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美人
陈姝摇头, 道:“阿娘好了,要带我去观礼的。”
许濛点了点陈姝的鼻子, 道:“上午的册封礼,你是看不了了, 不过夜间会有晚宴, 定然要带上你们的。”
陈姝笑了,道:“晚宴也行,母亲快起来梳洗一番吧,我要去睡觉了。”
许濛有时候觉得她的两个孩子乖的不像是孩子, 阿苍素来有自己的主意, 她入了今年, 忽然要每日早起散步,她便日日爬起来去散步, 成年人都坚持不住,可阿苍一直这样做。而彘呢, 进学以后虽有些兴趣缺缺的,可是学习一贯勤勉,倒也不需要许濛督促。
她坐在蒲席上, 望向镜中,只见镜中女子稍稍清瘦了些,面上的轮廓也长开了, 少了些从前的稚气, 用满娘的话来就是婴儿肥下去了, 眉目间多了温婉。
许濛倒是听了, 那孟婕妤日日督促陈烨读书,可怜陈烨就比陈熠大了三岁,眼下不过是个刚满了八岁的孩子,听闻每晚便是连三个时辰都睡不够。
想到这里,许濛不由叹了口气,卢后嫁与陛下快十年了,却还是不曾诞育子嗣,原本宫中就有些私底下的流言蜚语,不过都是猜测罢了。可是眼下,卢氏居然送了家中女子入宫,卢后仿佛也赞成的样子,是以不得不让人生疑,莫不是这位皇后,不能生,要从自家姐妹那里借腹生子。
中宫没有嫡子,储君迟迟不立,陈昱的三个儿子中,陈炜虽然居长,奈何他天资平平,从来不得陈昱注意,高孺子深居简出,就差吃斋念佛了,一副别无所求的模样。陈熠年纪,今年开春才刚刚进学,还辨不出贤愚。眼下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孟婕妤的儿子陈烨,他母族有势力,又是陛下的姻亲,母亲享尊位,颇有令名,是以他的呼声是最高的。
许濛叹了口气,心道,这孟婕妤只怕也存了这样的心思,可怜陈烨年纪就要承受这种压力,正想着,满娘端了水盆进来。
满娘把水盆放下,没什么风度地了个哈欠,许濛笑道:“怎么,又陪着阿苍去散步了?”
满娘点点头,道:“今天去了西边。”真是一代女皇啊,刮风下雨下刀子都要去散步,在下佩服。
“你啊,快休息一下,我自己穿戴就好了。”许濛起身把满娘按在了自己的床榻上,满娘道:“不行啊,一会儿要张罗早膳,我们撷香殿的用度也该去领了,天气马上暖和了,春装总要备齐的,天哪,事情超级多。”满娘不敢躺下,只能靠在软枕上闭着眼睛,实话她觉得自己站着都能睡着。
许濛换上了深蓝色的深衣,又将白玉制成的步摇簪于发间,这身装扮十分素净,满娘睁开眼睛,了个哈欠,见许濛这样,摇头道:“不行,穿得这么素,今天是册封礼,是我们许容华第一次出现在那些新入宫的女人面前,你就穿这个当战装?”
战装?许濛哭笑不得,道:“你真当去仗啊,你倒是想想,皇后定然要穿正红,孟婕妤十有八九是银红,高娙娥应当是青色,我选这蓝色,正是合宜。”
话虽这样来着,可是满娘上下量了一下许濛,道:“不行,真的太素淡了,算了,我们穿那件蓝底银线的好了。”着满娘找出了那件深衣,只见深蓝色的底子上是用银线织就的云纹,她又给许濛搭配了素银色的发饰,将那拇指大的珍珠装饰在许濛发间。
“好了,这样虽然素淡些,但是能够体现你的身份,这种圆润的珍珠宫中也是蛮少见的。”
许濛揽镜自照,很是欢喜,道:“阿满,你真是太厉害了,若是没了你,可怎么好?”
满娘得意地笑了笑,“那是,你这样既能体现你的身份,又不至于太刻意的扮,刚刚好。”
二人还在笑闹,只听门外宫人来报,道:“许容华,甘泉殿那边派人来催了。”
听人那宫人来催,许濛忙道:“阿满,我先去了,你好好睡一觉。“
满娘点头,道:“快去吧,对了,心点。”
许濛带着一个宫人出门,往甘泉殿去,来也是有意思,卢后并不住在甘泉殿,因为甘泉殿是陈昱母亲的居所,所以卢后自请退出甘泉殿,表示对庞后的尊敬,所以今日的册封礼不过是开了甘泉殿,用完了还得原样封起来。
许濛进了门,这是她第二次过来了,许濛望着甘泉殿中的各种摆设略有失神。怔怔地望着这里,她不由想起了三年前她从含春殿出来,来到这里,跪在正殿中,接了陈昱的诏令,做了他的容华。
她目光游移,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觉得自己要永远留在这座皇宫中了,往昔岁月中那个的女子,曾踏遍千山万水,曾经过风霜雨露,这一切,终于像前世一样远了。许濛即便再觉得自己应该过好眼前的日子,可还是伤怀。
“许容华?怎么不进去?”许濛回神,转身只见来人是高娙娥,不过短短三载,她老了许多,听是最亲厚的祖父过世了,许濛接了那消息也是唏嘘,高娙娥的祖父同她的阿爷曾一同求学于庆山书院,不免跟着感伤。
“没事,只是甘泉殿中的摆设精致,贪看了。”许濛道。
忽然身后传来女子的娇笑,只听她道:“精致?我倒是觉得许容华的撷香殿中有不少好东西,据还有陛下内库里出来的?”
来人是孟婕妤,她容色娇美一如往昔,只是细细看阴沉了些,嘴角已经有了细纹。
许濛和高娙娥下拜,道:“拜见孟婕妤。”
孟婕妤随意挥手,也没看她们便入殿了,跟在她身后的陈美人是曾经同许濛一起住在含春殿的陈孺子,不知为何,她封了美人之后便去了孟婕妤宫中,二人来往频繁,孟婕妤似是颇为倚重她。
许濛也不在意,同高娙娥携手入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卢后已经坐在主座,见所有的人都落定了,对着身边的年轻宫婢道:“让她们都进来吧。”
“诺。”
许濛敛声静气跪坐在蒲席上,望向殿中,她从来最讨厌这种端着架子的时刻,可是现在居然也能一动不动坐着假装自己是个瓷瓶摆设。
入殿的五个美人,各有风情,为首的那位卢氏女长相很是精致娇媚,那一双圆圆的眼睛,很是灵动,她站在殿中,抬起了头,一下就看见了穿着深蓝色织锦的许濛,许濛同她目光对上,来卢氏女这样的行径可算是冒犯,许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后面跟着的女子身材高挑十分美艳,那腰身极为纤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个舞姬,怕是颇有些技艺。想来这就是靖宁公主送上来的人,陈昱一向对这个堂姐冷淡,不知为何还是收下了这舞姬。
余下的三个女子都是或清纯或秀丽的美人,乃是此次藩王朝贡送上来的,看着倒是破费了心思,许濛看得无聊,心道陈昱做皇帝果然享福,这下便不用常常往她的撷香殿跑。
。若现在心中酸涩,的确是有的,但是想到自己估计能过一些安稳的日子,不用日日对着陈昱,既要守好了自己的底线,又要提防自己掉进陈昱的陷阱。那如水温柔底下的不容拒绝,许濛招架起来很是心累
许濛正恍神,卢后那边的诏令已经宣读结束,卢氏女做了八子,那舞姬是良人,剩下的三个女子都是少使,一入宫就有了名分,倒也不是件坏事,毕竟昔日太子东宫中,没名没分的侍妾不知凡几,熬过来的倒还好,没熬过来的就更多了。
这种日子,许濛亲身体会了一下,不大好过。
“许容华,许容华?”许濛回过神,似乎是卢后在叫她。
“妾走神了,抱歉。”
卢后比起太子妃时期更加雍容,气度娴雅,她掩唇一笑,道:“许许容华这是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许濛忙道:“只是想起开春了,天气一热,便可以着手做春装了。”许濛随便扯了个理由。
卢后身边站着的便是新出炉的卢八子,两姐妹很是亲善的样子,卢后道:“起做春装,我这阿妹倒是带了几个我卢氏的侍女进来,她们有些纹样绣的很别致,许容华若是喜欢,倒是可以让她们过去。”
许濛心道卢后这是玩的哪一招,忽然就要拉近她和卢八子的关系,这种一看就莫名其妙的借口都能想出来,忙道:“不用了,卢八子刚刚入宫定然有许多事情要忙,不好叨扰。”
卢后见许濛推脱,道:“这有什么,来昨日在撷香殿门口,卢八子才是叨扰了许容华,幸而阿姝机警,教训了卢八子,这才不曾扰了撷香殿的清静。”
许濛就想着卢后是要拿撷香殿门口的事情来找她的不是,若只是她两句倒也无妨,可是牵扯到了阿苍,卢后是阿苍的嫡母,卢八子是阿苍的长辈,卢后明里暗里阿苍是个不讲礼数的孩子,这可怎么行。许濛起身下拜,道:“阿姝不过是孩子,哪里像是皇后的教训,她不太懂事,以为卢八子是她的姨,也是因为平日里同皇后亲近惯了。”完许濛下拜,道:“还请皇后和卢八子不要阿姝这个孩子计较。”
卢八子听许濛起姨这两个字脸色顿时不好了,卢后狠狠地瞪了卢八子一眼,道:“许容华真是多心了,无妨无妨。”
这番来往看在了殿中人眼中,孟婕妤嗤笑,高娙娥漠然,陈美人若有所思,倒是立在一旁的那个舞姬周良人看了许濛好几眼。
许濛落座,神色淡漠,心中却越发厌烦,只觉得这样的场合十分累人。
一群人散去,卢后站在甘泉殿门口,看着甘泉殿正殿的大门缓缓关上,卢八子站在她身旁,看着卢后脸上的复杂神情,一句话都不敢。
“走吧。”甘泉殿的大门完全阖上,卢后转身离开,卢八子跟了上去,一行人走在御道上,御道分为三条路,两边是宫人们平时走的,中间那条路乃是皇帝御用,谁也不能踏足,以示皇权至高无上。
卢后站在蜿蜒向前的御道上,道:“阿妹,你既入了宫有些话我也要同你分清楚。”
卢八子道:“请阿姐指教。”
卢后不看卢八子,只是一路向前,道:“阿姐选了你,自然是看好你的,不过,你平日行事还是要谨慎,像昨日那种叫一个五岁儿得哑口无言,这种事情,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听明白了么?”
卢八子莫名觉得此刻的卢后虽话轻言细语,却分外可怕,忙道:“我记下了,多谢阿姐。”
卢后再没话,一直沉默着进了她的宫室。
“奴婢看着,这位十六娘实在是……”卢后身旁的宫婢道。
卢后喝了口茶,缓缓放下了手中茶盏,道:“蠢?”
宫婢跪伏在地上,道:“奴婢失言。“
卢后笑了,“起来吧,你的没错,不蠢我不会选她。”
“皇后这是?”
“她是三娘的亲妹妹,长得倒是一副好相貌,她入宫就是为了生下一个孩子,能生孩子就行了,要那么聪明做什么?”
“皇后的是。”身旁宫人附和道。
卢后着,神色一变,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握住了拳头,道:“来此事,若非家族添乱,何至于此,家族投机示好燕王,若非我提前同陛下提及,只怕我卢氏早就灰飞烟灭了,我卢氏理亏,我才将那两个孩儿送回去,否则,何至于到了借腹生子的地步。”
“还有我是中宫皇后,却住不得甘泉殿,哪有这样的皇后!”
身旁宫婢不敢话,静默而立。
“阿珠,眼下我们要做的,便是让我的好阿妹生出孩子来。”
宫婢道:“那,许容华,这些年陛下可是最常去她那里啊。”
卢后冷笑,“那就让她顾不得向陛下邀宠。”
“她的好女儿这样伶牙俐齿,来,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册封礼后的晚宴倒是十分盛大,许濛带着陈熠和陈姝一并去了,她随意沾了些酒水吃食,便托着自己醉了,主要今天应付了这么多事情,非常心累,于是带了陈熠和陈姝提前退席,回了撷香殿。
她喝酒有点上头,脸红扑扑的,在正殿里脱了外衫卸了首饰,同陈姝还有陈熠一起吃面。
满娘端了面进来,见他们这样子,笑道:“不是去吃宴,怎么回来还是要吃汤饼?”
许濛喝了口汤,顿时觉得肚子有了东西,舒服多了,道:“宴上的东西都不好吃,而且一帮人盯着,食不知味,简直痛苦。”
满娘这些年看着许濛一点一点成熟,再不似往常那样爱撒娇,许濛靠着满娘,道:“在宴上就想着阿满这口热汤呢。”
满娘叫这话得感动,她道:“你快吃吧,幸好喝得酒少,不然你喝醉了我可没办法降得住你。”
许濛低下头吃面,一旁陈姝和陈熠也忙着吃面,他们面前的碗很,面少汤多,两个孩子拿着筷子吃得颇有章法。
陈姝见这房中其乐融融的景象,心情很不错,一想到宴上那卢八子刀子一样的目光,陈姝失笑。她这番动作倒是消了卢八子准备贴上他们撷香殿伺机靠近陈昱的心思,不过就陈姝的想法,卢后若是想要让卢八子生出孩子来,首先就要踩下她的阿娘。
有阿娘这个宠妃在前面挡着,卢八子很难出头。
想到这里,陈姝握紧了筷子,笑了笑,也不知道卢后会使出什么手段,她还挺期待。
来,该来的果然都来了,除了卢八子来的晚了些,所有的人都来了,那么,那个人隐在何处呢?
不过现在她手上的权柄还是太少,能做的事情有限,她需要扩大自己的势力,若她是陈熠那样的男子,自然有人追随,可现在她不过是一个稚龄女童,如何能让人信服。可是眼下倒是有一个人可以用,陈姝眼珠一转看向了满娘。
一旁陈熠见了,忽然失笑,他的阿妹大概自己不太清楚,她算计的时候那模样非常明显,三分恶意五分讥诮两分得意,非常,欠扁。
若她是他的弟弟,就凭着他们二人的纠葛,他早就把陈姝抓过来屁股一百下了,可是这个阿妹,是个曾经那样舍命护他的阿妹,即便他们后来分歧猜忌决裂,可是陈熠永远无法真正的恨她。
陈姝见陈熠对着她失神,恶声道:“看什么看,吃面!”
吃完了面母子三人洗漱了一番,靠在榻上,陈姝和陈熠看书看得很入神,许濛和满娘下五子棋,两人乃是不相伯仲的臭棋篓子,凑够五个子常年靠运气。
她们厮杀激烈,时不时还会争论,只见许濛放下了棋子,气鼓鼓道:“彘,阿苍,阿满又悔棋。”
满娘无辜道:“我刚刚真的是手滑,放错了好么?”
“还有,俩娃都是你生的,当然帮着你了,不公平。”
陈姝和陈熠相视一眼,很是无奈,他们经常被拉着做裁判评理。陈姝探过头扫了棋局一眼,道:“棋盘上都有三个五子连成一线了,你们居然还在往下下。”陈姝摇摇头,又把注意力收回到书本上。
嗳?真的假的?
许濛和满娘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棋盘上,她们开始争论到底是谁先连了一线。
正玩乐得开心,忽然宫人来报,道:“许容华,陛下他已经到撷香殿门口了。”
许濛一愣,心道不可能吧,今夜论理应当召幸新入宫的美人才是,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还没来得及起身,,大门就开了,陈昱身上还带这些寒意,他脱下了披风,见室内气氛温馨,笑道:“阿濛怎么这么高兴?”
殿中人跪伏在地上,道:“陛下万岁。”
陈昱道:“起身吧。”他上前看了看许濛她们的棋局,道:“阿濛若是来了兴致,不如朕陪你下棋,朕的内库中东西倒是多,阿濛若是看上了哪件拿去便是。”
许濛腹诽,心道我不过侥幸赢了你两次,结果呢,得了你内库珍奇之事就叫那孟婕妤拿出来了,也不知传出去是个什么风声。
陈昱洗漱一番,坐了下来,看样子是要在撷香殿留宿了,他身上的松香和酒意夹杂,整个人不同往日威严,轻松写意。
满娘把棋盘整理好,然后看了看榻上安然坐着的陈姝和陈熠,她又看了看许濛,便退出了室内。
许濛叹了口气,明明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晚上来着。
陈昱举棋,执黑子,道:“朕先行一步。”
许濛抓了颗白子放在棋盘上,陈姝和陈熠却放了书来了兴致,聚精会神看着棋盘。
当然不是因为对弈多精彩,主要是因为他们喜欢看陈昱在将要赢了的那一刻,荡开一手,努力让许濛感觉到自己分外艰难地赢了他,其实按照陈姝和陈熠的推算,陈昱一刻钟之前就该赢了。
陈姝摸摸下巴,她这个阿父倒是很有心机啊,嗯,男人大概都这样。
陈姝不由想起了自己记忆深处的一个男人,他什么来着,臣愿意让公主殿下三子,后来,后来他们下了五局,陈姝赢了五局,那人到最后额上隐隐有汗,颇为吃力的样子。
这般艰难厮杀,许濛终于赢了,她正要欢呼,转头却见陈姝和陈熠躺在榻上睡着了,许濛笑了。
陈昱放下了手上的棋子,忽然抬头深深看许濛,道:“阿濛,你赢了。”只见陈昱抬眸,一双桃花眼泛着氤氲雾气,宛若深潭,不敢让人再往前走,就怕陷进去。
许濛心漏跳一瞬,忽然暗骂自己,为美色所迷,真是该。
许濛坦然道:“陛下,承让了。”
看着对方这样理直气壮的样子,陈昱失笑。许濛把榻上的陈姝摆正,陈昱也过来,把陈熠抱起来放在了内侧,两个孩子占了半边床榻,二人面面相觑。
陈昱先躺了上去,张开怀抱,许濛站那儿不动,陈昱道:“榻上空间,就这样凑合一晚上。”
许濛没法子,便上了榻,窝在陈昱怀里。
陈昱的呼吸带点酒香扑在许濛脸颊,许濛茫茫然,终于还是睡去了。
至于陈昱为什么会来,陈昱没有,许濛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