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苹果

A+A-

    苏星很镇定,至少看上去是。

    他骑车到了第三医院,路上既没有撞树,也没有闯红灯,在车棚锁好车,接着在人来人往的急诊室找到了贺迟。

    三院在免疫科方面是权威,床位不好等,苏红被暂时安排到了急诊留观病房,按时收费。

    苏星去缴费处交了两万块押金,回来急诊室时收了一张病危通知书。医生摘下口罩和手套,面无表情地通知他:“病人情况不好,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家属做好准备。”

    贺迟站在苏星身后,手掌贴着他的腰。

    “知道了,”苏星点点头,,“谢谢医生。”

    医生离开后,苏星到病房里看苏红,她还在没知没觉地睡着,一天能有十八九个时都在昏睡,也不知道什么梦能做这么久。

    他取了根棉签,沾了矿泉水,弯腰给苏红润润干裂的嘴唇。

    贺迟没进去,他在门外透过的一扇玻璃看着苏星。

    头发有点长了,发梢盖着后脖子;以前苏星虽然瘦,但每一寸骨骼和关节都透着少年人的力量感,现在他的衬衫空落落的,露出一截形状突兀的手腕,看着竟然有些病态的虚弱。

    更让贺迟心慌的是,苏星太平静了,他像一个预先设定了程序的人工智能,失去了所有人类的情绪。

    苏星在自己身体里安了一个机器,可以自动吞咽掉所有负面消息,甚至不需要一点反应时间。

    贺迟怕就怕这台机器背面是锋利的刀片,一旦运转起来,就会把苏星刮伤。

    苏星帮苏红掖好被角,转身走出病房。

    贺迟轻轻关上门,在苏星肩上按了按,沉声道:“别怕。”

    “没事儿,做好心理准备了。”苏星拍了拍贺迟的手背,笑了笑,反倒安慰起他来,“不是什么逞强硬撑,真别担心我。”

    贺迟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苏星的脸,什么也没。

    急诊留观病房情况特殊,家属探视时间有严格规定,不允许第二性别与病人不同的亲属夜晚留房陪护。

    苏星档案上性别写的是beta,护士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其他性别为Omega的亲属。

    “没有,”苏星,“就我一个家属。”

    护士想起苏红资料上婚恋状况那一栏写的是“丧偶”,父母亲都是空白,于是面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哎呀你不是Omega那就实在没办法了,医院规定就是......”

    苏星舔了舔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低声:“我就是......”

    “哎,”贺迟把苏星拉到自己身后,曲起手指在桌上扣了两下,插话,“待在那儿可以吗?”

    他伸手指了指病房外面的长凳。

    “啊?”护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愣了一愣,,“可以是可以,就是......”

    “可以就行,”贺迟搭着苏星的肩,断她,“谢谢啊。”

    两人走到长凳上坐下,贺迟拍了拍凳子,笑着:“这木头好,软硬适中,空调又足,适合睡觉。”

    苏星脱下背包扔给贺迟,提着塑料袋:“我去洗苹果。”

    贺迟摆摆手;“我去外边抽根烟,两天没抽,憋死爸爸了。”

    -

    苏星从塑料袋里挑了一个最大的,拿出来才发现苹果上刚被摔出了几个坑,看起来既不美观又不美味,也不知道贺迟嫌不嫌弃。

    那几个坑上,果皮凹了进去,脏兮兮的都是沙尘。苏星用手把坏了的地方挖掉,又放在水龙头下仔细冲洗了一会儿,拿纸巾把水珠擦干净,才捧着苹果回去。

    就算这个苹果坏了,变得很难看,但这是他能送给贺迟最好的一个。

    贺迟不在病房外,估计还在外边抽烟,苏星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神游了会儿,脑子里出现的竟然是刚刚物理比赛没做出来的那道题。

    奇了怪了,在考场上毫无头绪,这会儿演算过程一步步地在脑海里浮现。他手指在大腿上画着受力分析图,思路出奇的清晰,没几分钟就有了答案。

    第二题的阻力是90N,也不知道司歌做没做对。

    他拎着苹果上那根枝丫,对着坑坑洼洼的果子笑了笑,就当自己做出来了吧。

    连续三年蝉联新阳市中学生物理竞赛冠军,苏星同学,牛逼!

    苏星发现现在只要自己一个人待着就容易胡思乱想,他提溜着苹果算去找贺迟。

    他站在窗边往外张望了一眼,贺迟在外边的一颗梧桐树下抽烟。

    苏星出了大楼,走近了才发现贺迟在电话。

    “东子,”贺迟吸了一口烟,顿了几秒,才接着,“你手头有没有现钱?”

    “嗯,我最近遇上点儿事。”

    “估计得要不少。”

    “行,你先给我,谢了兄弟。”

    苏星没有出声惊动他,贺迟完一个电话,烟也抽完一根了,他重新点上一根,手指在手机通讯录上划拉着。

    苏星站了一会儿,捧着苹果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过了十多分钟,贺迟才带着满身的呛鼻的烟草味儿回来。

    苏星皱了皱鼻子,贺迟抬起胳膊嗅了嗅,:“这烟味道这么重?”

    “苹果,给你的。”苏星伸手把苹果递给贺迟。

    “我家奶壶宝真好!”贺迟接过苹果,张嘴就是一大口。

    “你手机借我用下,”苏星,“我的没电了。”

    贺迟没多想,随口:“裤子口袋里,自己拿。”

    苏星拿出贺迟的手机,解锁之后开了通话记录,前几通电话给了李浪绿毛和东子他们,最后出去的一通电话显示没有被接通,响铃三十八秒,显然是被对方挂断了。

    显示联系人是“妈”。

    苏星的手指在这条记录上顿了顿,然后平静地把手机放回贺迟口袋里。

    “怎么了?”贺迟边吃苹果边问。

    “我今天考得不好,”苏星看着他,“最后一道题没做出来,一整道题,一个题都做不出来,丢了十五分。”

    贺迟靠近苏星,一只手在他大腿上轻捏了几下,语调轻快地安慰他:“没事儿,无所谓,不就十五分吗?不要就不要了呗。”

    苏星笑了笑,接着:“我不是做不出来,我再想别的事。”

    “什么事?”贺迟问。

    “卖血,卖肾。”苏星语气平稳,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卖角膜、眼睛,卖什么都行。”

    贺迟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他那一刹那太阳穴像针扎了一样的疼,五指收紧攥成拳,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你怎么能......”

    苏星叹了口气,手掌覆上贺迟的拳头,指腹在他凸起的指骨上轻轻摩梭着,他对贺迟:“不能,我想了一道题的时间,还是不能。”

    贺迟闭了闭眼,松了一口气,反手把苏星的手掌紧紧握着。

    “我还要给你买苹果,所以不能。”苏星把头靠在贺迟肩上,“就算每天都过得稀巴烂,我也有不能妥协的原因,因为我要给你买苹果。”

    贺迟眼眶又涨又热,他手里那颗坑坑洼洼的苹果突然有了温度。

    “明天早上给我买奶黄包好吗?”苏星闭着眼睛问。

    “好。”贺迟牵着他的手,声音有一点哽咽。

    苏星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他知道贺迟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心意相通心灵感应这种东西,苏星一概不相信,他只相信贺迟爱他。

    贺迟把这颗苹果吃的很仔细,贴着果核的每一点果肉都不能浪费。

    苏星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他太累了,靠在贺迟的肩上就睡了过去。

    贺迟偏过头,用嘴唇轻轻在他额额角上点了一下。

    --就算每天都过得稀巴烂,我也有不能妥协的原因。

    --因为我要给我的星星买奶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