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八章 逆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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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光堂就在长安,甚至就在距离皇宫没多远的地方,而且,只是一家看起来格外不起眼的药铺。



    常年在这坐堂的有两位先生,一个瞎子,一个瘸子。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等着病人上门,无事的时候两人也不会有很多交流。



    等到每天夜幕降临之后,瘸子就是瞎子的眼睛,瞎子就是瘸子的双腿。



    瞎子原本是一个爱话的人,因为他看不见,只有多话得到回应,他才觉得世界没有那么黑暗。



    但瘸子不爱话,他的两条腿从膝盖处往下都没有了。



    或许就是因为身体上的残疾让他少言寡语。



    有病人登门的时候他就看,没有就闭着眼睛休息。



    于是爱话的瞎子也就不爱话了,他不用闭着眼睛天也都是黑的。



    重光堂是他们两人合开,铺子里还有四个学徒。



    学徒住在店里,他们两个却总是舍近求远,明明可以不必走多远就能到后院休息,他们却每天都要去大概二里外的院居住。



    这附近的人早就已经熟悉了他们,毕竟重光堂已经在这开了十几年。



    每天日出的时候,他们就能看到瞎子背着瘸子往重光堂走。



    每天日落的时候,他们又看着瞎子背着瘸子回家去。



    要是赶上阴天下雨,重光堂就不开门。



    有人是因为下雨下雪的时候道路不好走,所以瞎子就不会背着瘸子出门。



    还有人是因为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瘸子的伤腿就会复发,疼得他根本就没法出诊。



    而瞎子,则会在这样的天气默默的守着瘸子。



    每个月都会有兵部的人上门给他们送东西,后来附近的百姓才知道原来他们的伤都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重光堂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当过兵的人来他们这里看病不收钱。



    不管是多重的病需要花多少钱,都不收。



    所以几乎每天重光堂都会收到很多礼物,如应季的水果蔬菜或是米面粮油。



    大部分东西,瞎子和瘸子都会让四个学徒分送给街坊四邻。



    一部分专门用来接济附近生活有些艰苦的百姓。



    常年如此。



    从徐绩府里走密道溜出来的年轻人进入重光堂的时候,瘸子正在假寐,瞎子正在发呆。



    但他们两个似乎能听出来每个熟悉的脚步声。



    所以在年轻人走进重光堂的那一刻,瘸子睁开了眼瞎子侧头倾听。



    “老毛病又犯了,还是得推拿一下。”



    年轻人。



    瞎子起身:“跟我到后边来。”



    看病开方,瘸子最是拿,而推拿按摩,瞎子最是得意。



    到了后边的房子里,瞎子将袖口挽起来的时候年轻人已经趴在硬板床上了。



    瞎子摸索着椅子坐下来,从年轻人的臂开始推拿。



    “两位可能要离开长安了。”



    年轻人趴在那闭着眼睛享受,话的时候声音很轻。



    瞎子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但他没问为什么。



    年轻人:“我们之中可能出了叛徒倒也不能这么。”



    “辽北道那边的事有人破坏,把徐相的安排都打乱了。”



    “有人故意帮叶无坷,杀了白经年,还促使尉迟万年暴露。”



    “不能人家是叛徒,也许从一开始人家加入进来就另有目的。”



    “就正如公子身边的那些人一样。”



    年轻人继续道:“公子这些年做生意一直都在周济当初的老兵。”



    “我们的人就在公子身边,利用公子照顾周济老兵的会联络四方。”



    “公子也没曾想过,身边帮他做这些事的人有徐相安排的。”



    “我们这些人能是公子的叛徒?不是只是志向不同罢了。”



    瞎子此时开口:“陛下的人?”



    年轻人摇了摇头:“不知道,也不像。”



    他:“如果是陛下的人,掌握了一些秘密的话廷尉府应该早就动了。”



    瞎子:“那就真的是志向不同了。”



    他问:“能查出来是谁吗?”



    年轻人回答:“目前能看出来一个。”



    瞎子问:“谁?”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楚伯来。”



    瞎子听到这个名字显然愣了一下,虽然两只眼睛都是白的没有什么感情,可还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有些不信,有些震惊。



    “楚伯来这些年一直都在东奔西走,为我们也做了不少事,也很辛苦,此前确实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可是辽北道的事显得那么奇诡,我甚至怀疑白经年的死都和他有关。”



    瞎子点了点头:“我问问吧。”



    年轻人:“义父的意思是你们得先走,你们两个知道的太多。”



    瞎子道:“我们两个知道的多,带走的也多,所以不必担心。”



    年轻人语气诚挚起来:“义父是不会让你们两个涉险的。”



    瞎子笑了笑:“多活了十几年,够了。”



    他一边帮年轻人按摩一边道:“把楚伯来的去向给我。”



    年轻人道:“他大概要回长安。”



    瞎子嗯了一声:“那就好办了。”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年轻人起身,明显精神都好了些。



    “还是你的艺好。”



    年轻人放下一些铜钱:“我先回去了,楚伯来到长安我会告诉你。”



    瞎子摇头:“半路吧。”



    年轻人想了想,同意:“也行。”



    他出了门看到瘸子又在打盹了,也没打招呼便出门而去。



    等年轻人走了之后,瞎子摸索着回到前堂挨着瘸子坐下。



    



    瘸子喜欢坐在窗口,外边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窗户开着,却好像有一道结界。



    窗外是熙熙攘攘,窗内是他安静的世界。



    瞎子坐下来后:“豆子,楚伯来可能是内奸。”



    瘸子脸色也变了变。



    然后他问:“问了去哪儿吗?”



    瞎子:“会回长安,半路上吧。”



    瘸子往外看了看天色:“不知道最近下雨不下雨。”



    瞎子:“这个季节,雨水多。”



    完这句话后两个人就沉默下来,瘸子又在打盹了,瞎子又在愣神了。



    从辽北道入关要走龙头关,所谓的出关入关指的就是这座已有前年历史的关城。



    一身便衣的楚伯来特意住进了龙头关内的一家客栈,最便宜的那种大车店。



    这里住的大部分出关入关的行商,都是三两人结伴而行的,没有那种规模大的商队。



    住在这种大车店里有一个好处,也是唯一的好处:便宜。



    但这种地方的坏处就多了,睡在你身边的人你都不认识,可能翻个身钱包就被摸去。



    一张大通铺能睡下几十口,天知道睡在旁边的是什么来路。



    楚伯来故意住在这种地方显然是在躲避什么,当然也是因为这里更好接头。



    他孤身而来,身上也没有带着多少行礼。



    只有一个背囊,里边装着几件换洗衣服而已。



    但他这种独行的,年纪也不了,往往会是窃贼重点关注的目标。



    从冰州到龙头关走的这些天,楚伯来料理过的毛贼已经有七八个了。



    他只是看起来有些苍老,多年军武生涯的本事他可没放下呢。



    大车店管饭,也便宜,不过就别想吃的有多好。



    白水面条配上几条咸菜丝,不好吃但不要钱。



    楚伯来应该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对这种粗糙东西一点儿也不排斥。



    甚至在吃的时候,好像还有几分满足。



    正吃着,有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在他对面坐下来。



    同样的是一碗白水面,上边堆着一些咸菜条。



    “你不该入关。”



    魁梧汉子压低声音了一句。



    楚伯来笑了笑道:“我不入关怎么行,我得回长安去。”



    魁梧汉子:“你在辽北道的作为他们肯定怀疑了。”



    楚伯来:“不怕,若怕我就不做了。”



    魁梧汉子问:“你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找到那些人,你应该珍惜自己的命。”



    楚伯来:“我应该珍惜更多人的命打江山的时候多难?”



    他往四周看了看,没人在意他们。



    都是天南地北的人,熟悉的陌生的坐下来就闲聊几句再正常不过。



    “我已经摸到脉络了。”



    楚伯来从桌子底下塞过去一封信。



    装作挠脚的魁梧汉子把信拿过来塞进袜子里。



    “他们利用的是兵部每年送抚恤,或是送慰问的路线串联。”



    楚伯来压低声音道:“我一开始也没能想到他们走的竟然是兵部的路子,毕竟徐绩和兵部的人历来不和睦。”



    “兵部的人也始终都防着徐绩,本该不出问题才对,哪想到徐绩会对下边那些不起眼的人下。”



    “这些线都是兵部的人在走,所以廷尉府都不会那么在意还有,徐绩可能连他儿子都利用了。”



    他看向魁梧汉子:“徐胜己这些年暗中也在帮扶各地的老兵,下人也在四处奔走。”



    “徐胜己的生意做的也很大,有几家钱庄都与他有关,而徐绩,利用了这些钱庄。”



    “那个混账东西连自己儿子都算计,表面上还让人觉得他多在乎自己儿子。”



    到这楚伯来又往四周看了看。



    “我已经把我查出来的都写了下来,你和我分开走,如果我能到长安,我就去见张汤。”



    “如果我到不了,我也能为你吸引一下他们的注意,你到了长安也能帮我把想的都了。”



    “前些年,徐绩故意派人刁难那些老兵,尤其是那些退下去的做过一任官员的。”



    “让他们备受刁难,然后徐绩的人才出面帮他们,以此,收买了不少人心。”



    “兵部的人,包括大将军们,都不相信自己人会出问题,徐绩就利用了这一点。”



    “他们受了徐绩的蒙骗,还对徐绩感恩戴德,这已经不是钱权交易那么简单了。”



    魁梧汉子听到这,拿着筷子的都有些握紧。



    “你回去之后就把信仔细看一遍,若不能把信带去长安就把信烧了,这些事你都记在心里。”



    楚伯来道:“自从我儿死了之后,我对朝廷也满怀怨恨,我也想报复朝廷,想报复陛下。”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我儿的死和他们就一定有关系,他们控制人的段就是这么狠。”



    “让你家里遇到困难,然后绝望,最终满是仇恨,他们再出面帮你解决,如此就能控制。”



    “我去辽北道之前才查到,他们还利用药物控制人”



    到这,楚伯来深吸一口气:“我儿就是这样死的。”



    魁梧汉子的眼睛里已有杀气。



    “没事的。”



    楚伯来:“我这条命早就走在为我儿报仇的路上了,你不能和我一样,你得继续走,当年大将军我们不能当官,或是只能当一任。”



    “大将军的话我们听,可我们又不是废了,我们能为大宁做些什么。”



    “光明之下的事我们不能做,那我们就在黑暗里为大宁做点事你别意气用事,我死了你还得继续往前走。”



    到这楚伯来起身。



    “兄弟有命长安见。”



    魁梧汉子点了点头。



    这个在战场上厮杀了上百场,受过无数次伤都没有哭过的汉子,低头吃面的时候,有两滴泪水掉进面碗里。



    “想大将军了。”



    楚伯来笑了笑:“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