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捌 来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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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凤遇竹总算放过青凌,见柳烟桥在栏杆处坐着,就屁颠屁颠走了过来。而青凌终于得以解放,脚底抹油似地就逃离了凤遇竹的视线范围。



    柳烟桥见她走向自己,不动声色地将中书册合上,将笔搁到身旁砚台上,笑道:“不练了?”



    凤遇竹摆摆,坐到柳烟桥身侧起了一个话头:“姐姐,这几天我见母亲院里多了个丫头,挺面生。”



    “是前些日子带回来的,”柳烟桥回答,“是个可怜的丫头。”



    于是接下来,柳烟桥就将那日的经过粗略了一遍。



    凤遇竹听了,没有接话。



    柳烟桥又继续道:“那姑娘被带回来后也不太愿意话。还是后来夫人四处打听才知道详细经过。”



    “那姑娘叫来娣,家里人想要个儿子,所以待她也不好,听人来娣生下来时,她祖母本想将她掐死,但他们那村里有道,是头胎被人弄死就生不出儿子,来娣这才活了下来。”



    “就这么过了几年,来娣的母亲也一直没怀上,家里人一面怪来娣母亲不中用,一面又觉得来娣是女娃娃,是她挡了她母亲怀弟弟的福气。”



    到这,柳烟桥叹了一口气,



    “本来那家人就对来娣不甚欢喜,来娣母亲又因为自己的遭遇迁怒于她,所以这姑娘过了些苦日子。”



    这里柳烟桥讲得稍隐晦,来娣的遭遇也不是“苦日子”三字就能简单概括的,譬如睡猪窝牛棚,或是整日挨打挨骂,回凤府给那孩子洗身子时身上有多少淤青,这样的孩子要做多少活计等等,柳烟桥不想再对凤遇竹一遍。



    “也是去年,来娣的母亲如愿怀上,也在今年开春生了个儿子。既然儿子都有了,他们也不再顾忌什么头胎忌讳”



    柳烟桥到这又卡住了,她缓了缓才继续道:



    “原本来娣父母是想将她卖了给人做媳妇,可来娣才八岁,别人都不肯要,于是就这样留在了家里,想着大点再卖。可等来娣的弟弟足月后,总是整宿整宿地哭,家里的老人请了人来看,是屋里有扫把星转世挡了她弟弟的气运。”



    “本来想着女儿养这么久了总要卖点钱回本,可那算命先生嘴巴一张,一家人也不管什么回本不回本了,当即就要将她弄死。”



    “但那算命先生又,不能让来娣的弟弟沾上杀戮因果,于是这一家子连夜就将来娣扔到了城里。一来是离家远,让她挡不住弟弟的运势,二来是京城繁华,总是饿不死,不至于染上杀孽。”



    柳烟桥一席话毕,就见凤遇竹正死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胸口剧烈起伏,怕是下一秒就要气晕过去。



    这世道待女子从不公平,但每个阶层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而往往越高阶级的人里,通情达理与拥有前卫思想的人越多。凤遇竹与柳烟桥出生于上层阶级,所在家庭也算明事理,但这世间太多人,并非人人都如同她们一样幸运,在她们身边,就有着各种各样无法言的苦楚。



    柳烟桥明白凤遇竹的感受,她初次听到这些的时候跟凤遇竹是同样难过的。她伸抚上凤遇竹的肩,轻轻拍了拍:



    “如今来娣跟着夫人一起,比以往是要好许多的。”



    “不对,她刚进府夫人就给改了名,”柳烟桥突然无奈地笑了笑,似乎是懊恼自己记性差,“现在应该叫,福乐。”



    见凤遇竹面色依旧难看得很,柳烟桥站起身,伸在她头顶上抚了抚。



    “竹,离开那个家,福乐是幸运的。”



    她,



    “以前,她或许会是弟弟的学费,弟弟的新房但今后,她只是福乐。”



    “夫人,以后福乐长大,要是想嫁人她就给寻个好夫婿,若是不想嫁人,就将她养在身边一辈子。”



    凤遇竹的脾性如此,见不得世道之恶,而这样的脾性注定她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柳烟桥同凤遇竹是差不多的,但柳烟桥的遭遇让她早早学会了内敛,凤遇竹却不同,她这半生虽不上顺风顺水,但终归是纯粹的,纯粹地追逐梦想,纯粹地分辨善恶,没有经历过太大的来自心理的冲击。她又年轻,正是最易冲动的时候,各种情绪在她身上会无限地放大。



    



    所以柳烟桥总是适当安抚她,气大伤身这句话不只是而已。同时,她也在用她的方式保护凤遇竹。柳烟桥知道,凤遇竹既然入了朝堂,那许多更深层次的人性的恶,凤遇竹迟早会看清的,但她总想着,即便如此,还是和缓一点,温和一点。



    柳烟桥也不再继续福乐的事,而是转移了话题:



    “竹,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柳烟桥顺了会毛,凤遇竹心情也平复下来:“什么事?”



    “我想开家绣楼。”



    “好啊,”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凤遇竹看向柳烟桥,一脸“放心交给我”的表情,“姐姐我有银子。”



    还真是柳烟桥无奈,自己做什么都支持啊



    “你也不问问缘由?”



    她的刺绣烂成什么样子,凤遇竹就半点不好奇她要做什么吗?



    柳烟桥话落,凤遇竹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为什么?”



    问得很流程化,因为凤遇竹知道,柳烟桥要做什么一定有她的道理,一定是她思虑周全后才开口,总之自己支持就对了。



    柳烟桥见她问得敷衍,算是服气,大概在凤遇竹这里,不管自己要做什么,她都会回答“好”。



    也不知道是该无奈还是该高兴了,柳烟桥也不管了,还是认真跟凤遇竹解释:“我想开一家不收学费的绣楼,绣娘只招还未成婚的姑娘。”



    眼前人既然开始解释,凤遇竹也认真听,此时反应倒是快:“因为福乐吗?”



    柳烟桥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却也不完全是。”



    “这世间像福乐这样的孩子太多了,不管有家无家,都是可怜的。”



    “或许,她们也不是不想努力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只是缺个会而如今,我想为她们创造一个会。”



    那日看见福乐,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如果可以的话,这世间像福乐的,亦或是像她的女子,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她如今能做的,想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话落,凤遇竹看了柳烟桥半晌,一时没有接话。



    “你想做就去做,姐姐,”这人脸上带了丝叫人安心的笑意,“顺便带我一个?”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



    院里一阵微风吹过——



    “”凤遇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唤柳烟桥,“姐姐。”



    “嗯?”



    “我们去看看福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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