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与君绝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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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三月的江省莫港安全区万物复苏,阳光和微风都有了暖意。



    钟夏的咖啡馆避开最喧闹的商区,但靠着好喝的咖啡、可口的糕点、适中的价格,还是会有很多客人专门过来,尤其是有温暖午后的开春时节。



    “叮铃叮铃——”



    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声响。



    被拉来做免费苦力的庄一醉知道又有客人来了,从刚坐不到五分钟的板凳上离开,“欢迎光”



    看清客人的模样,他的声音一顿。



    谷若戈笑着问:“我不能来吗?”



    “能,当然能。”庄一醉指向二楼,“他在二楼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好。”谷若戈牵着勒无终上楼,后者走前不忘用逆时打量一圈展示柜,“红色的都给我来一份。”



    二楼没有招待客人,两人一上来就能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端木随。



    短短一个多月,端木随的头发已经完全变成银白色,午后的暖阳拂过发梢,似照在白雪上,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勒无终眯了眯眼,玩笑道:“叔子,你的头发也全白了。”



    “是啊。”端木随站起来,找了个背光的位置坐下,“哥,无终,过来坐吧。”



    两人坐到端木随对面,谷若戈瞥了眼窗台拉着窗帘的边角,“随,那位是?”



    端木随道:“放心,自己人,咖啡店也是他的,我就是个借住的。”



    庄一醉端着托盘过来,边将饮品和蛋糕往桌上放,边发牢骚:“我就怎么专门让我过来帮工,还不准客人堂食,和着是有大人物要来。”



    他的怨气显然不,给端木随的咖啡都撒了些出来。



    谷若戈回头看着他下楼的背影,笑道:“脾气还是那么暴。”



    “习惯就好。”端木随抽出纸巾将洒到桌上的咖啡擦干净,“哥,我托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勒无终口吃着草莓蛋糕,“我能看到那两个人被带走,但是把南海海域找遍了,都找不到你口中的海岛,像是从未存在过。”



    端木随低声重复:“从未存在过?”



    “是啊。”勒无终将吃了几口的草莓蛋糕推给谷若戈,继续吃乳酪蛋糕,嘴里含着叉子,道:“具体些,如果曾经存在,就是被从时间和空间上完全抹去。”



    端木随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喝了口咖啡,“哥,多谢,这件事不用再查了。”



    确实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



    倘若勒无终的假设为真,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做到。



    谷若戈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随,我有件事搞不懂,你为何非要插罗毅的事,总不能是逼着双胞胎恨你吧?”



    端木随知道哥在担心什么,顺着他的答道:“无论是何种感情,恨都比爱长久,我希望我能在他们的记忆中活久一点,只是”



    他顿了顿,垂下眼帘,遗憾地呢喃:“不知道府君能记多久?”



    这只是一句不求回应的无心之语,可应答声却奇迹地从楼梯间传来。



    “历经两千载,端木氏值我记住的只有两人,现在有了第三人。”



    端木随维持不住稳重,震惊地看向来人,勒无终和谷若戈也回头看去。



    在帘后晒太阳的雷斯特也惊得窜出来,变回人形,左右来回看着,“要要不要,你这种大人物这么亲民的啊?”



    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形容眼前的情景。



    神秘到跟传似的天衡府君、端木随的背后大主子居然就是侯涅生。



    这样的大人物到俗世当影帝,在总局做教官,可不是亲民到了极点。



    “不算亲民。”侯涅生瞥了眼雷斯特,“我接下来要什么,你应该清楚吧?”



    雷斯特快速接受侯涅生就是端木随主子的事实,悠哉地伸了个懒腰,“我觉得我已经跟端木随算一伙的,你要实在不放心,给我下个咒也行。”



    刚和庄一醉友好打过招呼的许明渊走到侯涅生旁边,“放心,没那个必要,你继续晒太阳吧。”



    得到免死金牌,雷斯特变回家猫大的猞猁,继续趴到窗台上晒太阳。



    插曲过去,端木随也缓了过来,问:“府君,你怎么来了?”



    勒无终和谷若戈自觉挪了位置,侯涅生坐到端木随对面,“专门来见你最后一面,顺便为你答疑解惑。”



    端木随摇了摇头,“府君,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侯涅生问:“你确定吗?”



    端木随淡然一笑,“我确定,只有带着遗憾和疑问死去,才能有下辈子的执念。”



    侯涅生又问:“你希望我以侯涅生的身份送葬,还是天衡府君的?”



    端木随思索片刻,“葬礼已经确认定在平燕安全区,于我个人而言,初见是天衡府君,自然希望终了也是,只是权衡利弊,还是寻常身份更合适。”



    许是寿命将尽,他不再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谁都能听出平淡的言语下藏着多大的遗憾。



    端木随的清醒有时令侯涅生都感到惊讶,他劝道:“生前不管身后事,端木随,这一次,你可以为自己做选择。”



    “我”



    端木随还没将选择出口,许明渊道:“混乱区域的问题暂时解决,第三方的天衡山就成了隐患,允棠不止一次告诉我这段时间有人暗中窥视。”



    他愣了下,嘴角逐渐扬起笑容,“天衡府君可以长久不出现,但不能被怀疑不存在,府君,我望始末如一,您能以天衡府君的身份来送我。”



    侯涅生得到满意的答案,也笑起来,“这样才对。”



    这时,一只苍白的递过来一份只吃了一口的蛋糕,“给,劳烦叔子帮我解决一下。”



    端木随没有拒绝,拿起叉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他们聊到很晚,过了经营时间,侯涅生几人才从后门分批离开。



    刚走没多久,钟夏忙完事情回来,“我回——欸,章鱼,你干嘛啊?!”



    庄一醉一脸幽怨地瞪着她,距离近到脸对脸,“你,今天,到底,为什么,不来帮忙——!”



    钟夏一捂着耳朵,一推开庄一醉,“章导应中央的响应要拍电影,官方投资,用的全是以前或现在的大牌影星,我”



    她还没完,庄一醉一盆冷水泼上去,“你算哪门子的大牌啊?”



    “我不管,我就是。”钟夏拿出围裙,边穿边道:“我本来想推掉的,但是章导拿府君当招牌,我不答应不行啊。”



    庄一醉“呵呵”两声,勉强接受她的辞,问:“所以呢,电影什么时候开拍?”



    钟夏道:“演员还没完全敲定,而且府君还告诉章导他近期有事要忙,差不多半年后才能进组。”



    “半年后啊。”庄一醉将称好的面粉放进搅拌里,扭头朝通往二楼的楼梯看去,“那不正好就”



    “不准。”钟夏敲了敲他的脑袋,“赶紧干活,不然明天又不够卖的。”



    得侯涅生的血液淬体,端木随比以往任何一位传承者都强,他能隐隐感知到自己最多只剩半年寿命,和侯涅生预留的时间一样。



    可惜,老天爷还是太过残忍,连半年的时间都不给。



    春三月最后一日的晚上,完成课业的端木灵跟钟夏一起做蛋糕。



    钟夏将称好的黄油放到锅里隔水融化,“灵灵,将里面架子上的饼干碎递给我。”



    “好。”端木灵蹦跳着跑过去,跑到一半却突然跪到地上,捂着心口哑声道:“钟夏姐姐,我疼,我好疼啊”



    钟夏急忙过来扶起端木灵,绝望无助地看向从二楼走下来的端木随,“家主”



    “早晚的事罢了。”端木随走到端木灵面前,指尖点了簇黑火融在她额间,“这样会稍微好受点。”



    端木灵稍稍睁开眼,喃喃道:”家主哥哥,我还是好难受。”



    “我知道。”端木随正要抱起端木灵,雷斯特窜到他身边先一步将人横抱起来,“这时候就省点力气吧。”



    



    “多谢。”端木随径直走向咖啡馆的后门,雷斯特抱着端木灵跟过去,钟夏将还在加热的锅关上,也匆匆追了上去。



    钟夏的房子离咖啡馆不远,端木灵躺在床上,疼得冷汗直冒,却紧攥端木随的袖子,“家主哥哥,你骗我,我明明乖乖泡药浴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疼”



    “这次不骗你。”端木随坐到床边,摸着端木灵的额头,“忍过去,忍到天亮就好,以后也不用再泡药浴了。”



    “真真的吗”



    “真的。”



    “那家主哥哥能能留下来陪我吗”



    端木随纠结片刻,“好,陪你,陪到结束。”



    他回头朝两人使了个眼色,钟夏还想再什么,雷斯特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在这里看着更难受。”



    凌晨时分,接到消息的端木楚秋匆匆赶到,“家主呢?”



    蹲在椅子上的雷斯特朝房门紧闭的卧室抬了抬下巴,“死前知道心软了,陪着端木灵那丫头呢。”



    许是提到死这个字,钟夏扑到端木楚秋身上,攥着他肩膀处的衬衫,失声痛哭:“哥,为什么这么快,为什么为什么”



    端木楚秋回答不上来,只是用轻轻拍着钟夏的后背。



    天明时分,端木灵感觉痛楚停止,本该攥在中的衣衫也不见了。



    她强撑着坐起来,茫然地寻找端木随的身影。



    端木随人倚靠在窗边,两环抱胸前,脸稍微转向窗外,双目闭合,似在看窗外的风景看到睡着。



    可他的嘴角压下,脸上也寻不见半点笑意,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累到就这样睡了过去。



    这时,黎明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端木随面容上的冷意一点点消散,如雪的白色长发也迎着光化做春日的柳絮,温暖祥和,恬静美好。



    这一刻,他似乎只是睡着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觉。



    很多事端木随都没瞒着端木灵,她知道端木氏的传承是生死交替。



    传承结束,上任传承者死,新任传承者生。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连句再见都来不及。



    少女呆呆地望着,眼角缓缓湿润,逐渐落了泪,“家主”



    她再唤不了家主哥哥,此后,她就是家主。



    阳光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她的面容也被阳光照亮。



    三十一年前的四月一,端木随降生于世。



    如今又是一个四月一,端木随远离尘世。



    凡人生老病死方得一始终。



    上天残忍也仁善,他的始末在同一日。



    至此,一生一死,传承终了。



    



    四月三日,天气预报平燕安全区是晴天,可实际上却浓云遮盖阳光,空气中都透着股沉闷死气。



    岑修文将双胞胎叫来办公室,他两撑在办公桌上,眼中流露明显的哀伤:“时间到了,我告诉你们端木随服我的理由。”



    两人吃饭的那晚,岑修文确实被端木随吓了一跳。



    不等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端木随话音一转,悠哉地笑起来。



    “放心,岑局,开个玩笑而已,我也了,人关算尽无数次,不如老天戏耍一次,谁来接我的位置就听天由命,随缘就好。”



    岑修文肯定端木随刚刚是真想杀他,皱着眉问:“端木随,你到底想做什么?”



    端木随回答:“我累了,想休息了,希望辞职离开。”



    他的话题跳度太大,岑修文反应两秒,才道:“端木随,你身份特殊,位置又太高,辞职的事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不过”端木随撩起头发,露出藏在局,我只剩不到半年的生命,这个理由足够服高层和中央吗?”



    岑修文一愣,端木随将放下,同他大致了下端木家的传承规则。



    讲完,端木随轻叹一口气,“这是初代家主定的规矩,为防止有传承者掌权太久,功高盖主,生出异心,传承者注定活不过四十。”



    “这”岑修文刚开口,端木随补充道:“是四十,但大部分传承者三十出头就得死,我也一样。”



    岑修文沉默片刻,问:“辞职后,你打算去哪里?”



    端木随歪着头,一托腮,“自我出生算起,有七年身陷囫囵,七年攻苦食淡,后十六年加入管理局,因身份特殊,加之受人挑拨,日夜遭人监视监听,不得踏出总局半步。”



    “我其实还没决定好去哪,不过是想在生命结束前,拥有一段只属于我自己的时光。”



    岑修文没有回话,端木随玩笑道:“难不成岑局你觉得我能用短短几个月筹谋之后几十年的事么,那也有点恐怖过头了吧。”



    “端木随,你很懂怎么打动人心。”岑修文起身去拿挂在架子上的外套,“这顿饭就吃到这里,你回总局收拾东西吧,我得替你跟那些老家伙开会了。”



    “端木家的传承一事,我会尽可能保密,只会有极少数拥有决定权的人知道。”



    “那就劳烦岑局了。”端木随望着岑修文的背影,“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岑局,暂时不要把我能顺利辞职的原因告诉岑憬他们。”



    岑修文停下来,“等你死后再告诉他们吗?”



    “是的。”端木随笑道,“我订好在平燕安全区举行葬礼。”



    “好,我等那时再告诉他们。”



    岑修文讲完,双胞胎沉着脸,久久都没有出声。



    但凡讲话的人不是岑修文,岑琛都会一脚踹过去,骂道:“今天不是愚人节!”



    良久,岑憬强装镇定地问:“葬礼是今天还是明天?”



    岑修文道:“明后天在端木家公馆举行吊唁,明早七点,你俩带萧问远、颜司,来我住的地方接我。”



    “知道了。”岑憬拽着岑琛离开办公室。



    如今三队并入二队,双胞胎共同担任队长一职,正儿八经负责特级任务的前三队队员只剩萧问远和颜司。



    混乱区域的隐患被排除,虽然不需要再出任务,但是要在总局任职的新人先后回来,两人整天都忙于给他们进行任务难度划分的测试,还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双胞胎找来时,两人刚给一个新人测试完。



    萧问远看着成绩单,道:“中级和高级,不过高级需视情况而定。”



    结果跟新人自我预估的差不多,他朝两人鞠了一躬,“明白,多谢两位前辈。”



    颜司见双胞胎过来,吩咐道:“辛苦你去通知接下来测试的新人,我俩有点事情要忙,半时后再来。”



    新人点头,“好的,我这就去。”



    等新人离开,岑琛走到两人面前,阴沉着脸,直言道:“端木随走了,明天去吊唁,六点半这样,我和臭花猫去接你俩。”



    话音落下,岑憬发现两人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你们早就知道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



    颜司道:“我是追悼大会那天猜到的,异能者的寿命太长,长到让我们忽略同为异能者的端木随是个短命鬼,当时不是因为没有意义。”



    他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妖冶勾魂的面容也染上阴霭。



    “端木随是谁啊,他既然铁了心要不告而别,就不可能在死前让我们找到他。”



    “或者,我们兴师动众跑到兴海分局找宠物,他就会告诉我们了么?”



    春风吹过,吹到心底是冷的、哀的,透彻到极致连泪都无法流下。



    颜司摇了摇头,朝岑憬和岑琛遗憾一笑,“岑队,岑少,走了很多人,不差他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