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璃拿着电话愣住了，眼前愈发的模糊，鼻子也有些发堵，他张开了嘴，半晌却一声也没发出来。

    姑姑那边也吸着鼻子，似乎是在抹眼泪：“你爸妈不在了，奶奶又病着。姑姑平时虽然对你严厉了点儿，但我总归是你的亲人，总归是你的长辈……

    你这孩子，再怎么坚强也不该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姑姑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又抹了抹眼泪，才继续：“以后有事儿，记得跟姑姑一声。姑姑没权没势的，也没什么钱，但好在身体还不错，在病床前照顾你几天，还是做得来的。”

    蒋璃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落了下来。他猛的吸了口气，鼻子终于通了点，但喉咙似乎还是发紧，半晌，他才对着电话，低低的“嗯”了声。

    姑姑那边似乎也在擤鼻子，她缓了一会儿，对蒋璃：“这事我没跟你奶奶，你放心，奶奶这边有我照顾。你专心比赛就行了，姑姑还等着你给我们蒋家拿个金牌回来。”

    蒋璃点点头，又反应过来姑姑不在面前，于是重重地“嗯”了声。

    姑姑终于笑了，叮嘱蒋璃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受伤，危险的事情不要再做。又让他如果有空回来，记得把女朋友一起带回家。他没有父母，但姑姑作为长辈，可以代替父母帮他接待一下女朋友。

    蒋璃一一应了，临挂电话，他忽然叫了一声“姑姑”然后轻轻地了声：“对不起。”

    姑姑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听了这一声，嗷的一嗓子，又哭了出来。

    这一哭就哭了好一阵儿，直到姑父听见动静进来劝慰，她才抽抽噎噎的住了嘴，对着电话一个劲的埋怨蒋璃，“你这孩子就是犟，跟我一样犟！你要是像你爸，会两句好听话。姑姑何至于对你这样？”

    姑姑着又笑了，又哭又笑的像个孩子，絮絮叨叨的继续：“但你性格像姑姑也是好事。你姑姑、你奶奶都是坚强的人。你也是。你是我们蒋家的好孙子。”

    蒋璃头一回见姑姑这样夸人的。也不知是在夸自己，还是在夸蒋璃，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蒋璃挂电话的时候还听见姑姑在电话那头哽咽着对姑父絮叨，“我可怜的外甥啊，我可怜的璃啊，都怪我哥，我哥也太狠心了……”

    蒋璃叹了口气挂掉了电话，准备回食堂，忙活了一晚上，他还一个饺子没吃呢，哭了一场，肚子格外的饿。

    一转身，却看见盛南橘正端着一盘饺子站在他身后。饺子还冒着热气，她出来应该没多久。

    “你怎么出来了？”蒋璃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盛南橘装着没看见，笑着把一盘饺子塞进他手里：“再不吃就让他们抢完了，我好不容易才给你抢了一盘呢，够吃吗？不够吃我再进去帮你抢。”

    蒋璃看着饺子，笑了起来，冒尖的一大盘，盘子比她头还大一些呢。

    “够了够了，你当我是猪呢。”盛南橘笑着。

    “你可不得多吃点，不然举不动我，把我摔了可怎么办？”盛南橘歪着头看着蒋璃往嘴里塞饺子，笑的见牙不见眼。

    蒋璃边吃饺子边笑：“你轻的像羽毛似的。怎么可能摔了？”

    *

    春节热热闹闹的过去，花滑队迎来了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

    去年的这个时候，盛南橘就是在这个比赛上摔了的。对于这个比赛，她有种阴影似的紧张。

    原本蒋璃算这个比赛不报了，直接准备三月的世锦赛。但是盛南橘不愿意，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她坚持拉着蒋璃报了比赛。

    四大洲锦标赛有个特点，几乎每年都是在情人节当天比赛。选曲目的时候，蒋璃和盛南橘纠结了许久，古典的、现代的、爵士的，他们在各种乐曲之间纠结不定。最终盛南橘提议，既然是情人节，不如选择《梁祝》。

    梁祝的曲子经典，但也因为太经典，很难出彩。演绎过这首曲子的前辈太多，想要在技术上突破难度，又要在编排上有足够的创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精心准备了几个月，临出发的前一天，盛南橘还在一个关键动作上纠结不定。

    凌11点，蒋璃接到盛南橘的电话。

    “你那个捻转托举，我们转三周，是不是技术难度太低了？我觉得转四周好一点。”

    蒋璃还没话，盛南橘又：“但是四周的话，是不是又不太稳？几个动作如果衔接不畅，也会扣分的。”

    蒋璃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们已经纠结了一个月了。不是昨天刚订好了三周吗？昨天了不改了，你今天怎么还在想啊？”

    盛南橘那边也叹了口气：“我睡不着啊……”

    她有些疲惫的。

    蒋璃想了想，插上耳机，躺了下来，对盛南橘：“你带上耳机，现在躺下。”

    盛南橘还想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吱声，依言照做。

    她刚刚躺下，耳机里传来了蒋璃的歌声，这还是盛南橘头一回听见蒋璃唱歌。

    没有顾念慈那么专业，声音也不如顾念慈那么空灵。

    蒋璃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却性感，静谧的夜里，他轻轻地哼唱着一首粤语歌。

    歌曲大概年代久远，盛南橘并未听过。曲调悠扬，带着一点点缠绵悱恻的意味。

    蒋璃将声音压得很低，发音极轻，盛南橘听着听着，一颗燥乱的心就渐渐宁静下来。

    迷迷糊糊间，她忍不住问：“你会粤语呀？你的粤语发音很标准啊。”

    蒋璃的歌声顿住，他轻笑一声，：“我妈妈是广州人，我的时候睡不着，她经常哼这首歌给我听。”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盛南橘轻声问。

    “《梦伴》”蒋璃完，又哼唱了起来。

    盛南橘默默的听着，不多时，呼吸变得平稳下来，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比赛当天一早，蒋璃才刚刚起床，就收到了盛南橘的微信：你起来了吗？起来了的话，来冰场，我们彩排一下吧。我还是想试试四周跳。

    蒋璃无声的叹了口气。匆匆洗漱过后，他赶往冰场。

    这一曲《梁祝》他们没有选择大家所熟知的爱情乐章，而是选取了整首曲子的连接部与副部。

    《梁祝》的连接部是一段与爱情主题对比鲜明的曲调。它本身是由越剧过门发展变化而来，节奏自由而鲜明，是一段经典的华彩乐章。

    而副部的节奏则明朗欢快，旋律活泼跳跃，主要是用来表现梁祝同窗三年中，共同学习共同玩耍时轻松愉快的生活画面。

    因而他们整段节目的编排，关键点也在于活泼跳跃的技术动作，和鲜明的节奏韵律。尤其是副部乐章中，选用的动作多是技术难度较大的抛跳和捻转。就连滑步衔接动作中，也尽可能的添加了许多活泼跳跃的技术难度。

    一方面增加趣味性和可观赏性，另一方面也更贴合音乐曲调。

    对于年轻的运动员来，这样活泼跳跃的曲目，是非常有优势的。

    一来展现他们的青春活力，二来体现他们处于运动员巅峰时期的高超技术技巧和旺盛体能的完美配合。

    在华彩段落，加入捻转四周跳这样的高难度技术动作的确是十分加分的，但同样的，对于他们来，这个动作的难度还是非常大的，在一系列的难度动作中上一个高难度动作，一旦失误整个曲目都会满盘皆输，即使没有受伤，接下来，密集的难度动作也很难衔接流畅了。

    但其实他们在第一次训练的时候就曾经完成过捻转四周。

    所以蒋璃也能够理解盛南橘想要在这次比赛上尝试这个动作的心理，更何况这里是她曾经摔倒过的地方，想要在这里再一次大放异彩，应该是每个经历过挫折的运动员都难以逾越的情结。

    蒋璃甚至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这一次盛南橘又一次在这里摔倒了，她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再次站起来。

    所以他尽全力的配合她，两人在冰场上把动作重新又排练了一遍，捻转四周的加入，使整场动作高潮迭起，美轮美奂。

    旁边观赏的外国教练也来主动为他们鼓掌。

    但蒋璃看得出，尽管他们在排练的时候做到了这个动作，盛南橘依然十分紧张。

    为了下午的比赛，盛南橘午饭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蒋璃端了一碗牛奶南瓜粥给她：“要保持体力，多少还是吃一点。”

    盛南橘应着声，心不在焉的喝了几口粥。

    蒋璃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南橘，这不是你第一次上这个比赛，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一场比赛的得失，其实没有必要看得那么重。

    我们将来还有十几年，可以一起参加各种比赛。输一次不代表什么，赢一次，也不代表什么。

    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一起完成这个节目。”

    盛南橘的眼神闪了闪，避开蒋璃的目光，她垂下了头，低声问：“你不是一心只想拿金牌吗？”

    这话时，一向善解人意的盛南橘难得的带了点儿任性的刻薄语气。

    蒋璃愣住，苦笑一下，：“是啊，在认识你之前，花滑对我来唯一的意义就是拿金牌。但现在有了你，一切就不一样了，只要能跟你一起比赛，拿不拿金牌，对我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了。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蜕变。”

    盛南橘的眼眶湿润了，她沉默的点点头，闷头喝掉了手里捧着的南瓜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