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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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日, 宫中传来了魏帝身体大安的消息,又有人传闻, 魏帝正在物色司空之位的人选,再一联想到太子失势消息, 顿时便有些高深莫测了。

    太子妃身后跟着两个乳娘, 乳娘怀中抱着的是陈姝和陈熠,她原本是不想带着这两个孩子出门的,陈熠和陈姝都不似寻常孩子那么活泼可爱。太子妃此次带着孩子便是想要求得魏帝怜惜,带两个不讨喜的孩子算是怎么回事啊。不过现在这两个孩子养在她膝下, 若太子真的失势了, 这就是她的依靠, 怎么可能将得脸的机会让给别人呢?

    太子妃来到宣室殿门前,给身侧的阿妪使了个眼色, 阿妪将一个荷包塞给了梁琥,梁琥这人也有宦官通有的毛病, 比如贪财之类的。

    梁琥不意太子妃会这个时候出来,他躬身道:“陛下正在休息。”

    太子妃和善地笑了,道:“听闻陛下身体好转, 故而带了阿姝和阿熠来探望陛下,请梁常侍通传。”

    梁琥原本是不想趟浑水的,可是现在的情况还真是由不得他, 他联想到魏帝近来稍稍放松的态度, 语气更温和了些, 道:“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可是见与不见,都要看陛下的心情,请太子妃见谅。”

    太子妃笑了,道:“多谢梁常侍。”

    “不敢言谢。”梁琥躬身退下。

    太子妃站在这宣室殿门前,昂首等候,即便这座宫室如此宁静,也不见她脸上有半分忐忑,仿佛真的笃定魏帝会见她。

    魏帝这厢正在榻上看呈上来的奏章,一旁李婕妤随侍,倒有几分温馨的气氛,只是榻上的魏帝面如金纸,带着病色,而一旁的李婕妤短短几天瘦得惊人,也是可怕。

    梁琥进来,太子妃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魏帝看了一眼李婕妤,道:“叫他们进来吧。”

    李婕妤岿然不动,似乎将要进来的不是她仇人的儿女。

    太子妃得了信,从门外进来,跪伏在地上,道:“父皇,儿臣带着阿姝和阿熠来探望父皇了。”

    魏帝放下手中奏章,笑道:“快把阿姝和阿熠抱上来。”

    太子妃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乳娘将陈姝和陈熠抱了上去,魏帝细细看了两个孩子的长相,道:“都长大了,会不会叫阿爷了呢?”

    太子妃道:“会叫了,只是不太清楚。”

    “阿姝,阿熠,快,叫阿爷,朕是你们的阿爷。”魏帝不知为何来了兴致,逗弄两个孩子,陈姝和陈熠也一反常态,他们盯着这个苍老的男人,兴致勃勃地配合着他。

    魏帝也好,太子妃也好,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太子。李婕妤冷眼旁观,忽然笑了,那笑容阴恻恻的,只听她道:“陛下莫不是忘了,阿姝和阿熠的名字还是妾求着您赐下的呢。”

    魏帝没事人一般,亲昵地道:“是啊,这样一,阿蕴倒是同这两个孩子有缘。来,抱过去,让李婕妤看看。”

    太子妃一愣,可又想到这两个孩子都不是她生的,让别人看看也没关系,便也没话。

    乳娘将陈姝和陈熠抱到了李婕妤面前,两个孩子要比陈晏大一些,李婕妤看着眼圈泛红,伸手摸了摸陈熠,藏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捏紧了拳头,她自然是恨的,她被逼着杀了自己的孩子,而这陈氏子孙却一个比一个健康,她百感交集,克制又克制才不让自己露出端倪。

    魏帝则细细量李婕妤,目光中的猜疑和审视令人心惊。

    一时间殿中人各怀鬼胎,场面有些僵,陈姝见了,握紧了拳头放声哭泣。

    太子妃忙道:“哎呀,阿姝该吃饭了,陛下,儿臣先带着他们下去。”

    魏帝点头,道:“好,先下去吧,得空了多带着孩子来看看,朕这里还是寂寞的。”

    太子妃笑着称是,终于得偿所愿。

    太子妃走走后,只见李婕妤呆呆地望着陈姝和陈熠离开的身影,魏帝见了道:“怎么了阿蕴?”

    李婕妤眼眶迅速红了,她靠在魏帝身上,道:“只是想起了我们阿晏,陛下,阿晏的事,请陛下给他一个公道。”

    魏帝叹了口气,将李婕妤揽在怀里道:“阿蕴,阿晏的事情多有蹊跷,朕已经着人去查了,只是眼下朕的身体这般,总是关着太子不好的。”魏帝目光中似有温柔,但更多是在观察李婕妤的反应。

    李婕妤柔柔地:“陛下的难处,妾都明白,只是妾,心里太苦了。”

    魏帝大叹将李婕妤拥在怀中,道:“朕都明白,明白。”

    二人相拥了片刻,李婕妤服侍魏帝喝了药便要离开,她走后,魏帝对梁琥道:“盯紧了明光殿。”

    梁琥联想到李婕妤的长相,心中了悟,躬身道:“诺。”

    李婕妤回到明光殿,阿岑上来服侍她卸了身上的穿戴躺在榻上,李婕妤脸上没了妆,更见她的憔悴,她闭目养神,睡了片刻,阿岑替她扇,从豹苑回来后,李婕妤日日也就只能睡这么久了。

    忽然李婕妤醒了,她低声道:“阿岑,阿晏是不是该吃东西了,我怎么听到他哭了?”

    阿岑差点憋不住自己的眼泪,哽咽道:“女郎,快醒醒吧。”

    刚完了话,李婕妤便醒了,她的眼泪淌了下来,道:“总觉得还在梦里。”

    “女郎,请您宽心吧,从我们入宫那日起,便知道生下的孩子是活不了的,您怎么能用上真心呢?若是夫人知道,这可如何是好。”阿岑低声道。

    李婕妤恍然道:“是啊,不好的,阿岑,我们的命都捏在姑母手里,不能这样。”话这样,可是阿岑知道李婕妤已经不是第一次提醒自己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人的心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服,那就不是人了。

    “便是婕妤不为了自己也该为公子着想,他可还在夫人手里啊。”阿岑苦口婆心道。

    李婕妤抓住阿岑,道:“阿岑,姑母会善待他,对么?”

    阿岑咬牙,道:“那是夫人的儿子,夫人自然善待,女郎,您要记得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子,不是为了夫人,这样才能熬下去。”

    李婕妤用绢布吸了吸眼泪,道:“是的,我没有姑母那么狠心,我只能撑住,阿岑,我要撑住。”

    见李婕妤眼中有了神采,阿岑道:“对,女郎,只要撑住了,也许真的能等到公子叫您母亲那一天,快了。”

    听阿岑这样,李婕妤喃喃道:“我会为了阿冕撑住的。“着李婕妤握上了阿岑的手,逐渐冷静了下来,她的神情冰冷,只听她道:“秦昭仪那里如何?”

    阿岑低声道:“都妥了,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李婕妤若有所思,“那就好,届时记得让五殿下去送上一程。”

    李婕妤哀戚道:“我的阿晏死了,怎么宫中还这么平静。”她低声道:“乱吧,乱吧,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乱吧。”

    阿岑诡秘一笑,退下了。

    ————

    陈昇是从殿中宫人那里得知自己母亲病重的,两个宫人的闲言碎语,让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跌跌撞撞走到了那宫室中,瘫软在榻上,他眼中泛着热意,只得仰起头,将眼睛闭上。

    母亲,母亲,居然挺不过今晚了。

    他原想着若是母亲能够再挺一阵子,待父皇这里的事情平息,他就能求了新帝接母亲出来,到时候为母亲延医诊治,再把她接到藩地去,这都是陈昇早就想好了的。

    这样想着,他忽然坐起,看向了挂在墙壁上的宝剑,他的灵魂叫嚣着,那是他的母亲,她快死了,他就这样坐在这里,冷眼旁观,她快死了,他就坐在这里。

    那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是个懦夫。

    他霍然起身,取下了墙上的宝剑,他拔出剑来,大步走了出去。

    一个少年人着广袖深衣,神色冷峻地走在宫道上,这时有些宫人见了只敢跪伏在地上,并不敢上前。陈昇一路走到了皇宫外围的琢玉阁,这里常年冷清,正是秦昭仪从合仪殿被送出来诊治地方。

    见了陈昇过来,一个宫人哆哆嗦嗦上来,吞吞吐吐道:“殿下,陛下的旨意……”

    陈昇断喝一声,“够了!”着将手中的剑抬起来放在那宫人颈间,宫人瘫软在地上,继而跪伏,不住道:“殿下,殿下饶命,陛下的吩咐,奴婢不敢不遵从啊。”

    陈昇冷笑,“陛下的吩咐。”他一脚踢在那宫人心窝上,提着剑向前走去,琢玉阁灯火全无,陈昇冷笑,这些人就是这样照顾他母亲的?

    他将琢玉阁门上的大锁用剑砍开,一脚踢开了大门。一股臭味扑面而来,陈昇借着月光在那榻上发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他颤声道:“母亲……”

    那女子恍然抬头,如梦呓一般道:“回光返照,竟会看到我儿。”

    陈昇将手中的剑丢在地上,扑了上去,将秦昭仪抱在怀中,痛哭失声,“母亲!”

    秦昭仪抓住了陈昇的衣袖,气若游丝,恨声道:“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陈昇见秦昭仪恨不得自己此时立时就死了的模样,顾不得秦昭仪浑身污垢,只是抱着她,道:“母亲,孩儿不来,枉为人子。”

    “母亲,告诉我,告诉我,是谁,是谁?”陈昇自然能看出秦昭仪已是将死之人,仇恨在他心中翻滚。

    秦昭仪认命一般摇摇头,抵死不,她只是闭上了眼睛,从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

    陈昇不断地问,秦昭仪一个字都不,终于她抬手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了陈昇一个耳光,她咬牙一字一句道:“别问了,活下去。”完,手一放,气绝而亡。

    陈昇抱紧了秦昭仪发出野兽一般的哀嚎,他痛苦不已,是不是他早一点鼓足了勇气,母亲就不会受这样的折磨呢?

    这时,暗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扑了出来,她跪在陈昇面前,痛苦道:“殿下,昭仪没病,昭仪没病啊!”

    陈昇木木地抬头,看向了那老妪,顿顿道:“是谁?”

    老妪哀泣,“是,是陛下。”

    “阿父,不,陛下?”陈昇无意识地重复。

    “陛下惊梦,昭仪不知听到了什么,被陛下圈了起来,昭仪没病啊。”老妪道。

    陈昇将秦昭仪放下,他失魂落魄地走向了门前,捡起了地上的宝剑,终于,一声断喝,砍断了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