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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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日正巧碰上了大雨,宣室殿中, 许濛放下了手上的丝帕饮茶, 陈昱歪在榻上看各方呈上来的奏疏, 他表面上装病, 连着两次大朝会都没有出席, 实际上对于朝堂的把控丝毫没有减弱甚至隐隐加强了许多。

    许濛将茶盏放下, 又轻手轻脚给陈昱端了一盏茶过去,刚放下陈昱的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稍微一使劲将她拉得歪到了榻上, 陈昱一错眼就对上了许濛的眼睛, 许濛侍疾面上一点脂粉都无, 只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是这面庞上上吸引人的, 陈昱一笑道:“饿不饿?”

    许濛望外面的天色,昏暗的阴天让人看不出这是什么时候, 她摇摇头道:“不饿。”

    陈昱却道:“闷在这宣室殿的确没什么意思, 原想着等你稍微好些了带着你出去看看你祖父, 可是偏碰上了这样的时候,待尘埃落定,朕便带着你出去好么?”

    许濛道:“倒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阿姝曾去看过阿爷,阿爷安好, 我就放心了。”

    陈昱刚想话, 高景却在门外低声道:“陛下, 孟婕妤来了。”

    陈昱道:“朕身体不适,请孟婕妤回去吧。”

    外面高景道:“诺。”

    许濛见陈昱面上没什么表情,她道:“孟婕妤这些日子落了下风,此来只怕是想要请陛下主持公道。”

    陈昱道:“卢氏与孟氏相争,你不必管她们。”

    许濛见陈昱就这样轻松地提起了两姓相争,心中不免发凉,只因卢氏与孟氏所为的乃是太子之位,许濛现在在陈昱身边,可她膝下也是有一个儿子的,于太子位她着实猜不透陈昱的算,不敢猜也不想猜。

    陈昱见许濛神色有些差,他道:“怎么,吓着了?”陈昱声音轻柔,又道:“此间事不是朕心狠,而是卢氏与孟氏阴差阳错已经成了这样的局面,与其任由发展,不如让他们在可控范围内爆发。”其一,卢氏与孟氏相争还在陈昱的掌控范围内;其二,比起朝堂内部,蜀王和隐在身后伺机杀他之人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陈昱要把一切的矛盾激发出来,才能通过这次布局将隐患一网尽。

    许濛轻声道:“此事陛下不用这样特地起的。”许濛直视陈昱,目光一如往昔,坦坦荡荡,“陛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昱大叹,将许濛拥在怀中,道:“你又多想了?”

    许濛不话,陈昱就低下头轻轻吮她的唇,他道:“这件事你不必管,儿孙自有儿孙福,好么。”

    许濛还没细想陈昱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就叫陈昱吻住,想要躲避陈昱的吻,却叫他捉住加深了这个吻。

    二人纠缠一番,都有些气喘吁吁,许濛看向陈昱的目光中带着些恼怒,陈昱见了也知道不能再惹她了,他道:“好了,不闹了,阿濛,你去帮朕起草一封诏书。”

    许濛听陈昱这样,也放下了自己心中的百般心思,她坐在案几旁,道:“请陛下口述。”

    陈昱缓缓道:“朕之叔父,朕近日抱恙,忆及往日先帝音容,思之尤甚,叔父久居巴蜀边陲,自朕登位尚不得回京,巴蜀之地炎热潮湿,朕念及叔父康健,忧心不已,故邀叔父入洛阳聚,乃朕拳拳之心,万望叔父应允。”

    不像是官方口吻的诏书,倒像是一封陈昱写给蜀王的家信,许濛写完后递了过来给陈昱看,陈昱看了看,道:“嗯,阿濛的字倒是愈发好了。”

    许濛看了,道:“陛下,陛下还是着人誊抄的好,这笔字一看便知是女子的笔迹。”

    陈昱笑道:“自然要着人誊抄,阿濛的字怎可流出宫闱。”陈昱叫:“高景,进来。将这封诏书拿下去着人誊抄,送出洛阳。”

    高景将诏书拿下去,陈昱伸手将许濛的手握住,道:“阿濛困么,读书给你听。”

    许濛心想明明是她来侍疾,其实多数时候成了陈昱照料她,许濛摇头,道:“倒也并不疲乏,不如这样。”许濛将陈昱手边的那本游记摊开,道:“这本游记倒是写得颇有当地风情,我给陛下挨着如何?”

    陈昱苦笑,在许濛面前,他倒成了一个乡巴佬,不过陈昱觉得这些年许濛看着不如刚入宫的时候活泼了,她难得有了这样好的兴致,陈昱自然要捧场,他道:“嗯,朕洗耳恭听。”

    窗外的雨淅沥沥,初夏的雨下完一场就会热一些,许濛的声音很清脆,与那雨滴敲瓦片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好一副安静而祥和的景象。

    许濛的一封手书,将在整个大魏王朝掀起铺天盖地的风波,而这封关键之至的手书,其实不过是陈昱轻描淡写地出来,许濛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的罢了,历史往往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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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婕妤自宣室殿出来,她面上带着一种旷日持久的失望,身旁细娘为她伞,道:“婕妤,我们……”

    孟婕妤最后望了一眼宣室殿,道:“走吧。”

    她们迎着风雨回了景泰殿,殿中宫人皆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人的心叫卢后击溃了,便再也聚合不起来,孟婕妤望着那些看似忙碌的宫人,她拿起了手边的茶盏,想要不留情面地扔下去,可还是按捺住了,她道:“都下去吧。”

    细娘上来,将孟婕妤手中的茶盏捧了过来安稳放下,道:“婕妤,冯承那里现在该怎么办?”

    孟婕妤咬牙,道:“怎么办,卢后他在暴室中挨了些刑罚,将我宫中心腹供出了大半,那洛阳的宅子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你我心知肚明,若是真让他把实话都出来了,卢氏便更加寻着了把柄。”

    细娘道:“可是如今我们在宫中的人叫卢氏挖出来了一大半,若是想要封了冯承的嘴,怕是不容易。”

    孟婕妤握拳锤在了那案几上,她恨声道:“不知不觉竟让卢氏占了上风,她不知暗中调查了我们多久,居然一出手就抓住了冯承,现在倒好,如今朝中去过那宅子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波及他们,真是一群白眼狼,当初收好处的时候怎么一个跑的比一个快呢?”现在孟婕妤才明白,她昔日的权势皆来自于她膝下的陈烨,有人依附于她,看中的也是陈烨,而卢后得了陈炜,乃是嫡长子,陈昱又病重,渐渐不理事,卢后占了名分,行事放开手,自然不是她能够抵挡的。

    二人正着话,一个宫人进来道:“婕妤,陛下那里往蜀地发了诏书,是要召蜀王回洛阳。”

    孟婕妤面上一顿,道:“果真发了诏书?”

    宫人道:“是,乃是尚书台发出去的。”

    孟婕妤颓然靠在软枕上,细娘见了孟婕妤面上魂不守舍忙道:“婕妤,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发给蜀王的诏书罢了。”

    宫人告退,孟婕妤半天才缓过神来,她道:“陛下现在发诏书,更体现出陛下情况危急,陛下怕是存了铲除蜀王为新帝铺路的心思,所以才将蜀王从蜀地召回,细娘,若是陛下身体康健,那或许我等还能与卢氏相争,可是陛下若是存了迅速立太子稳定局势的心思,那便没有比陈炜更名正言顺的太子了,陈炜做了太子,我与阿烨落在卢后手中,怕是没有好下场。”

    细娘一听不由恐慌,她道:“这,这可怎么好?”

    孟婕妤面上颓色一敛,她道:“不,还没成定局,我不过输了一步罢了,怎么可能步步都输,细娘,你务必要把消息传给他。”

    细娘一愣,道:“传给谁?”

    孟婕妤的脸在暗处隐着,她道:“燕王,陈晟。”

    细娘大惊看向孟婕妤,只见孟婕妤轻声道:“他若是不想从此籍籍无名叫人扔在燕地,那便一定会帮了,细娘,以摄政王之位许之,我不信我赢不了卢后。”

    “此刻看似平静无波,早就生死一线了。”

    卢后这边接到消息比孟婕妤快多了,基本上是高景将许濛的手书递出了宣室殿卢后就知晓了,她不甚在意,只是同身边的宫婢确认,那手书乃是许濛代写。

    不过一个细节,卢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手中托着茶盏,在窗边看雨,阴沉沉的天色,却挡不住她的好心情,她道:“把这个消息立刻送到府上去。”

    一旁宫婢躬身道:“诺。”

    宫婢刚走,陈炜就进来了,他先是躬身下拜,口中道:“拜见母亲。”

    这样的母子看着便是那种互相扮作亲近的感觉,少了许多真正的亲昵,卢后道:“这样大的雨,你跑来做什么?”

    陈炜道:“儿臣忧心阿父身体,想要往宣室殿探望。”

    卢后笑得和煦,道:“你阿父有你这样的好儿子,身体自然康健,走吧,母亲同你一并去宣室殿。”

    卢后起身牵住了陈炜,陈炜若有所思,道:“许容华仿佛也在宣室殿侍疾,对么?”

    卢后眼中带着些心疼,道:“母亲知道阿炜是想要查出你阿娘的真正死因,不过许容华眼下在你阿父那里,母亲也不好动手,这样,母亲近日在整顿宫务,届时让她心腹的宫婢过来一趟,好好盘问一番。”

    陈炜面上带着些激动的神色,道:“多谢母亲。”

    卢后摸摸陈炜的脑袋,道:“不妨事的,举手之劳罢了。”卢后拉着陈炜出了宫室,她看向那细密的雨幕,她为了从许濛那里得到些许消息,差点搬空了库房,可她一点风都没透出来,若非今日得知陛下便是连亲写诏书都做不到了,她还不能确信陛下的身体到底到了何等程度。

    许濛是何种心思,她总要试探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