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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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和二十七年,秋,因暴雨连降,庄稼受害,西北边族频频犯境生事。朝中拨二十万人马镇边,边族占尽地利,前线死伤无数。赵誉牵挂西北,夜里接到战败急报,正欲站起身来,忽然头晕目眩。黄德飞忙过来扶着,劝:“万岁爷莫急,有什么事,召大臣们一块商议商议?”

    赵誉才欲张口,忽地喉头一甜,竟是呕出一口血来。

    黄德飞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皇上!快,传太”

    赵誉一把扣住黄德飞,目光凌厉地朝他看去。

    黄德飞口中那个“医”字打了个转儿,硬生生吞了回去。

    “别声张。”赵誉声音沙哑,松开了。他伸指抹去唇边血迹,深吸口气,缓缓坐了回去。

    黄德飞点头,又摇头,“皇上,您您这样子,得得让太医来啊。”

    赵誉摆:“别大惊怪!”

    黄德飞急得快哭了,皇上身体一向强健,突然呕血,这怎么可能不急?他还想劝,听赵誉道:“叫人,去把苏煜扬传进来。”

    黄德飞哭丧着脸:“皇上,苏大人他也不会瞧症候啊。”

    赵誉斜睨他:“朕话不管用了?脑袋不想要了?”

    黄德飞只得应“不敢”。

    赵誉又道:“再传徐汉桥,叫他先来一趟。”

    黄德飞点头,出了大殿,给义子黄兴宝打个眼色,待他随自己走过转角,压低声音道:“去知会贵妃一声,就皇上心情不大好。”

    赵誉不叫声张,他不敢声张,叫个能劝服皇上的人来总行的吧?

    片刻,祥福宫得了消息,福姐儿安顿好孩子们,换了宫装去御书房。

    徐汉桥和赵誉在内议事,福姐儿在茶房稍待,黄德飞觑空出来,往茶房溜去。

    福姐儿开门见山:“皇上怎么了?”

    黄德飞苦着脸:“皇上不叫,前线告急,皇上急坏了。娘娘劝劝,皇上自打开始镇西一役,就没怎么合过眼。再好的身子,也经不得这么熬啊。”

    他没直,这么一拐弯,福姐儿还是听出来了。

    赵誉是身体出问题了。肯定还不肯听劝医治,黄德飞才没法子,找了她过来。

    福姐儿点头:“有劳公公。待会儿那边忙完了,我就过去劝皇上。”

    黄德飞连声应喏,躬身退了出来。

    天色极黯,是亥末了。八百里加急的火漆密信正被苏煜扬拿在里。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上面的字,然后抬眼:“皇上有什么想法?”

    赵誉在屋里踱着步子。

    他不年轻了,因保养得宜,又长年习武,他比差不多同龄的苏煜扬还显得年轻。狭长的眼尾有极淡的纹路,瞧身形,还依旧是挺拔壮硕的。

    此刻他只是脸色微微苍白些,并没有露出别样的病态。

    他回到桌边,掌撑在桌沿上面,沉吟道:“朕想派徐有为去。”

    苏煜扬摇摇头:“皇上,微臣不赞同。徐有为虽勇猛,可他只是负责过西营操练和京中城防。与西北部族打仗,不知知己知彼经验丰富的将领只怕去了也是祭旗罢了。”

    赵誉又道:“郑建成。”

    “郑建成是后起之秀,虽有才干,只怕使不动那些老兵鬼。”

    “吴洋”

    “皇上,吴洋老了,且曾与林玉成过从甚密”

    苏煜扬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停住话音,仰头看向赵誉。

    赵誉淡淡笑道:“苏卿也知,这场战役不是一般人能打好的。京中城防不能乱,东南北三角不可松懈,朝中将领,一个都不能挪。”

    苏煜扬眉头轻轻蹙起。他是知道的。朝中局势他很清楚,各方相互辖制,都在赵誉掌控之中,如今西北被豁出道口子,太平了这么多年,早有人怕是活了心,想趁乱搞出什么事来。

    赵誉轻觑他,一字一顿道,“朕准备御驾亲征。”

    “什么?”

    苏煜扬下意识就否决:“皇上,您万金之躯,如何能冒这么大的险?”

    赵誉舒了口气,转回案后坐了。

    坐在那儿,犹豫和急躁的情绪都消散了。威严自信又回到他身上,周身散发出一抹不容拒绝的强势来。

    “朕旧时与西北打过仗,那边的情况没人比朕清楚。”当初与他一同征战的将领多已老迈了,或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渐渐远离了朝廷忠心,如今启用的将领,得用的都在各边戍卫。有的已经做了封疆大吏,治一方平安。有的远水救不得近火。赵誉想得很清楚,他是最合适的人。

    “西北一役一再败溃,朕不亲自上战场,去抚慰军心,振一振士气也好”

    苏煜扬跪了下去:“皇上,这太冒险了,不仅微臣,朝中大臣们都不会赞成的。”

    赵誉叹气:“煜扬,朕没当你是臣子,朕以为,你能懂朕。”

    苏煜扬眸子微红,垂下头去,不敢直视赵誉明亮的眸子。

    赵誉续道:“今晚找你来,也不是要征得你的同意。朕要出征,没人能阻止。”

    顿了顿,缓和了语气,走下阶来将苏煜扬扯起来:“苏卿,朕离京后,福儿母子几个,托付你。”

    苏煜扬张口还想劝,再抬眼,见赵誉神色没一丝犹豫,他知道劝不回。

    苏煜扬深深叹口气:“皇上,您请讲。”

    赵誉一字一顿道:“朕欲立瑾煊为太子。”

    苏煜扬愕道:“皇上?”

    这不吉利。赵誉出征前立嗣,难不成是怕回不来?

    苏煜扬想些什么,此时,发觉语言是那样无力。赵誉一定什么都想清楚了,才会喊他过来吩咐。君无戏言,赵誉从来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君主。他想做的事,一件一件都能做成、做好。苏煜扬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争辩,如何劝,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赵誉又道:“另,朕还欠福儿一个名分。”

    苏煜扬心头一颤:“皇上的意思是?”

    “后位空悬十余年,是时候了。”

    “苏卿,这些话,朕与你一人交代。朕会叫人暗中修整出征一事,贵妃那边,你一个字儿都不要,免她为朕担忧,知道吗?”

    赵誉负踱步行至门前,他高高立在阶上,下面是广阔的院落,整齐的宫墙。偌大宫城,早被瑟瑟秋意铺满。

    天色深浓不见底,今夜无月也无星辰,赵誉就在这一瞬的瞭望中重新品咂了一遍自己的今生。

    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

    他回过头,却见苏煜扬立在灯下,脸上早已爬满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