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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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敢话语当中,似有无限酸楚。

    徐乐抬头,看着自己爷爷,默然不语。

    徐敢当年抱着襁褓中的徐乐,在神武县边桑干河谷开荒落户。传言中十几年前的贵人照拂。再加上当年徐敢一弓一马扫平此间的本事。当年县中关于徐敢爷孙两人的传言还少了?

    只是随着时日推移,对徐家祖孙的来历猜测,才渐渐断绝。

    徐乐只是一个有点本事,长得英俊,爱结交朋友的侠少而已。而徐敢,也日渐变成了众人心目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闾正乡老。郡县之中,催逼税赋也从来没有给减了一文。

    只有徐乐知道,自己爷爷有的时候,会在夜中悄悄哭泣。会从自己懂事起,虽然教了自己一身绝不同凡俗的文武本事,却一不准自己投军,二不准自己奔走于大族门下。

    徐乐当年也追问过许多次,但徐敢的回复,都是等他快死之前会告诉他的。

    徐乐有的时候也猜测,会不会自己父母当年死于哪个世家大族之,爷爷才会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生怕自己热血上涌就去复仇?

    徐乐也一直想过,自己父母会是什么模样。年少时候也曾经梦中隐约见到,面目并看不清的一男一女,只是久久的注视着自己。眼神中的温柔慈爱,在梦中也能清楚的感觉到。

    年幼的徐乐,那时还会哭醒,等着自己的,却是油灯之下,神情苦涩,苍老面容的沟壑之中,似乎隐藏了多少恨事的爷爷。

    正是这样的秘密,才让爷爷从一开始,就不许自己在世家门下奔走,宁愿为一个税赋一文都少不得的平民百姓罢

    祖孙两人对视良久,徐乐终于一笑:“男儿汉大丈夫,当然全凭自己。靠着别人出头,我可没这么没骨气。”

    徐敢慢慢闭上眼睛,靠在胡床上,仿佛精气神全随着这两句嘱咐用完了。又恢复了病中老人的模样:“去罢,收拾准备,明天出发。”

    终于得到老爷子认可,徐乐差点就地翻一个空心跟头表示庆祝。

    十九年来,给拘管在神武县内,虽然闯下了一个乐郎君的名号。但徐乐从来都觉得一身本事,没用出三分来。现下虽然因为家计不得不北上回易,可总算是能离开这一片天地!

    当下徐乐就大声回了一句:“爷爷,你就放心罢!”

    徐乐语气中的跃跃欲试,徐敢听得明白。忍不住就是心下叹气,当年要自己孙儿一生平安,就该让他老老实实为一乡民,教他这一身本事做什么?

    也许,就是那一点点的不甘心吧

    徐敢猛然睁眼,威光四射,在这一瞬间不似病中老人,而如威风八面,披坚执锐的将军:“路上遇见什么麻烦事,安全第一,但真到紧要关头,一旦出,就要做到绝处!”

    寒风劲吹,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分。

    徐家闾寨门之外,已经有一支二十匹骡马组成的队伍,七八名健壮汉子,正等在门外。

    这七八人当中,有韩约和闾中选出的健壮汉子,也有和徐乐有交情的河东侠少。几日前大家都准备好了,准备用来回易的粮食和解池盐也早就打包完毕。二十匹牲口或自家备或者从邻近乡闾租用,也都在徐家闾中吃了几天的精料了,现在全都精神抖擞,喷鼻扬蹄,仿佛一口气走个百十里山路都是等闲事的模样。

    韩约正绕着队伍检查,看驮包捆扎结实没有,看弓刀兵刃准备齐全没有。

    在韩约自己的乘马之上,就插着一步一骑两张弓,六袋羽箭。鞍侧插着一杆长矛,身上还佩着一柄直刀,一根足有七八斤重的铁锏。丫丫叉叉如一尊活动的武器库。

    其他几名汉子,也和他差不多模样。边地男儿家中,可能钱没有几文,粮食寻不出几斗。但总会备下弓刀,自家没吃的了也会养匹马,饿着肚子也要供上草料。

    一边耕种一边持弓刀与胡族战,从来都是边地男儿的宿命。选自这些男儿的云中精兵,自汉时始,也从来都是天下之雄!

    韩六背着一口弓眼泪汪汪的围着自家兄长打转,软磨硬泡的就想跟着出门走这一遭。

    “哥,我绝不会拖累你们。路我也走得,遇见突厥狗我也开得弓,你什么就是什么。你和乐郎君,带上我罢”

    韩约是个话不多的性子,打就如徐乐身边沉默的影子一般。自家兄弟厮缠,韩约只是一声不吭,埋头整理行装。

    一名穿着窄袖短衣,坐骑缰绳装饰得花里胡哨,一副侠少做派的人物笑着拿眼泪汪汪的韩六打趣:“毛长齐全没有?这就要跟我们走?这次是过云中,翻山越岭到草原上的达旦部去,达旦是塞种鞑靼,女人都骚,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童子鸡,到时候把你吃干抹净当了鞑靼人女婿,你哥怎么和大娘交代?”

    韩六岁数嘴上可从不吃亏,当即就骂了回去:“老子看上的是你娘,要当也是当你的便宜爹!”

    那侠少哈哈大笑,看看日头:“乐郎君人呢?不要误了时辰,到时候冲撞了行道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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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约终于开口,瓮声瓮气的道:“乐郎君不要拜别老太公么?你急个什么?”

    那侠少也就是二十六七的年纪,模样本来还算端正,但是嘴角下一道伤痕,却平添了一分狠厉之气,其他几名侠少,看模样也是以他为首。

    他哼了一声,指指自己:“我宋宝对乐郎君倒没什么,乐郎君是个好交之人,为人也大方,我瞧得上他。这次他出本钱走这么一遭,许了三成的利给我们几个兄弟,着实不少了。可乐郎君被老太公照看得太周全,这一趟可不是走着玩!真遇到什么事,到时候我就信得过你韩约,门神的名号可是实打实的,那是打出来的!都乐郎君有身,老太公教出来的,真有本事,怎么不敢去投鹰扬兵?还得为恁多免行钱头疼?”

    这时候就听见徐乐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反正路上遇到什么事情,我也用不着你宋宝照应就是。你宋宝一身本事,怎么又不去投鹰扬兵?”

    韩约回头,就见徐乐大步走了过来,牵着一匹浑身赤红的坐骑,肩高足有五尺左右,浑身火炭也似。马鞍后挂着一个大包裹,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着的是什么。

    徐乐身边,只有韩氏相送。此时晨曦微露,初升阳光从后洒来。正印亮了徐乐身形。

    徐乐也是窄袖短衣,革带将腰身杀得紧紧的,越发显得丰神如玉。在场诸人看见,都是眼前一亮!

    跟在徐乐身后的韩氏一眼瞧见了韩六,劈就揪着他耳朵。扯得韩六直叫唤:“娘,我不去了还不成么?”

    哄笑声中,宋宝回了徐乐一句:“王仁恭底下拘管太严,去年连场大战,行军法就砍了上百颗脑袋!老子那是受得了那个气的?刘武周又只认随他征高丽的老弟兄,去投他哪有出头的日子?这趟走下来,老子有了本钱,去河东投唐国公去!谁鸟耐烦在马邑再和你们厮混。”

    徐乐一笑:“那就先祝你公侯万代了。”

    韩约凑近徐乐:“怎生这么快就出来了?”

    徐乐摊摊:“老爷子好容易松口,万一变了主意怎么办?赶紧就溜出来了,昨日都已经拜别过了,犯不着再来一遭。”

    韩约点点头,朝自己老娘端端正正拜下去:“娘,孩儿这便去了。你在家里一切当心。”

    韩氏一揪着韩六,一将韩约扶起:“你别担心我,路上照应好乐哥儿。”

    韩约起身点头,摸摸自家兄弟脑袋。徐乐在旁笑着看,最后也向韩氏一礼,扣镫上马:“这便走罢!”

    众人纷纷上马,招呼着牲口,初升的阳光之中,徐乐呼哨一声。众人策马而行,向北而去。

    韩氏牵着韩六,红着眼眶看着众人背影。

    走出百余步开外,徐乐这才回头。就见寨墙之上,不知何时影影绰绰的全是闾民的身影,自己爷爷也被扶上了寨墙,寒风中如一颗劲拙的古松,久久凝视着自己的身影。

    徐乐心头一热,大声招呼:“等我回来!”

    再转头处,面前已经莽莽群山,无尽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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