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同游
贺兄身非凡,身家豪富,应该也是某个豪门大族的子弟吧。”
“不敢,只是靠着先祖打拼下来的一点家财过日子而已。”
酒馆一遇,石承和贺诚二人聊的倒是颇为投,结账会钞之后,二人便相约同游岭南港。
石承和贺诚简单地叙过年岁,发现贺诚居然比石承大上三岁,今年已经三十一了。只不过石承拜师学艺时,天天风吹日晒,再加上相貌不扬,看上去比他真实的年纪要稍微大些,而贺诚平日里养尊处优,保养得当,所以看上去年纪自然一些。
贺诚身旁那位面容冷冽的年轻人名叫宁傲,今年二十九岁,石承能看出来此人根骨极佳,天生便是武道奇才,觉醒了天赐先天也不定。
吴能屁颠屁颠地跟在石承身旁,像极了一个跟在自家掌柜身旁的账房先生。铁面和宁傲各自挎着剑跟在最后面,仿佛最前面两名公子哥的护卫一般,这两个人都气质如出一辙,如同两尊冷冰冰的石头人。
“方才酒馆里人多眼杂,石某在这里再次向贺兄道谢了,若不是贺兄出言解围,石某一个外来人,还不知道要费多少脚,才能从那位潘公子的纠缠中脱身。”
贺诚轻笑一声,“潘守志这等所谓的信徒,满口平等正义,实则处处私心,圣教的名誉便是因为这种虫豸而江河日下”到这里,贺诚停顿了下来,没有继续感慨下去。他摇头轻叹了几声后,便把话题引开了,“不这些了,石贤弟打算在我大魏,盘桓多久啊?如果呆得久的话,这岭南州还有很多宜人的景点,贺某可以给贤弟推荐一二,游山玩水一番,也不要总是奔波于生计当中,那这一辈子得多累。”
石承苦笑:“人生命不同,贺兄生于豪富显贵之家,有的是避开世间苦难的底牌。愚弟比起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人自是幸运太多,但在这世间无依无靠,哪怕身为半步宗师,仍旧免不了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劳碌,实在没有停脚歇息的工夫。”
“的也是。”贺诚颇为认同石承的感慨,但随即又幽幽地轻声自语道,“只是生于豪富之家,也未必事事称心罢了。”
贺诚似乎是想到了一些自己的事情,石承倒也不好打探别人的隐私,没有做好奇宝宝。
“贺兄武艺高超,不知师承何处?能教出来贺兄这等英才的,想必是某位声震天下的名宿吧。”石承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嘴。
“贺某年少时,曾拜入五湖盟修炼,艺成后便选择出师还了俗,回家帮忙打理家业。”贺诚不咸不淡地答道。
贺诚的回答很简短,只是报了下自己的师门,甚至连自己的师尊是谁都没有,似乎不愿多提自己在五湖盟的事情。
石承“嗯”了一声,心下寻思着一会儿贺诚反问自己师承的话该如何答复,然而贺诚似乎对石承的武学路数不感兴趣,转而兴致勃勃地向石承介绍起了眼前的岭南港。
一行人边走边聊,很快,来到了最靠近港口的鸥鸟街。
“鸥鸟街的最中央,就是岭南港的一号正门了。”贺诚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仿佛一个带着一群游客的向导,“起这岭南港,它的年纪比大魏帝国还要长很多,早在寒月人来到这片新洲土地之前,这里便已经是土著渔民们出海捕鱼归来后停靠渔船的避风港了。”
“嗯,毕竟是天然的避风良港。”石承应和道。
“后来寒月人来了,这里渐渐成为了和山原洲联通的商港,再到后来寒月人于南荒拓土的时期,这里成为了联通东陆和南荒的枢纽,就这样一直发展到了今天。”
“贺兄似乎很喜欢岭南港这里。”
“家母便是生于霏露城,长在海商家的大姐,是从听着船笛声长大的也不为过,因此这里也算是我的半个老家。”贺诚打趣道。
“原来如此。”
正当贺诚准备向石承三人推荐一下周边的美食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声打断了一行人的交谈。
“暴君的走狗,还我爹爹命来!”
“天诛暴君!你们西蛮猪不得好死!”
“滚出岭南州,滚出大魏!”
石承一行人忍不住转头看向声音来处,随后惊讶地发现,一辆车顶上挂有万民旗的大型马车正在缓缓从港口中驶出,前后还有四辆没有挂旗子的马车跟随。
一大群人正挤在出口外,鼓着眼睛跳着脚,指着马车破口大骂,宛如夏日池塘里面啾鸣连天的蛤蟆,如果不是两侧有衙役们看守,只怕他们会直接上去围堵车队里面的乘客。
马车里的客人应当就是远道而来的契塔使团了,但令人惊讶的是,这群群情激奋的人,并不是寒月人的面孔,居然也是一帮契塔人!
为首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石承远远看去,总觉得二人有些眼熟,细细回忆片刻后,他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想起来了那股熟悉感的来源。
“这两个人,似乎是前年在国内邸报上看到的两个被都察长老会逮捕的大贪官的子女?”石承忍不住翘起脑袋,远远地细细端详了一番,越看越像。
贺诚仅仅只是远远地看了那些脸红脖子粗的契塔人一眼,那眼神仿如草原上放牧的牧民在休憩时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自家圈养的猪羊。他仅仅只是在嘴角勾起了一丝轻蔑的笑容,便再懒得搭理闹哄哄的港口。
“看来来的不是时候,今日港口有些过于喧嚣吵闹了,石兄弟还是随我到这里来吧,爬上北边的高坡后有条林荫道,那里清净,还可以俯瞰整个港口,就是不知道那里还有没有老卖茶翁在卖茶饮子和拌蟹肉。”
“二弟,你回来了。”
“大兄,许久不见了。”
米道通看着迎面向自己快步走来,一脸喜色的大哥米泽津,心中忍不住涌上一股暖流,也快步迎上,兄弟二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兄弟二人沿着一条林荫道并肩前行,远处的旷地上,是拔地而起,密云环绕的青云教圣地,遗世塔!
“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老爷子身体还是那样,只能先调养着吧。”
“母亲的眼疾好些了吗。”
“好些了,但总归上年纪了,眼睛也很难恢复如常,唉。”
“家里的大事务,现在都靠着大兄你和嫂嫂顶着,这些时日也辛苦你们了。”
“不这个了,这次遗世塔祭典,孟副掌院是代表了宗门圣教那边而来,太子殿下和我们米家则是代表朝廷而来,为兄此前在信里和你的那些事务,都记清了吗?”
“可是弟对财记一事一窍不通,怎能担得起管理本次大典账目的事情呢”
“我就知道你要这些,我告诉你啊,做账的事情自有专门的吏员负责,你负责督促着他们就行,有些你我都知道的龌龊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唉,自打河东党人在去年的士贤大举中击败河西党上台以来,在河西党人执政期内早已遭到过清洗的帝国军队现在又被清理了一遍,三弟也因此在军中接受调查,家中能倚仗的除了我,就只有你了。”
到家里的三弟,兄弟二人身边的气氛一下子沉重了起来。米家的三弟是在官军中服役的一名六品文职校官,平日参与处理本土守御军司的军费账务,和米家其他人对朝堂党争避之不及不同的是,米家的三弟是一名河西党的坚定支持者,对河东党的诸多理念可谓深恶痛绝,或许正是因此,河东党人在朝堂上重新得势了之后,米家老三很快就被拘禁审查了。
想到三弟的事,米道通有些怏怏不乐,“近年来,朝堂上的党争,又渐渐有了南洋岛之战前那种针锋相对的态势了。”
“今日莫谈党争,你先陪着我在这遗世塔周围走走散散心,过一会儿你去拜访一下司徒家的人,他们这次被强行剥夺了主持祭祀的权力,还被逼问那种事情,心里不知藏了多少怨气,你去走动走动,多少也安抚一下他们。”
“司徒家几位长辈是母亲年少时的同窗,自应登门拜访。”
兄弟二人边聊边走,旷地中那座周身连有接地铁索,身形如刀似剑般直指天空的遗世塔在二人眼中也渐渐展露了完整的身姿。
“你子这次离家,走了快一年了才回来,想来去了不少地方吧。”
“嗯,北西陆的那些国家大多都去了,不过主要还是在联盟汗国讲学了一圈,三年未去,他们又是新的样子。”
“有何感受?”
“感受吗”米道通长叹一声,“契塔人气候已成,这世界霸主的宝座,只怕二十年内便要彻底易了。”
米泽津傻了眼,他没想到自己的弟弟居然已经对国家的未来悲观至此,“是否危言耸听了,开明世界现在气数尚在,仍有众多盟友,国内还有数位宗师坐镇,怎会二十年内便土崩瓦解?”
“大兄可别忘了,如果南洋岛之战前契塔人的工坊产出已经是几个主要开明国家之和,那么现在,他们的工坊产出已经压过整个开明世界阵营了。大兄熟读史书,这个对比,大兄是否觉得眼熟?”米道通哂笑一声,“朝堂上那些自命不凡的朱紫大员们居然还幻想着联合盟友孤立绞杀契塔人,请您告诉我,一个工坊产出世界第一的国家,如何孤立?如何绞杀?大兄心里想必也清楚,我们这次用来筹备燃灯剑会的物资,很多怕不是都是从联盟汗国那边采购的吧。”
米泽津默然不语。
“海内外心向帝国的文人们总是喜欢将我们战胜圣殿卢森的光荣历史套在当下与契塔人的争斗上,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契塔人会如同曾经的卢森人那样败在我们的上,但可曾想过,我们自己才是那个新时代的‘卢森人’?”
见自己的兄长还是没有话,米道通竖起两根指,自顾自地了下去,“其二,如今的契塔人,其内部民心已然彻底凝聚。大魏帝国是契塔人发展道路上的最大绊脚石,这一观念已经是绝大部分契塔民众的共识了。”
“这次在联盟汗国讲学的过程中,我已经不止一次地遇到,讲台下的年轻学生当着众人的面站起来,质问我为何做出让步的不能是魏国人,或者质疑某场冲突的责任,本身在于寒月人过于咄咄逼人、傲慢自大等等这种情况了。大兄,你要知道,这种事情,放在我老师那会儿,可是无法想象的。”
“西蛮暴君惯会给闷地反问道。
米道通摇了摇头,“大兄你未去过北西陆,有些事情可能不知,契塔官府其实从未刻意引导子民仇恨某个特定的国家。老实话,不光是契塔人,帝国今日面对的所有强敌,大多是我们在过去为了霸主之位,亲逼出来的。”
米泽津冷哼一声,他心中并不认同自己弟弟的看法,但也懒得因为观念上的分歧和亲弟弟争辩起来。
米道通多竖了一根指,接着道:“其三,我在北西陆其他国家逗留的时间虽然相对较短,但是已经能明显感受到,当地多数的民众,已经将契塔人视为文明开化的代表,而不是我们寒月人了,其中以东斯卢国和东桑王国这两个帝国曾经的重要盟友为甚。可以,契塔人已经再次打造了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北西陆现在已经回到了古契塔时期的常态了。”
米泽津怒声道:“斯卢人,东桑人,人之民也!曾经帝国盛时,他们从上到下唯帝国马首是瞻,如今换了主子,这么快就跪俯在暴君之国的身前了,也不想想他们过往的富裕日子,是谁恩赐给他们的!”
米道通长叹一声,感慨道:“契塔人做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三字。今其内部民心共识大成,北西陆诸国归心,此为人和;今其粮秣充足,工坊之业兴盛庞大,此为地利;人和地利皆备,只待一个恰当的天时,他们必然有所动作,可惜眼下帝国内部党争再起,沉疴难消,利于契塔人的天时,恐怕不需要等待太久,就会到来。”
米泽津从怒气中冷静了下来,沉思片刻,抬起头直视自己的弟弟,“道通,你现在莫非信了河西党人中兴起的法古学派?是否也认为帝国需要暂时放弃霸主之位,进行收缩和对内改革,先让盟友与帝国的敌人周旋,等待帝国重复元气后,再重新出山,君临天下?”
出乎米泽津意外的是,米道通摇了摇头。
“大兄。弟的观点,一如既往,未曾改变,我从来都是维持霸权的坚定拥护者。”
“哦?可是你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听起来很像是希望帝国暂时收缩,调理内政,坐山观虎斗,以待再起的良。”
“今时不同往昔,那只是河西党人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我觉得他们不如成立一个古籍书友会,翻翻帝国黄金年代的光辉历史,然后一起倒头大睡,在梦中幻想一下虚无缥缈的地上天国来的现实。”米道通讥刺着,“大兄,请正视这样一个现实,如今帝国的发展存续,已经是完完全全地建立依附在霸权之上了,我们是舟楫上的渡客,是巨鲸身上的藤壶,霸主之位在则帝国江山永固,霸主之位废则帝国万劫不复!”
见自己的兄长脸上满是犹疑,米道通摇摇头,举了个例子,“这一点论证起来非常繁复,但我可以从其中一个角度出发,为大兄举个例子,请大兄姑且一听。”
“你吧。”
“当今天下,帝国通宝仍是世界各国当中最为通行的货币。流动于国外的通宝,其具体数量如今已难以计数,目前普遍认为,起码也是十数倍于帝国境内。”
“你的意思是”米家长子是个聪明人,他已经隐隐听懂了弟弟话中隐含的深意,背后不由得沁出一层冷汗。
“正如大兄所想。钱币就和语言一样,从来都是天下至尊的专属,谁赢得霸权,谁的语言和钱币便通行天下。但若有朝一日霸主失去了霸权,它的语言和钱币都将不复往昔地位。”
“倘若我大魏不再受天命眷顾,失去了那天下至尊的宝座,这些流通于海外的通宝虽不至于一文不值,但地位势必会一落千丈。”
“这些海外通宝没了地位,自然也就少了用处,最大的可能只能是回流我国自身,那可是起码十数倍于我国国内通宝总量的钱币啊,大兄,你敢想象如此巨量的钱币骤然流回国内,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吗?”
米泽津叹道:“只怕届时,寻常百姓中的钱币,都要成为废纸烂铜了。”
“我们无法完全想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毕竟值得庆幸的是,霸主之位现在还在我们的中,”米道通正色道,“但纵观历史,因为失掉天命而分崩瓦解的强权帝国不计其数,能够安稳落地之国少之又少。”
“已经坐上霸主之位的国家,注定终生要为维系霸主之位而战,哪怕倾尽国力。”米道通喃喃道,“因为从它坐在王座上的那一刻起,它的命运就已经和座位绑在一起了。”
“只是这样,真的利国利民吗?”米泽津把自己的脖子往衣衫里缩了缩,他觉得今天很冷。
“我们,别无选择;帝国,别无选择。”米道通坚定地答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