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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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花看看李廿又看看薛开,没有一个反对的字。
和李廿相比,薛开不够圆滑,不够聪明,为人处事也不够得体。
但他唯一比李廿厉害的就是他比李廿武功好!
在保命的关键时刻,孙花内心之中也偏向让薛开送她回去
没有什么江湖道义,在这种时刻,她的期待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李廿继续等在皇宫之外。
而皇宫之中,李如意被人带到了御花园之中。
眼下御花园中的花开的正艳,很多都是外面难见的名贵品种。
御花园之中的凉亭都有自己的名字,雕栏玉砌,石砖都比别的地方平整。
没有主子的时候,李如意就大大方方的坐下。
她以落座,很快就有人在石桌上摆了瓜果茶点。
李如意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伸。
虽然她相信肯定是今上叫人留下她的,但皇宫并不是她熟悉的地方,才结束了数月被人追杀生涯的李如意,依旧谨慎的可怕。
这里并没有的话的人招待她,她也不着急,就那样看着周围的花花草草。
这凉亭似乎还挺隐蔽的,李如意时不时能听到有人从另一条路上路过,或是着话,或是快步的走过去
除了这些人,她也知道有人正在暗中观察着她。
不过,那并不重要。
她在皇宫之中,身边不可避免会有无数双监视的眼睛。
李如意就这样等着,从午后等到快要傍晚。
她已经一整天的时间水米未进,但却丝毫不见紧张。
直到天边染上了红霞,她才听见身后传来了“圣上驾到”的声音。
李如意连忙起身,按照颜若凌教的礼仪,大方得体的行礼。
她看见一双靴子从自己眼前掠过,今上从她身边过去,坐在了石桌的主位。
他坐下后,方才叫李如意起身。
“李当家的看起来可不像是如此循规蹈矩之人啊!”
能被皇帝称一声李当家,李如意可没有半点高兴,她心中正琢磨着皇帝留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话不好接,李如意索性也不接了,恭敬的低着脑袋,倒是看着乖巧。
今上见此,笑着摇了摇头。
“你可知,今日朕为何将账本之事轻轻放下?”
今上不会那么闲,留下李如意自然有他的目的。
李如意听了这话,微微迟疑,但还是顺着心意回答。
“臣妇愚钝,想不通的很多,只是大约猜测,是为了抓大放,啸洲才是当务之急。”
今上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只是看着李如意站在那里的样子,开口道。
“坐吧!站着也累!”
李如意依旧低着头,坐到了距离街上最远的地方。
“你的对,也不对!”
今上似乎很有给李如意讲解一番的兴致,李如意不明所以,但还是听着。
“啸洲的事情确实不能再拖了,但朕登基至今,朝堂之上,已经血洗两轮,这次不好闹的太大了!”
皇帝一共登基十几年的时间,继位的时候就已经血洗一轮了就,再加上上次邵平川的事情。
如此算一算,确实不宜大动干戈了。
李如意没有找到插话的会,便沉默着,继续听下去。
“不过,账本确是一定要的,你可知为何?”
李如意松了口气。
“臣妇不知!”
听李如意她不知道,今上很不满意。
“你怎会不知呢?朕觉得,李当家应当是知道的!”
李如意:
她不管愿不愿意回答,这会儿都得编个借口出来,不过,李如意心中确实明白,今上为何要这样做。
“大约是让明白的人,自己将钱拿出来吧!”
今上明显是准备饶这些人一命,可是这买命钱绝不在少数。
这些人心中清楚那账目的真假,今上如今不追究,是看他们自己的态度。
懂事的,就会尽快将那些钱还回来,顺便收拾收拾铺盖尽快致仕归乡,里还能有些余钱,脸上还有有些脸面。
若是不懂事的,哪怕是最后人财两空,命都要丢了。
今上不去做恶人,他只是将证据公开了,让这些人自己去琢磨如何做。
当然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只是这种可能却是李如意万万不能的。
眼下朝中和啸洲牵扯最深的,就是皇后和太子。
这两人已经到了这般地位,和那些没有善恶是非的海商搅和在一起还能是为了什么!?
都到了这一步了,李如意心中甚至隐隐感觉到,今上是准备逼太子一次。
比他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或是离开,或是被人拔除,而今上眼见着身体康健,短时间内根本没有禅位的可能
这样继续下去,以太子和皇后如今急功近利的性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呢!?
可是,这话李如意能吗?
当然不能
人家如何不和,也是亲生的父子,更是权力巅峰的君臣,李如意怎么能随意议论。
今上听到了这个法,看着李如意的发顶,他不信李如意不明白,但他也清楚李如意的装傻。
他话锋一转,回了当下的情况。
“你与韩时安此番有功,当赏!”
李如意都不问赏什么,当即跪下叩谢。
今上到现在为止,连李如意的下巴好像都没有看见过。
他不禁皱了皱眉。
“上次的事,朕在心中也帮你记着,正好这次一并赏你,你可有想要的东西?”
李如意一下明白今上的上次是什么时候。
大约就是邵平川的事情。
那时候,她不能面圣,因为一旦见了今上,她就得彻底沦为韩时安的附庸。
如今倒是转换了另一番场景。
家喻户晓的丁鸿传,还有那传的神乎其神的易容术,七十万两的赏银
一桩桩一件件,都没有办法再把李如意锁回谁的后宅之中。
只是,这些都是李如意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或许中间有所助力,但那些推波助澜的人也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并不是单一方向的扶弱。
如果问李如意,想要利用皇权,帮她再谋算些什么,李如意将过往全都想了一遍,都想象不出。
她沉默一瞬。
片刻后,她郑重的叩首。
“臣妇无所求!”
这种和时人想象完全不同的答案,某种程度上,就是藐视皇权。
所以李如意即便无所求,也要足够谦卑。
听到李如意这个回答,今上微微蹙眉。
“无所求?会难得,错过可就没有了!”
李如意还是跪在那里,姿势都没有半分改变。
“确无所求!”
李如意所作所为皆出自本心,和皇权无关,和今上更无关联。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某些想法,今上沉默片刻,放任着夕阳的余晖洒在李如意的脊梁之上。
“若是,朕让你以女子之身做诎洲郡郡守呢?当朝二品大员,你也不愿么?”
李如意的心没有因此有半分波动。
如果她期待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女官,如果她乐于成为诎洲郡一遮天的土皇帝,那她心中恐怕已经乐开花了!
可是,李如意心中向往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她没有官瘾,不想当官,她喜欢的是天大地大可以自由而往。
她愿意改变很多人的处境,但并不愿意背负那么多人的命运和责任。
她没有要成为女子典范的冲动,没有要被人另眼相看的野心。
她只想要做一个拥有更多选择的人,也希望能给很多没有选择会的人一个重新选择的可能。
当官不是她期待的。
哪怕大齐第一个女副尉就是她亲自送上去的,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亲自当官。
“还望圣上三思,臣妇资质平庸,格局狭隘,无法担此重任!”
今上听到她这样,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那你此番作为,只是为了啸洲百姓这样简单?”
身为皇帝,今上已经算是个疑心病很轻的人了,可李如意在这件事中出力太多,很难不让人多想。
李如意无法跟今上解释上辈子的事情,更不能自己怀疑自己重生就是为了改变啸洲百姓的命运而来。
她只是沉默片刻,方才重新回答。
“臣妇当初拜师,曾在师父面前发过誓的,习武当自强,不做恶鬼怅,若遇不平事,凡人不可殃。”
“师门传承,讲究心念通达,臣妇不忍见啸洲百姓如此,为臣妇心中执念,不为旁人眼光,不为天地伦理,只为本心如此!”
李如意所的每一句话,都在藐视皇权的边缘。
她不是为了皇权而生,而是为了自己而生,这在如今君为先臣为后的主流思想之中,就如同一个天地不容的异类。
皇帝但凡有一点心眼,都不会放过她。
只是,就像今上在试探她一样。
她也在试探对方。
啸洲如今离不开韩时安,诎洲郡那边,李如意的影响力更不必。
这样的情况下,让她也有了试探今上的资本。
今上想让她为自己所用。
可李如意只想要过自己向往的人生。
她想让如意坊开遍大齐的每一个角落,想让鸿鹄草堂立在每个村庄,想让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也能读书习字,想让丁鸿传流传四方
她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没有时间去榨干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今上,更不希望自己往后的命运都要背负着皇权。
李如意人跪在这里,就像人活着要吃五谷杂粮一样,她也是个怕死的。
但她的灵魂却站在半空,如她挺直的脊梁,从未给任何人跪下。
“当真不要赏赐吗?若是你无所求,你身边的人呢?比如你一提拔的女副尉”
李如意态度依旧恭敬,真诚的仿佛自己从未隐瞒过什么。
“牟清岚拜在陈江安陈统领麾下,自然是陈统领的人,臣妇无权过问。”
今上听着李如意这话,有些怒气。
不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怒气很快又消散了。
“你真是个特别的人,朕听你与韩时安成婚多年却从未写过婚书,不若朕御笔亲书,替你写下婚书如何?”
今上亲笔写的婚书,李如意和韩时安两人这辈子就算互相杀了对方爹娘,掘了对方祖坟,都得困在一起不能和离。
不能和离放在如今很多人身上,都能让人高兴的很。
尤其是韩时安眼见着就要平步青云,李如意却只是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孤女,双方看起来阶级相差的越来越明显,能够通过这种段把韩时安牢牢捆住,似乎是个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只是,李如意却并不愿意!
“启禀圣上,臣妇早年自立门户,另开家谱,家中人口枝繁叶茂,臣妇身为族长不能离族,而韩时安到底是状元,入赘太难听了些!”
今上:
他有些看不懂李如意了!
“你就不怕韩时安往后飞黄腾达不要你?”
李如意想到了韩时安,想到了两人共同经历的种种,一瞬间人都柔和了许多。
本来就不存在要不要的法,不过是两个人相互吸引,便在一起了,若是有朝一日,这种吸引不再,那能够好好的放,也是对彼此最好的交代。
韩时安没了李如意,还有他的路要走。
李如意没了韩时安,也还有天高海阔的人生。
情爱只是人这辈子的一部分,亲人之间,挚友之间,甚至是随而为却被人惦记半生的陌生人之间都能有赤城无比的情感。
李如意这辈子不是非韩时安不可,但能够取代韩时安的,不是另外一个男人,而是李如意前进路上的所有支点。
可能是满,可能是李廿,可能是大姐,可能是日月门,可能是鸿鹄草堂,可能是颜若凌,也可能是李不弃李不晚
她上辈子空空荡荡的生命啊,这辈子被填的满满当当,又岂会在不安彷徨!?
“不怕!”
李如意觉得了太多深沉的东西,便在这时候和今上开了个不大不的玩笑。
“臣妇梦中梦到过神仙,神仙韩时安这辈子都惧我!”
李如意的感觉没错,这话一下就让氛围轻松了起来。
今上站起身,看着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的另一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既如此,你便早些回去吧!”
李如意连忙告退,一直后退到了亭子之外,才转回身跟着送她出宫的内侍离开。
今上一个人站在凉亭之中,看着远方的景色。
他的近侍走过来。
“回禀圣上,人已经离开了!”
听人走了,今上的视线动了动。
“你,她的话是真的吗?”
近侍恭敬的立在今上身侧,顺着话头道。
“应当是真的,不然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近侍不是为了给李如意好话,他是发自真心认为的,毕竟李如意的那些话,不大逆不道也差不多了,这都能是假的,真话得多离谱啊!
今上嗯了一声,似乎认同,又似乎无所谓的样子,他只是看着远方久久没有回神,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周围已经点燃了宫灯,他才缓缓的开口。
“到这梦里梦见神仙啊!朕最近也常常做梦呢!”
今上的声音并不算多大,但近侍还是听的一清二楚,顺便在心中琢磨着是不是最近应该给今上用一点安神香,可能这些日子处理啸洲郡的事情累了呢!
他并不知道,今上的做梦,和他以为的并不一样。
还是那熟悉的皇宫之中,只是今上已经瘫痪在床上。
他中风瘫痪,连话都不出来了,太子就这样,从监国到继位。
今上看着他风光,心中明白,自己不是病了,而是被人下毒了。
可是,那些话谁又能明白呢?
风光的帝王,晚年如此落魄,看似有人照顾奉养,可实际上那些中毒的痛苦,还有看着大厦将倾的悲凉,都折磨着他的灵魂和意志。
他不止一次的想死。
只是,或许是时未到,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就这样拖拖拉拉苟延残喘的活着。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用这样的不死不活的状态熬了多久了。
直到某一天,那个从照顾他长大的老太监,拖着自己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残躯摸到了他住的宫殿。
老太监颤抖着,拿出一包毒药给他。
他眼中满是解脱。
或许是以毒攻毒的关系,或许是回光返照。
他那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在那一晚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口,看着漫天的星空泪如雨下。
这一生,他兢兢业业,眼前满是迷障,或许走错过路,可是,他拍着自己的良心,也可以一句,无愧于苍生。
王朝中段想要出一个明君有多艰难。
藩王不许,文官不愿,宗族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吐出到嘴的利益,内忧外患,王朝的权利结构固化,想要打破,何其艰难!?
他把窗子推到最大,张开骨架一般的臂,那多年不出的话的嗓子沙哑干涩,发出痛苦的呜咽。
如果有来生,他想要一双明辨忠奸的眼睛,一副勘破迷惘的头脑,还有一些不要拖后腿的大臣
这朝中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是他喜欢的。
他哈哈大笑,笑此生无奈,笑一场浮华终成空。
他开口,念的是不甘。
“朕,受命于天,顺应天道,余忆少时,踌躇满志咳咳今将亡矣,无托孤寄命之臣,无承欢膝前之子,无分香卖履之妻妾,唯一老仆”
他咳出一口鲜血,一生如走马观花,他以为忘了的,却又那样清晰。
老太监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也陪着他服了一样的毒,他身体亏的厉害,毒发的更快,但却强撑着,将燃烧的蜡烛,点燃了窗边的幔帐。
“百年基业,风雨飘摇,太子目光短浅,刚愎自用,德不配位,是朕教子无方,愧对先祖愧对先祖啊”
皇帝吐着血,火势很快燃烧起来,熊熊的大火之中,他笑着哭着,遗憾着,不甘着
“若能重来,朕愿献祭全部若能重来”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哈哈哈”
漫天的火光之中,那枯瘦如柴的身影轰然倒下,老太监嚎啕大哭,高声喊着。
“圣上驾崩了”
这一场送别,没有任何人到来,老太监踉踉跄跄的跪在了皇帝的身边,两个人就这样被火焰吞没。
而同一天,那被关在院之中的女子,那被人追杀到悬崖边上的县官,还有那被家族逼到绝路的,被兄弟暗害的
这世上哪个时刻都有人正在死去。
只是这一瞬间,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
“圣上”
“圣上”
今上听着身边熟悉的声音,缓缓的回过神来,那梦中对他忠心耿耿,陪他一同赴死的老太监这会儿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圣上,夜里天凉,咱们回去吗?”
今上长长的舒了口气,他想起刚才李如意的样子,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回吧!赶明你提醒一下李如意,京城最近乱的很,让她先回诎洲郡吧!”
现成的借口已经送上门来,太子的事情,是时候处理了。
“是”
“圣上,刚才传来消息,户部尚书醒了以后吵着要见您呢!”
“钱带来了吗?”
“没听,听意思好像是要致仕。”
“旁人都能致仕,他还不能,他得给朕守着这个位置。”
韩时安肯定是要当啸洲郡守的,眼下啸洲根本离不了韩时安,可以后呢!?
外放的二品大员调回来,哪有合适的官职等着!?
直接当尚书是不可能了,但宋侍郎提上来以后,就有个侍郎的缺
“那您见他吗?”
“不见!铁公鸡一样。”
近侍听了这话,心里赶紧记上,找时间敲打户部尚书一下。
一众人的身影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