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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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后带着陈昱的妃嫔姬妾们进了偏殿,百官女眷已经等在里面, 见了卢后前来, 皆跪伏在地上, 口中道:“拜见皇后。”

    卢后缓步上了台阶, 落座于矮榻上, 各妃嫔也都落座, 卢后身旁的内侍高声道:“起。”

    众人起身,安坐之后,只听内侍道:“开宴。”

    宫人手上端着托盘进入殿中, 奉上了美酒和点心, 卢后起身举杯, 道:“为陛下祝寿。”

    众人举杯,道:“为陛下祝寿。”

    “贺陛下如南山之寿, 不骞不崩。”众人齐声道。

    众人满饮杯中酒,落座, 歌姬乐人次第而入, 殿中奏乐, 歌者唱:“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编钟的声音夹杂其中,歌声清越动人,卢后举著吃了一口菜,殿中众人才开始用餐。

    许濛看了看面前的菜色, 随意动了几口, 这宴会十分漫长, 事情也多,各种礼节程序,还要应付许多人,而看着奉上来的菜色是漂亮,实际上也不好吃,一场宴会下来人还会饿,晚间还要吃点汤饼。

    若是往日,许濛现在就已经想着晚上吃点什么好,可是今日特殊,许濛心中不免有些担心,担心陈昱担心李樾,她有些魂不守舍,直到陈姝轻轻碰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来。

    只见卢后对她道:“方才蜀王的李夫人同许容华乃是旧识”

    许濛顺着卢后的目光看向下首的李夫人,只见对方未按照品级穿礼服,却穿了一件朱红色的深衣,带着金色发冠,虽年华不再,却也容色摄人,李夫人红唇微弯,对着许濛笑道:“昔年见了许容华,却不想在这里还能相见,真是有缘。”

    许濛心知李夫人的身份,她笑道:“萍水相逢罢了,难为夫人记得。”

    李夫人不意许濛态度这样冷淡,她微怔一瞬,刚想话,却听有人朗声笑道:“夫人同许容华昔年相见的时候定然想不到,许容华能有今日荣耀。”那人语气中带了些讥诮,她又道:“来,真是世事难料啊。”

    李夫人抬眼,只见话的人乃是穿着紫色绸缎的靖宁公主,靖宁公主今日盛装,容颜灼灼,她手上的扇子遮住了半张脸,只有那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眼中都是恶意。

    李夫人道:“公主殿下的是。”

    李夫人不动神色,靖宁公主这般言辞见讥讽她,却一拳在棉花上,靖宁公主觉得好生没趣,她素手执起酒杯,一口饮尽,她拿着酒杯,对许濛笑了笑。

    许濛心中了然,只得朝靖宁公主笑笑。

    歌姬们下去后便是百戏艺人上台,先是各种凶险的杂技表演,精彩纷呈看得殿中人很是兴致勃勃。

    只见一个儿站在三人所搭的人梯之上,在高处做出了各种舞蹈动作,殿中人看得紧张,就在儿成功完成之后,殿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卢后也带着头鼓掌,还赏了那儿一块金子。

    百戏艺人见了更是卖力表演,这里倒不像是正殿气氛那样严肃,卢后放开了后,殿中各位女眷的兴致也起来了。

    接着一群穿着胡服的胡姬进来,伴随着极为欢快的乐声,胡姬在殿中起舞,胡旋舞流入中原多年,据前朝大穆皇室便有擅长胡旋舞的人。胡旋舞将殿中气氛推至高点,伴随着欢快的乐曲,许多女眷也伸手在案几上为胡旋舞节拍,许濛面上带着笑,拉着陈姝看胡旋舞,陈姝的目光却慢慢冷了下来。

    这几个胡旋舞舞姬下盘极稳,身姿轻盈,一看便知身上有些功夫,陈姝冷笑。

    这时,殿外有宫人道:“陛下赐酒。”宫人鱼贯而入,手上捧着酒盏,这是陈昱赐下的酒,殿中人人手一盏,乃是今日寿酒,陈昱虽不能亲临,却赐下了酒来。

    宫人们将酒盏放在每个人案上,许濛面前也放了一盏酒,奉酒的是个脸生的宫人,许濛一笑,将那酒盏握在手中,陈姝却是看向了一旁的卢后,目光如刀锋,寒光四射。

    卢后没有看向这里,只是起身举起酒盏,道:“谢陛下赐酒。”

    许濛同众人起身,道:“谢陛下赐酒。”许濛掩袖将要喝下这盏酒,一旁陈姝忽然伸手,许濛没拿稳,酒撒在了地上,寂静的殿中,酒盏落地的声音十分清脆。

    殿中人的目光汇聚到这里来,卢后道:“许容华翻了陛下的寿酒,大不敬,来人,给许容华重新添一杯。”

    宫人不慌不忙给许濛又换了一杯酒,跪伏在地上双手将酒盏奉上,卢后道:“许容华请吧,不好让我等都等着你不是”

    许濛看了看眼前的酒盏,莫名有些心悸,她见这殿中人都举杯等着她,她伸手拿了那酒盏起来,道:“乃妾之过,请诸位恕罪。”

    卢后笑了笑,转过头去不再看许濛,陈姝却有些危险地看向了那酒盏,今日宴上的酒菜都是卢后准备的,她不会这么笨在自己一手操办的宴席上下毒,她还等着做太后呢,不过独独这杯酒乃是陈昱赐下,若是这杯酒有了问题,只需要解释为陈昱要赐死许濛所为,牵扯上皇帝便是不可的事情,许濛死了,也是死无对证。

    卢后道:“让我等满饮此杯,贺陛下千秋之寿。”卢后仰头满饮杯中酒。

    许濛也要抬头喝酒,忽然陈姝猛力拉了许濛的手,许濛酒盏脱手,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寂静殿中,陈姝的声音如同惊雷响起,她道:“此酒有毒,不能喝。”

    许濛愣愣地看着那盏酒,满娘和陈熠立刻上来,将她护在了身后,殿中女眷也都慌忙将手中酒扔掉,喝掉的人开始想要把酒吐出来,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卢后泰然不动,放下手中酒盏,凉凉道:“来人,二公主病了,带下去休息。”

    陈姝掀了面前的案几,冷笑道:“我看,谁敢动我?”

    “陈姝,难道你要不敬阿父,不敬嫡母?”

    “嫡母毒如蛇蝎,哪里值得敬重?”

    在这大魏百官女眷面前,陈姝这样直斥卢后,卢后气得面色发白,高声道:“来人,将陈姝压下去,听候陛下发落。”

    一个身佩钢刀的金吾卫进来,居然是想要直接捉拿陈姝,李夫人和靖宁公主见卢后居然能够直接指挥金吾卫,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面上都是一黯。

    那金吾卫上来,伸出手准备抓陈姝,许濛大叫:“阿姝。”她面上十分焦急,跪伏在地上,口中道:“请皇后恕罪,阿姝不过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明白的。”

    许濛见卢后面上怒色犹在,金吾卫已经抓住了陈姝的衣领,许濛忙要扑上去,满娘和陈熠也要扑过去。

    陈姝却十分镇定,她对着许濛道:“阿娘,闭眼。”

    许濛没反应过来,一旁满娘见了陈姝的动作,忽然抬手捂住了许濛的眼睛。

    陈姝神色冷然,她握上了金吾卫腰间的环首钢刀,用力一抽,只见殿中寒光一闪,手起刀落,金吾卫发出惨嚎之声,他不由松开了陈姝的衣领,后退两步,倒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断肢伤口。

    陈姝一刀斩下那金吾卫的臂,金吾卫如同野兽一般哭号着,殿中女眷乱作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陈姝持刀而立,脸上喷着些鲜血,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冷笑道:“还有谁来?”

    许濛先是听到有人痛呼然后是殿中女眷的尖叫,又隐约嗅到了血腥味,她面色一变,拉住满娘的胳膊,颤声道:“阿姝,阿姝她……”

    卢后勃然作色,道:“来人,来人。”

    更多的金吾卫进来了,众女眷中也就是李夫人神色镇定,陈姝看也没看那些金吾卫而是提刀指向卢后,又对许濛道:“阿娘,我没事,别担心,我会护着你。”

    “阿姝。”许濛喃喃道。

    就在金吾卫慢慢靠近的时候,一个女子跌跌撞撞进来,赫然是孟婕妤,只见她鬓发皆乱,神色癫狂,殿中人见了她俱是一静。

    孟婕妤抬手,声嘶力竭道:“我乃陈婥陈烨之母,陛下亲封的婕妤,陛下尚且未治罪,卢后你便要着人赐死于我,天理何在,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陈婥和陈烨都扑了下来,痛哭道:“阿娘,阿娘……”

    孟婕妤搂着陈婥和陈烨痛哭起来,卢后面上一惊,看向紧跟着来的内侍,只见内侍额角有血,很是惊惶,殿中李夫人和靖宁公主都在饮茶看戏,卢后环视众人看来的目光,一咬牙道:“孟婕妤这般诬陷于我,这是陛下的寿宴,容不得你等放肆,来人,请孟婕妤下去吧。”

    陈姝笑道:“何不让孟婕妤把话清楚呢?”

    “陈姝!”卢后语气中隐隐有威胁。

    陈姝却不理卢后,而是转身,对唐夫人道:“您是长辈,听您的。”

    唐夫人面色凝重,道:“请孟婕妤将此事清楚吧,孟婕妤这般下去了,事情不明不白,皇后名誉有损,不如就在此陈情。”

    孟婕妤擦干了脸上的泪,指着门外的那个形容狼狈的宫人,道:“这人便是卢后派来赐我毒酒的人。”

    毒酒,众人皆看向了许濛面前的两只酒盏,一时间气氛莫测。

    这日清,几个宫人带着饭菜去了孟婕妤的景泰殿,孟婕妤在殿中默坐一上午,面前就摆着这些酒菜,待开宴的声音响起,只见领头那个宫人,亲手斟了一盏酒放在孟婕妤面前,道:“请吧。”

    孟婕妤睁开眼睛,目光如同钢刀一般刮过了那宫人的面皮,她一拂袖将那盏酒扫在地上,冷笑道:“无陛下旨意,我绝不可能赴死,我乃陛下婕妤,公主与皇子的生母,出自洛阳望族,卢后不能这样赐死于我。”

    那宫人皮笑肉不笑道:“哪里是皇后赐死你,乃婕妤您畏罪自杀罢了。”着他就又斟了一盏酒,递给孟婕妤。

    孟婕妤握拳,痛骂道:“卢氏倒行逆施,必有灭亡那一日,届时卢氏全族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死后于黄泉,魂灵不得安宁。”

    那宫人眼皮一跳,朝着身后几个宫人使了个眼色,道:“你们上来服侍孟婕妤用膳。”

    几个宫人颤着手脚上来,还有一个宫人怕得都不敢动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们将孟婕妤整个人压住,孟婕妤口中骂声不断,那宫人狞笑道:“婕妤娘娘从来不把我们阉人放在眼中,平日里都是阉竖这样叫着,却不想最后死在了阉人手中。”着就扳开了孟婕妤的嘴,要把毒酒灌进去。

    孟婕妤眼角流泪,以为自己要死了,却不想那宫人一顿,手上的酒杯掉了下来,只见身后的那个原本害怕的宫人手里拿着一方砚台,正砸在了那宫人头上。

    抓着孟婕妤的宫人们都是一怔,手松开了,孟婕妤挣脱开来,看了看房中几个被吓傻的人,也没话,只是跌跌撞撞逃了。

    陈姝见众人目光汇聚过来,她凉凉道:“难不成,我阿娘手里这盏酒,也是毒酒?”

    卢后喝道:“放肆,这是陛下赐下的寿酒。”

    殿中,那地上跪伏的宫婢听到陈姝这样,扑过来抱住了陈姝的腿,哭道:“不是的,不是的,公主殿下,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行事啊。”

    陈姝看着这个不怀好意的宫人,妄图谋害她的母亲,陈姝钢刀在她身上一划,那宫人惨叫一声偏在一旁,半边身子都红了。

    陈姝踏着地上的血走向了卢后,卢后看着陈姝持剑而来,陈姝把剑放在了卢后脖子上,卢后怒道:“金吾卫何在?”

    金吾卫想要上来,却听陈姝淡淡道:“陛下还未殡天呢,这大魏天下姓陈不姓卢,如今正殿在立我大哥为太子,偏殿中皇室宿卫的金吾卫却要对皇室的公主和皇子动手。”

    陈姝抬高了声音,如惊雷炸在殿中人耳边:“难道你们要谋逆?”

    卢后怒道:“你们,你们……”

    陈姝的剑又近了两分,她轻轻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阿父不敢杀你?”

    陈姝一笑,收了剑,道:“既然这宴上出了毒酒,定然是不安全了,我们不必在这里久留,一切听从陛下决断,如何?”

    卢后还想话,陈姝又道:“难道母亲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卢后恨恨瞪了过来,殿中唐夫人道:“殿下所言甚是。”

    李夫人则放下了手中茶盏,点头道:“愿从殿下所言。”

    陈姝看向了靖宁公主,靖宁公主听了李夫人的话却笑了,“阿姝得有理,不过蜀王的王妃是我们的长辈。”她话锋一转,看向李夫人,眼中都是讥诮,“不知这没名没姓的人,得是什么意思?”

    李夫人看向靖宁公主,道:“陈婧。”

    靖宁公主勃然作色,“你是何人,我乃大魏公主,孝怀太子之女,你也配叫我的名讳。”

    李夫人脸上浮现出怒色,终于还是竭力平息了下去。

    陈姝道:“既然都没有异议,那我们走吧。”陈姝示意满娘和陈熠搀起许濛 ,许濛没敢看地上的两个人,她只是看着陈姝的脸。陈姝对许濛笑笑,然后对着一旁两个宫人,道:“把她,人证,给我带上。”

    陈姝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卢后,冷笑一声,当先走了。后面跟着许濛三人和宫人们挟着的那个宫婢。

    唐夫人等人也跟上了,靖宁公主走了下来,剜了那李夫人一眼,头也不回走了,李夫人朝卢后行礼,笑道:“皇后,请。”

    卢后同孟婕妤对视,整理衣衫,离开了。

    殿中只余陈美人、李夫人和孟婕妤等人,陈美人道:“妾也要去了。”

    孟婕妤看了李夫人一眼,李夫人朝她笑了笑。

    一行人出了这偏殿往正殿去,陈姝当先推开了大门,只见殿中气氛凝滞,鸦雀无声,蜀王手上提着的那个满脸是血的人正是卢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