠狠往外扯。
滚滚河水很快将缠打的二人冲散。
两团血迹分开,各自沉入河水中。
祝筝闭气沉浮,恰巧抓住一节腐木,把脑袋浮在了水面上。
河流仍带着她向前,不知随波逐流了多久,最后冲到了一处河滩上。
四周遍布枯木怪石,杳无人烟。
祝筝爬上岸,仰面躺在松软的淤泥中,用捂了捂淌血不止的伤口。
方才那支箭力道不算大,被身前的牌位挡了一下,原本不算致命,但被一拔一扯,早就变成了硕大一个血窟窿。
她能感到自己的血在快速的流失,身上的嫁衣湿透了,浸满了血与水,冷意侵噬,骨髓都长出了崎岖的尖刺。
这种冷和痛,她已经经历了两次,此时竟没那么害怕了。
天上洒下些白素粒子,落在脸上,冰凉凉的。
浓雾开始散去,一场大雪将至。
远处响起几声炮竹声,衬出此时过分的安静,平白生出无尽的凄怆。烟花的残光,如浮光掠影,燃起一点璀璨,消失在重重的雪与雾之中。
祝筝动弹不得,艰难地侧过身,勉强看向东南方向,那边有个苑子叫听箫苑,里面有一间挂满了红彩的喜堂,还有她要嫁的郎君等着她
她想看清自己今生死在哪儿,却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直到眼前却越来越黑,什么也看不清了。
好疼
真的好疼。
雾锁山川,茫茫的薄气如丝缦缠绕着祝筝,血染红衣,她蜷成一团,似一颗红豆被包裹在巨大又死寂的白茧中。
她的思绪开始混沌,如同散开的丝线,零碎的记忆飘进来。
前世她死后第二日,似乎正逢一个节日。
街头巷尾依旧热闹,米粥店里冒出腾腾白气,孩童们捧着五谷和红枣去换粥喝,边唱边笑着,“孩孩你别馋,过完腊八就是年”
是腊月初七。
今日也是腊月初七么
真是巧
倘若没去月老庙,倘若没求签,倘若没突然决定回祝府,倘若没半途回去取东西,倘若她没选走这条路
都不会这样巧。
她一辈子不相信命数天定,到头来,也只剩一声唏嘘苦笑。
祝筝脸色显出些尽头的灰白,水里泡了太久,指尖都变得僵硬冰凉,徒劳地把往进湿透的嫁衣袖子里缩。
无意间,触到一团湿湿软软的布料。
是一只绣的勉强像样的鸳鸯荷包。
她方才折回一趟祝府,就是去取这个。
容衍第一次开口要的,她做了那么久,总怕拿不出,但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拿得出拿不出,他收到都应该会高兴。
她做这么多事,桩桩件件,都是为了让他高兴些
袖中还拢着一张薄薄的纸片,湿了水,裹在指尖上。
祝筝摸出来,是那张撕碎了的下下签。
“红线靡缘断,枉许孤星缠。难越银河水,误配鸳鸯笺。”
四句词,四句无缘。
回想今生,他们之间似乎也总在这四句词之间徘徊,他勇敢的时候她懦弱,她莽撞的时候他迟疑,总是行差一步。
或许是这些瞻前顾后的惩罚,命运到底要把这份稀薄的缘分收走了。
倒回一开始,她和容衍本就各自长孤,但凡有一念之差,便根本不会相识。
“血偿血,情偿情”祝筝动了动唇,含笑轻念了一声。
若是真的,公仪休欠她一条命,要拿命来抵。
可在成须山,她也欠了容衍一条命,是不是也一定要用命来还?
那情呢?又怎么才算是偿清呢
她才跟他过了没几天好日子,这么快就算够了么?
茫茫高天下,浓雾尽数化作雪,雪絮越来越大,洋洋洒洒地落下。
祝筝闭了闭眼,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一枚铁钉子,把她肺腑划的稀烂,逐渐喘不动气了
到底是她福薄,缘薄,命更薄。
可容衍怎么办
他睡醒时见不到她,一定又会伤心了。
哄了这么些日子,却留给他这样一个尾巴,统统都要白费了。
乌黑的眼珠逐渐灰暗,痛和冷终于都远了,祝筝里紧攥着那张签纸,意识逐渐没入无尽虚空之中。
那日她赌气撕了扔了,又去捡了回来,特意揣在了嫁衣里,预备在拜完堂时,拿出来给容衍。
告诉他,“夫君,你看,签文上我们命中无缘”
“但我把它撕了”
“它肯定就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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