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将闻中白的神情收入眼底, 心中一叹。

    能从遍藏陷阱、处处杀机的神选副本中活到现在，他的智商当然不低。

    起码，早在听见这件事的时候，他就猜出了幕后指使者的身份。

    闻中白隐晦的神情变化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不由想起从前，神选魔选之间的通道开之际，宁朝歌不知用什么方法查到他是神选最大情报组织的首领, 找上门来。

    那时方舟已经在着手收集魔选的信息, 希望能在“世界意志”出手之前让两地的人类联合起来, 一起找出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时宁朝歌听了他的话，头也不抬地嗤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把你可笑的理想主义丢到垃圾桶去？”

    他漫不经心地提醒他，闻中白是绝对不可能合作的。以这个男人的野心, 即使要“合作”，那也会是在他率领魔选把神选诸人服之后。

    异世界如此相似的皎洁月色下, 宁朝歌的神情格外冷淡。

    方舟一开始不信他的话，后来却不得不信了。

    因为闻中白就是这样做的。

    在他弱的时候, 他有着善良的面孔, 以“兄弟、同伴”为名义聚集起了自己的队伍；可当他强大起来, 他的獠牙就开始不加掩饰——

    愿意臣服于他的，成了他的下属；不愿意臣服于他的, 就是他的敌人, 会遭到他的攻击。

    那段时间死了很多人, 方舟耗尽心血周旋四方, 才建立了一个勉强能够平衡的机制, 让大家维持了表面上的和睦。

    但就算如此，他依然没有对闻中白失去希望——直到现在。

    这个人没有底线。方舟此刻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人类的未来，相比于闻中白自己来只是一件事。

    如果杀掉一半的人类能够让他成为主宰者，闻中白可能真的会去做——他已经被“世界意志”许诺的“神位”彻底地蛊惑了。

    方舟心中涌起一阵无力。

    他已经能想到，这次的失败对于闻中白来不算什么。他不会可惜自己陷在里面的下属，也早有措施让这次的事情不会牵连到他自己；更甚者，在一次失败之后，他还会继续用尽手段，压所有的“竞争者”……

    方舟不由看了宁朝歌一眼。那时他以为这人不过随口地讽刺一句，现在看来，至始至终最清醒的，反而还是他。

    这一眼让他怔了一下。宁朝歌现在的表情，可不像是清醒的样子。压抑着冷意的面容，仿佛暴风雨前夕阴沉沉的天空，竟让人觉得有些恐怖。

    就连本来想刺他几句的闻中白，见状也咽回了口中话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心中暗道。

    这次的混战，最终以裁判们判定一堆人违规，把他们罚去挖矿为结局。

    原本落后的、提前被淘汰的人先惊后喜，他们都以为自己肯定要去做奴隶了……

    003的名次不高不低，他深藏功与名，混战结束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003注意到一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自己，他朝那个方向看去。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双眼睛里的疑惑之意还未散去，恰好落入他眸中。

    管家！

    003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对他来，“几天前”才差点和这个人对峙，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他的头脑先一步冷静下来，神情如常，像是看见一个寻常陌生人那样，仅作礼貌地颔首便淡淡掠过。

    然后他的余光瞥见管家正从这里走来。

    他心中一惊，几乎怀疑是自己露出了破绽，手指悄无声息地一动，脊背微微绷紧。

    然后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搭在他肩膀上，手指冰凉的温度和脖颈处的皮肤接触，让003立刻就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管家在三步外停下了，带着几分畏惧地垂下了眼眸：“大人。”

    003听见身后一声冷淡的轻笑。笑罢，一道悦耳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那声音低沉下来，透着不出的强势与锋锐的压力感，语速很慢，仿佛隐藏着滔天的怒意：“一点警戒心都没有……你就是这样在外面行走的？嗯？”

    宁朝歌。

    003立刻分辨出了身后之人，随即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由一滞：他认出了他？为什么？

    随即便是一声暗叹。

    从进入混战开始，003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再做袖手旁观之人。否则，他大可以去找自己的铲屎官，进入他的队伍避开混战，继续悠悠闲闲地在这个世界里养老。

    而这个世界的结局早已经写下，讳莫如深的历史暗示了这一点：宁朝歌是这个世界的失败者。最终，他可能死去，然后被胜利者们抹去了痕迹。

    可对待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像对待之前几个任务一样，003一开始并不算主动去做些什么——这没有意义，不是吗？

    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脱离了猫的身体，重新拥有了属于人类的一腔热血的的缘故，他发现，哪怕明明知道真实的结局不会改变，他也依然想要做些什么。

    混战里对违规行为的举报就是第一步。他想要把这摊水搅浑，让对面的敌人提前出手，从而找出改变的转机。

    起码，这个世界里的宁朝歌，命运能够被改变。

    但003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就这样破产了。

    宁朝歌在大街上和他走在一起，无疑会让他的策划这一切的人谨慎起来，即使有对他的暗杀计划，也会立刻延后或者停止……

    003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次真真实实地叹了出来。然后他转头，平静地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对003来，距离上一次见面还不到一个月；但对现在的宁朝歌来，确确实实是“好久不见”了。

    而他发现，现在的宁朝歌和数年前的桀骜少年相较，几乎可以是天壤之别。

    衣着、容貌、举手投足……抛去这些外表上的变化，他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冷漠，也更加傲慢了。

    不再是当初那个将喜怒都表现在脸上的少年。

    但对视的一刹那，又依稀还是从前的模样——在若有若无的嘲弄轻慢里，隐藏着别扭的不快与在意。

    注意到003眼底倏忽闪过的笑意和微微翘起的嘴角，宁朝歌的面色沉了下来，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再笑？”

    宁朝歌不这样威胁还好，这话一出来，003的笑意就有些掩饰不住了。他轻咳一声，看向管家转移了话题：“你控制住他了？如果可以的话，先让他走吧……”

    迟了的话，003担心国王可能会产生怀疑。至于国王是不是也被控制了，想也知道，宁朝歌不会把自己的能力浪费在这个地方——003自己试验过，他最多能同时控制十个人，倒推到宁朝歌身上，大约也不会超过二十个。

    国王与管家之间，看似国王是主导，但实际上，国王对管家的倚赖更深。控制了管家，国王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什么也做不了。

    宁朝歌板着一张脸不耐烦地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神情如常，微微鞠躬离开了。

    而003听着宁朝歌把自己从头训到尾，按他的法，003就该在管家看过来的时候先发制人干掉他，甚至没有听出身后有人在靠近也被他归于“没有警惕心”中……

    003久违地感觉到了头疼，他不知不觉出了真相：由于只有宁朝歌分享的那个能力可以用，而“精神控制”这个能力对低阶能力者用用还好，一旦对中高阶或者精神力强的人用了，感觉会非常酸爽……

    003想起混战战场上，自己不得不使用这种能力时的异样感觉。在宁朝歌分享给他的能力等级变高之后，每一次使用“精神控制”，003都会觉得精神的敏锐程度提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对被控制者的共鸣像是一根根细丝链接着他的大脑，对方越强，这种共鸣越是明显，稍有风吹草动就是一阵战栗的疼痛。

    尤其在对方反抗的时候，大脑更是一抽一抽地疼。

    所以，没到必要的时候，003不算给自己找罪受。

    这话一出口，003稍觉后悔：听起来太像抱怨了，以宁朝歌的性格，接下来肯定要把他再一次从头怼到尾，不快于自己居然敢嫌弃他的特殊能力。

    然而令003诧异的是，宁朝歌居然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原因，甚至微微点头：“不用就不用吧。待会儿给你开几个匣子，添一些能力防身。”

    003诧异于他现在的好脾气，试探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不然我们待会儿再见？”

    他已经和人约好了见面，失约不太合适，带着宁朝歌去……显然更不合适了。

    而宁朝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微微一顿就答应了他。

    003简直惊了！他还以为自己接下去肯定逃不过宁朝歌的逼问，尤其是自己这些年消失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他不算和自己的好运气作对。

    走入人流中的瞬间，他突然想到：自己不过是控制了几个中阶能力者就觉得难以忍受，宁朝歌这些年又是怎么经历过来，将“精神控制”使用到现在这个程度的呢？

    是不是正因为这令人难以忍受的折磨，所以他才学会了克制，忍让，体贴地不去探寻别人想要隐藏的秘密？

    像是从当初那个霸道固执的少年一下子成长起来，变得更加成熟了。

    这么一想，003甚至产生了一丝愧疚。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街道的某处阴影里，面对恭敬俯首的属下，宁朝歌正压抑着愤怒，冷冷命令道：“……查清楚。他这些年经历过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漏下。尤其是……我要知道，是谁把我的猫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他泛着无尽杀意的话语中，哪怕是因为被种下了精神种子而情绪淡漠的属下也不由头皮发麻，战战兢兢，更深地垂下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