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之国一如既往地祥和宁静。哪怕是国王始终不肯续娶，王子又多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贵族们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 狂欢宴饮, 谈论着轶事趣闻。

    此刻，003和宁朝歌正在王宫里。

    森严的防卫在宁朝歌“bug”一样的能力面前轻易地溃败, 王宫里依然静悄悄的, 看不见一个仆人, 呈现出外紧内松的诡异情况。

    003望着床上的白□□咪, 它蜷缩成一个球躺在那里, 毛发光泽，肚皮在呼吸间微微起伏, 仿佛并非数年沉睡不醒，而只是普通地睡了一觉。

    床下绘着一个红色的法阵, 法阵的线条繁复交织，仿佛会流动一般，003不由多看了几眼。

    宁朝歌道：“为了让这具身体保持活力，那老怪物在这里用上了魔族的献祭法阵……这法阵需要血脉相连之人的鲜血, 他每月割上一刀, 你要是再晚点出现, 不定还能赶上他的葬礼。”

    这一番似讽非讽的话都没有“老怪物”这个词让003吃惊。

    他下意识道：“你知道？”

    003也只是对此有一个猜测：国王这么重视他儿子的身体, 不是因为父爱, 而是因为他把自己儿子的身体当做是自己的下一个躯壳。

    王宫中的种种诡异之处, 王后那封信里过于谦卑哀求的言辞, 以及国王对这个国家强到不可思议的掌控力, 以及那个含糊不清的任务，都在明一点：自始至终，国王都只有一个人。

    他不断地借自己后裔的躯壳重生，一直到003这里——他成了一只猫。国王当然不愿意用猫的身体，又生不出其他孩子，就只能一拖再拖。

    一开始，他应该是着让003重新变成人的主意。就像童话里女巫的药水总有解药，让003恢复人形，也许就需要和海之国的血脉做些什么。

    这些事情他本来想瞒着宁朝歌，但随即他想起来，宁朝歌控制了管家，对这些事只怕早就了如指掌。

    003顿时想把这句话重新咽回喉咙里。

    来不及了。

    宁朝歌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眯了眯眼睛朝他看来，声音里平添几分危险之意：“你在这个副本的时候，已经猜到了这件事，对么？”

    “……那么，你的消失并不是因为任务失败。”宁朝歌冷眼看他，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003有些头疼。

    “我也不清楚。”他只能这样回答。

    气氛在一瞬间的凝固之后重新平静下来，只是宁朝歌的眸光到底染上了几分冷意。他注视着床上的猫咪，分不清在想些什么。

    003不可避免地有些好奇。他不知道普通人遇见这种大变活猫的事情会有什么反应——大吃一惊？惊喜？不肯相信？

    但他知道，宁朝歌的反应绝对与他们不同。宁朝歌看起来实在是太镇定了，轻而易举地就接纳了这个事实，和他相处时的态度也与从前仿佛。

    直到现在，他才隐约窥见了宁朝歌心中的那一点别扭。

    人与人的相处和人与猫的相处总是不同的。当003还是猫的时候，他哪怕再怎样捣乱，比如在宁朝歌准备去架的时候把他书包里的砖头换成自己——这样的事情宁朝歌会生气，但不会介怀。

    而起来奇怪，人可以对其他动物敞开心扉，却很难和自己的同胞做到真正的亲密无间。只是一个外壳的不同，就能造成天翻地覆的差别。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重，一个轻。

    国王来了。

    003想了想，对宁朝歌：“要不要来个赌？”

    宁朝歌慢吞吞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听见他笑道：“来猜猜神石会在谁身上？要是我输了，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宁朝歌沉吟一会儿，矜持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避不让，在密室的门开之后淡定地和门外的两人对视。

    起身的那一瞬间，003听见宁朝歌在耳边了一个词。

    他猜国王。

    这种抢先下注的做法实在有些幼稚。003靠在墙边，看见宁朝歌的手扼在国王的脖子上，而管家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神情冷漠。

    即使早知道他已经被控制了，但003还是觉得这一幕有些难以想象。

    那边，宁朝歌正慢条斯理地：“你窝囊地换了几百年身体，也只是从废物变成了老废物。现在倒是有一个废物利用的机会……”

    在他的“大嘲讽术”中，国王脸色铁青，费力地扭过脸去死死盯着管家：“你……背叛我……”

    国王怨恨的眼神清晰地映入眼帘，管家与他对视，心底一片波澜不惊。

    真是奇怪。

    明明从前只要一个眼神他就愿意为他去死，现在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辱也毫无感觉。

    管家是个魔族。在人类大陆，他第一次学会了人类的感情。他以为那叫做“忠诚”。哪怕被责骂、被惩罚、被利用……也始终不会改变的忠诚。

    可事实如此嘲讽，当他被人控制的时候，如果他想，完全可以在出国王的秘密之前自毁。

    可到底……他没有。

    也许，魔族天生就学不会人类的感情吧。

    管家垂下眼睛，眼底显现出渗人的紫色光芒。

    宁朝歌没有杀死国王，哪怕他觉得这个老废物实在碍眼，可他还要留着他，让他继续维持003的猫咪身体。

    他也没有控制他，因为国王实在活了太多年了，精神体庞大冗杂，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欲望。

    宁朝歌朝003挑了挑眉，伸手朝国王心脏处探去——然后他的脸黑了一瞬。

    国王身上没有神石的踪影。

    003走到管家身边，恰好接住了一滴紫色的泪珠。

    这泪珠落在003手心里就立刻变成了固态，仿佛一颗的水晶，，一面是紫色，一面则变成了蓝色，神秘深邃，流光点点。

    很美。

    但让人无法将它和神石联系起来。

    因为它就只是像一块珍稀的珠宝，也许珍贵，却并不神圣。

    003心底有疑惑一闪而过。

    这种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产生的疑惑，在见到方舟之后变得更深了。

    因为方舟放了一个大雷。

    他——他搞清楚了世界意志的身份。

    这个一直以来神秘而高高在上的“世界意志”，并不是什么神明的象征，而是他们以为早已死去的星球土著。

    方舟冷着脸，脸上丝毫惯常的笑意也无。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场阴谋。

    他对宁朝歌：“我需要你的帮助。”

    稍有不慎，也许蓝星人类就会消失在宇宙中。

    而宁朝歌的答复是：“你能出得起什么价码？”

    他不在乎人类的命运，和方舟保持联系也只是为了找猫。现在找到了猫，他只需要突破最后的屏障，就可以破这个虚拟世界离开，从此在宇宙中横行。

    他对做救世主可不感兴趣。

    方舟张了张嘴，一时不出话来。宁朝歌直白的冷漠让他哑口无言。

    方舟不由看向003，这个在混战里“举报”别人作弊的年轻人，就是宁朝歌的“猫”。

    这一点是他最意想不到的。

    在他的设想中，如果宁朝歌找到了他的猫，就为了它也该同意和自己结盟，共同抗争才对——宁朝歌可以在人类死光之后活得潇洒自在，不在乎接下来的通缉，他的猫却毫无能力，宁朝歌很难做到万无一失地护着它。

    但现在，宁朝歌的猫变成了人，可以使用特殊能力，看起来能力还不弱……这个弱点就不复存在了。

    003安静地喝了一口茶，心里的违和感越发浓重。

    他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不该是这样的。

    而方舟的话也和他所知道的历史有所差距。

    历史记载，这颗星球上的土著居民确是都死光了。

    如果真的像方舟的那样，那……

    003背上冒起一层寒意。

    在这种思索中，耳边的声音渐渐淡去，化为寂静的虚无。

    哗啦——

    仿佛有水流淌过，带来一阵清凉。

    伴随着机器的低鸣，003坐起身，望着周围熟悉的环境，不觉有一丝恍惚。

    ……发生了什么？

    “主脑大人找你。”一颗脑袋从墙后探出头来，声地道。

    003回过神，冲她笑着点点头道谢。

    正好，他也想见见主脑，问清这一切。

    主脑的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安静。墙面上的屏幕流转过一行行复杂的字符，密密麻麻，令人眼晕。

    “你来了。”主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但在你提问之前，我要向你讲述一段历史——真正的历史。”

    这段历史绕不开魔伽一族。他们是长光星系的霸主，不仅仅是从前，现在也是。

    魔伽一族最大的缺陷之一就是族人不多。他们费尽心思，找尽办法，都没有办法改变族人越来越少的情况。

    于是他们决定接纳“移民”。

    这种移民不是换个国籍球籍就完事了，而是要彻彻底底变成他们的人，拥有他们的骨骼和基因。

    “你也许见过这个玩意，”主脑的屏幕上浮现出一个的水晶，紫色与蓝色交相辉映，“它被‘称作’神石，但实际上，它是魔伽族人死后留下的产物，你可以理解为尸体，或者骨灰——”

    003抽了抽嘴角，莫名有点头皮发麻。

    主脑的讲述还在继续。

    魔伽一族挑选“移民”非常苛刻，他们会用尽办法对候选者进行考验，而标准只有一条——够强。这种考验往往以星球为单位，候选者就是这个星球的所有智慧生物。

    这是一种非常狡猾而霸道的方式。脱颖而出的候选者以为自己走在强者的道路上，却没有想过他们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同胞——接受“神石”，就等于把自身种族的奥秘完全向魔伽族人敞开，再也抵抗不了。

    于是，得到“神石”的候选者成为新的魔伽族人，而他们的同胞则因为被魔伽一族掌控了弱点而无法反抗，沦为奴隶甚至是食物。

    对魔伽一族来，蓝星人类的降临是一个意外，但也令他们惊喜。

    因为这个种族看似弱，却有着无尽的潜力——很适合做他们的族人或者奴隶。

    而主脑的主人，或者同伴，就是003在那个世界里见过的方舟。他意外发现了破绽，抽丝剥茧找到了真相，然后联合他所能够联合的所有人，制定了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对“神石”进行“反向融合”。

    如果魔伽人能够通过“神石”来破解其他种族的基因奥秘，那么反过来呢？

    如果掌握了魔伽一族的种族核心，人类才不会受制，永远沉浸在不可名状的危险之中。

    003想问这个计划成功了没有。如果成功了，那么这些功臣们都去哪了？如果失败了，现在长光星系人类的繁荣安宁又是怎么回事？

    主脑的声音依旧平缓而毫无波澜：“这个计划并没有结束。它一直在继续，我们一直在积蓄力量。”

    九星之主们将历史扮成光辉灿烂的样子，却掩盖不了他们早已向魔伽一族屈膝投靠的事实。

    正是因为吸纳了“神石”，他们才会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而作为回报，他们将其他的人类抛弃了——正是在以闻中白为首的几人的提议下，魔伽一族暂时没有去动其他人类。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顾念同胞情谊，而是他们在向魔伽一族献上礼物——现在的人类还太少了，而且潜力还没有被完全开发，这怎么能够呢？反正人类生孩子容易，就让他们一直生，然后我们就可以想要多少人类就有多少……

    于是，九星之主们站了出来，成了人们眼中的“救世主”。他们为了安抚人类，和其他人一起成立了联盟，然后再把不相干的人排挤出去，把权柄握在自己手中。

    “魔伽一族天生低调，且不在乎名誉，闻中白抓住这一点，把他自己塑造成了败魔伽的英雄。”主脑，“可笑的是，大部分人所相信的失败者，却是他们命运的主宰……”

    这些年，不断有偏远星球上的人类消失。到最近，魔伽一族即将迎来祭典，不仅要选拔出新的族人，还要填一堆炮灰去供他们的新生儿“历练”。

    “那时候，会死很多很多人。”主脑的声音低了下去。

    所以，已经到时候了。

    承载着最后希望的人，就是宁朝歌。

    只有他才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可以在精神海里与“神石”搏斗，压制住魔伽一族的力量，然后控制它。

    “……如果他没有成功呢？”

    “那么，我们就失败了。”

    人类则将迎来最漫长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