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立了许久，皆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唯有眸光还在夜色中流转着。

    陈江流想让孙悟空送他一程, 可又觉得花果山到普陀山的距离，再要人送实在矫情。

    “我走了。”他如是，像是初长大的少年头一次离开故土。

    孙悟空点了头, 陈江流转身之际少有的, 鼻尖有些发酸。

    他抬头, 是明月当空。那人像天上流转的宝光, 是独一无二的景色，也不知普陀山的紫竹林，见不见得到这样的月色。

    山水有相逢，他希望再见之时，与今日之光景不同。

    正月十五，花果山是无雪之地。孙悟空往北方去，看人间的万家灯火。

    沉香与花绫在客栈住下，独他一人在坐在云端。

    有封灵镯束着, 灵力总是施展不开。不过这东西时松时紧的, 好歹比从前好些，驾云没什么问题。

    好些地方挂上了花灯, 从上头看下去是圆圆的好些点。

    孙悟空想起陈江流六岁时上元节的那一夜，那是陈江流第一次瞧见花果山下的灯笼和人。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心翼翼地，那模样真叫人觉得好玩。

    嘴角不经意弯了一弯，也不知怎的这三年里他总能想起陈江流来。明明这个麻烦去了, 他该轻松一些的。

    “救命――”蓦地，耳边响起求救声。

    孙悟空垂眸望去，是林中的一片地方。

    筋斗云跟着下去，为漆黑的树林带来一点微光。

    远处，有个书生跑过来，正撞在他的身上。

    “哎呦……”那书生摸着脑袋，抬眸瞧他。

    微光下，孙悟空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陈江流？”

    “壮士！”那书生见孙悟空立着，匆忙站起身来，拉着他道，“后头……后头有强盗，快些，快些逃了去吧。”

    端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罢正要走，孙悟空拉着他的衣裳，一把将人拽了回来。

    “壮士这……”那书生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曾想过他有这样大的力气。

    孙悟空一手抓着他，一手取出金箍棒来。

    远处的人追上来，是一群粗布衣裳的汉子。

    “壮士，他们――”

    “你休要话。”孙悟空将他往边上推了一推。

    那群人见是不好惹的，即刻停了步子，也不敢轻举妄动。有胆子大的喊道：“你这公子细皮嫩肉的，留下来想陪他一起麽？”

    其余的人听见，不由的跟着笑了起来。

    孙悟空的人身化的好看，又一袭玄衣，将人得越发有些瘦，也难怪那些人轻看。他挑眉看着眼前的人，道：“陪不陪俺老孙不知道，只知道你们再不走远些，老孙便送你们走。”

    “好大的口气。”

    “大不大，试试就知道了。”孙悟空将金箍棒转了一转，对面已有拎着大刀的冲上来。

    这些人的动作极快，在孙悟空眼中却如同静止一般。他随意唬弄了几下，最后干脆一扫棒子两人震去了几里开外。

    有侥幸留下的，见这架势，刀也来不及提便逃了去。

    孙悟空本想去追，又忽的想起什么，硬生生把手中的金箍棒收了回去。

    那书生拎着包袱，眼睛瞪的铜铃一般，仍十分惊讶。

    “壮士好身手！”他夸了一句，脸上的笑还有些僵。

    “这算什么。”孙悟空垂眸看着他，良久问道，“哪里的人，夜里出门来，做什么？”

    书生将包袱背在肩上，道：“在下金濯，谷云村人士，今日上元节，来镇上换些米，不曾想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强盗。”

    “强盗？”孙悟空将他细细量了一番，道，“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抢么。”

    “这……却也没有。”金濯也知自己一身旧衣裳看着不像是有钱的人。

    孙悟空笑了笑，正要走，金濯“诶”了一声，道：“今日得蒙壮士搭救，心中不甚感激，不如到家中酌一杯，也算是在下的一份心意。”

    “酌一杯？”

    “嗯。”

    孙悟空见他眼含期待，又顶着一张与陈江流一模一样的脸，心下突有些不忍拒绝。

    两人踏着寒风，一路穿过林子往谷云村去。金濯的住处是个不大的院，屋门也关不严，风一过“哗啦啦”直响。

    院里有犬吠声，到底是狗不嫌家贫，这样的日子都不曾嫌弃。

    孙悟空坐在一尺高的矮凳上，金濯很快端了些酒水和菜。

    酒是温过的米酒，酒气去了大半，入口也不灼喉。碟子里是自家腌制的萝卜，招待宾客虽然略显磕搀，却也咽得下去。

    窗户纸破了一些，油灯忽明忽暗。孙悟空放下碗，问他道：“就一直住在这里么？”

    金濯道：“是，眼下时局不太好，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在这地方有个吃饭的活儿计，有遮风避雨的房子，已然很好了。”

    “是么？”孙悟空往桌子上歪了歪，道，“你倒是好心境。”

    金濯笑了笑，没有话。

    孙悟空瞧他一双眸子落了星子似的，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人没准儿是金蝉子的转世，辛好陈江流不曾见过，否则一定要吓一跳了。

    两人相对喝了好些酒，孙悟空见他一个人住着，问他道：“就不想娶妻生子么，一个人住着多没意思？”

    金濯闻言，略略顿了一顿，道：“哪里来的福气能这样呢。我如今的家境，岂不是害了人家。”

    “嗯……其实一个人也不错。”好歹还有条狗呢，跟杨戬也差不多，除了杨戬的府邸大一些之外。

    他起了身，往门外瞧，天上的月亮很亮，很圆。

    上元节，该是个团圆的节日。

    “壮士可是想到什么人了？”身后，金濯问他。

    孙悟空回头道：“别总壮士壮士的叫，怪不好听的。”

    “那……叫什么。”金濯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叫……”孙悟空思量了片刻，道，“还是随你吧。”

    反正也不过一面之缘，叫什么不可以呢。

    他仍旧转过身，看着外头。

    三年了，这兔崽子不定早就忘记花果山了吧。

    大雷音寺受过教的，一向记性差些，没准儿只记得天下苍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