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房间里，银色光幕上流窜着看不出规律的线条，在闪烁了一会儿之后缓缓汇聚，变成了一双无机质的眼睛。

    “003，”主脑用那双眼睛凝视着站在下面的人，“你这次的考核依然没有通过。”

    隔着屏幕，主脑的声音也透着不出的机械感，淡漠而毫无情绪，仿佛只是在做简单的陈述。

    003缓缓抬眸，他有一张很精致的脸，长长的睫毛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清澈又明亮。他是个对外貌毫无所觉的人，此时安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开口辩解，神情甚至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在时空管理局，执行者们十年一考核，考核失败三次就会被剔除出队伍。

    从前，当时空管理局还是个官方机构的时候，他们的考核内容仅仅是一个形式，考的都是最基本的常规项。后来，时空管理局独立出来，自负盈亏，考核的内容也随之改变，让执行者们叫苦不迭。

    新的考核方式不仅要求任务完成率，还要求委托人满意度。所有任务的综合完成率低于60%或者委托人综合满意度低于80%，都算作考核失败。

    主脑的眼前开始浮现出一系列数据：

    自从考核改革后，003的第一次考核，综合任务完成度：99.00%，排名第一；委托人综合满意度：58.79%，排名第一千零九十三；

    第二次考核，综合任务完成度：99.43%，排名第一；委托人综合满意度：44.21%，排名第一千一百九十九。

    ——而时空管理局一共也不过一千两百名执行者。

    003本来是主脑最看好的执行者之一，从业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不迟到不早退，每次开会都带上本本认真做笔记，在考核改革之前也是数一数二的任务执行者——除了被投诉的次数太多。

    主脑摇摇头，003天生就无法理解别人的情绪，仿佛有一层膜将他与其他人隔离开了，这让他执行任务时只会走直线，简单，直白，然后在人类复杂的情感变化中被扭曲放大，成了他被敌视被投诉的根因。

    如果不是他的实力实在很高……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003，慢吞吞地：“3号，你愿不愿意换个部门？”

    003脸上直白地浮现出疑惑的神情，他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法——时空管理局遵循着老旧的条例，任务者们一旦进了某个部门就会老死在那里，就算有人哭着喊着要换部门，最终也没有成功过。

    主脑没有回答他，银色屏幕上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无数蓝色线条，那是更高级别的数据被调取的表现。“宣传部最近筹划了一个节目，还差一个执行者，你就去那里帮忙吧——这算做你的第三次考核。”

    “在那里，没有任务委托人，你不需要担心满意度的问题，”主脑，“你唯一要做的，就是……”

    “是什么？”003不解于主脑最后的停顿。

    银色的屏幕黯淡下去，整个房间都在一瞬间被黑暗笼罩。

    003意识到主脑走了。

    手上的腕表发出“叮”的一声响，提醒他准时去信息部报道。

    去报道的路上，每个听003转了部门的执行者都满面古怪。

    和他关系不错的222憋了许久，最后只是含糊不清地：“那里啊……也好，这样你应该就不用为满意度担心了。”

    “不过，你心点，”222深沉地，“信息部这次准备出的节目……不太正常。”

    003有点奇怪，但也没有追问。他很坦然地走进自己的新部门，根据腕表通知的那样来到会客厅——门没有关拢，留下了些许缝隙。

    也许是因为这样，会客厅里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他耳朵里。

    非常熟悉的声音。

    003怔了一下。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那个声音慢悠悠地念了一句，语气突地沉了下去，显得阴鸷低冷，“那么，我亲爱的陛下，你想好要怎么死了吗？”

    003下意识地推开了门。

    会客厅里已经坐了两个人，她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那上面正是003上一个任务世界的场景。

    003盯着那个一身黑袍的男人，眼睛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

    ——这正是他上个世界的任务对象，委托人的弟弟，蔷薇帝国一位公爵的长子奥斯赫兰德。

    在上个世界，委托人作为公爵的长女，虽然早早夭折，却满心满眼都是家族——她要求003将自己的弟弟培养成光照帝国的家族荣耀。003前往任务世界前特意阅读了诸多或经典或流行的教育理论，堪称做足了准备。在那个世界，他花了两年成为一名尊贵的法师，然后把任务对象收作弟子，耐心培养。

    这个任务其实不算难，奥斯赫兰德本性聪慧，在魔法上的天赋及其出众——虽然公爵本人对此很不满，他认为自己的长子应该修习武技，成为骑士，为今后在国王面前授勋做准备。

    是的，这个世界，魔法师虽然尊贵，在各国也备受礼遇，但各国都有默契，魔法师不能被授予爵位，也不能执掌大权——法师的力量实在过于神奇，无法掌控，还是在他们的法师塔里安安静静地搞研究去吧。

    003无法理解这些人类社会的潜|规则，何况奥斯赫兰德在武技上毫无天赋。他把魔法传给奥斯赫兰德，教给他所有有用的知识，除了要求他保有最基本的底线之外，更多的时候，他并不拘束他的个性，反而很鼓励自己弟子的奇思妙想。

    在他完成任务离开的时候，奥斯赫兰德已经成为了蔷薇帝国最有名的法师之一，他用来击退敌国军队的魔法令人惊叹不已。

    也因此，003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委托人并不满意，甚至最后给了他一个很低的评价。查询世界线是一件很贵的事情，003从来不做，所以，直到现在他才发现——

    自己的弟子，成了一名黑法师。

    那漆黑如夜的袍子仿佛能吸走所有颜色，奥斯赫兰德胸口别着幽蓝的倒三角徽章，明明白白地彰显出他黑法师的身份。

    屏幕上，面对蔷薇帝国尊贵的、此刻坐在宝座上掩饰不住畏惧的帝国君主，一身黑袍的男人俯身，一边礼貌地笑着，一边把一只幽黑如墨的玫瑰插进了他的脑袋里。

    国王惊恐地想要挣脱，却怎样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被他靠近，被那支娇艳而诡异的玫瑰夺去了生命。

    黑法师欣赏着他脸上汩汩留下的血迹，“我的老师曾经过，弱者的反抗的没有任何意义——你看，即使你们有再多的军队聚集在一起，在魔法面前，也只会像蚂蚁一样令人厌烦。你们甚至学不会蚂蚁的安静。”

    火焰燃烧起来，将一切变成灰烬。一身黑袍的法师高踞云端，神情傲慢孤冷。

    “真厉害，”坐在屏幕前的女人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003，“你怎么做到把他培养成这样的？”

    “呃……”003思考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她是否在开玩笑，“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把我看的一些教育书籍推荐给你……”

    那女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摆手：“不，不用了。”

    003望着定格的屏幕，心中的疑惑浮现在脸上，让女人又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她笑吟吟地为他解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你的委托人——前委托人，就是因为查询到了这个发展才会给你了低分——听，她分的时候一直在追问工作人员有没有负分这个选项……”

    到这里，她又笑了一阵，“你要知道，嫉妒是人类的原罪——你把任务对象培养成了出色的法师，难道没有想过，法师这种不安定因素，本身就和国家的发展相违背吗？骑士有自己的守则，他们臣服于国王；法师却不然，更何况你还教你的弟子遵循自己内心的信仰……当一个人有威胁国家的实力且丝毫不受控制的时候，他会遍地都是敌人。国王因为忌惮奥斯赫兰德的能力想要除掉他，他的亲人则在国王的利益许诺下出卖了他，他身边的一切都背叛了他……于是，他也毁灭了一切，他的家族，他的国家。”

    她到最后时拖长了声音，随即又问003：“你后悔吗？”

    003一怔，“为什么要后悔？”

    他慢吞吞地， “这不是毁灭，而是新生——事实上，我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国家让自己的子民都喘不过气来，是注定要消亡的。奥斯赫兰德喜欢魔法，他就有权利去学习它。”

    女人听他神情认真地完这番话，大笑起来：“你可真有意思。我叫斯汀娜，你也许听过——信息部部长就是我。”

    她拍拍身边女孩的肩膀，对她低着头的样子视若无睹：“这就是我们新节目的负责人，你们以后就是搭档了。对了，你听过我们的新节目吗？”

    “没有也没关系，”斯汀娜察言观色的能力几乎点到了满级，更何况003实在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笑吟吟地，“你听过——耽美吗？”

    “诶？”真·直男·003一脸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