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落井下石
谢墨口中的客人, 正是珩王。
他这一路而来日夜兼程餐风饮露,加上天气寒冷,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赶到芡山时还迷了路, 折腾了大半日。
他素来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过这般罪?
可一想到京城中云钰要一人面对那些阴谋阳谋, 他就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懈怠,让随行人马暂且隐蔽, 自己先进村探探情况。
他已做好算, 若是无法以理服人, 便只能用武力解决,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苌楚靖尧给逮回去。
不想他还不及进村, 一人便等在了前方,青衣素雅气度不凡,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特意赶来迎候。
在柳风屏还是将军府的管事时, 珩王便听过他。此时来到这个敌人老巢,头一个遇到的人是他,珩王感到颇为庆幸。
“王爷, 莫再往前了。”柳风屏和声道。
珩王道:“先生应该知道本王来此的目的。如今我朝多事之秋,南岳若要从中做梗,以当今形势看来,绝对讨不了好。先生睿智, 想必明白其中道理。”
柳风屏道:“在下明白。只是王爷兵马虽众,硬碰硬之下想要全身而退亦有难度,不如从长计议。”
“如何计议?”珩王沉声道,“京中情势危急,本王等不了,若卫翾愿意将人交出来自然是好,若是不愿,本王也只能得罪了。无论卫翾是何身份,想必都不愿看到生身之父沙场涉险吧。”
柳风屏轻叹一声:“这世间之事有诸多的身不由己,苌楚靖尧虽是不请自来,可真要起来,我们并没有拒绝出卖他的理由。”
珩王皱眉:“这么来,尔等是铁了心要与我大缙为敌了?”
柳风屏心中纠结,一时难以决断,忽然自他身后传来谢墨略带笑意的声音:“王爷如此咄咄,可别吓着我的柳弟。有些事,与我岂不更好?”
珩王看着那个表面笑吟吟其实满脸都写着奸诈的人,心中警惕起来。
“我们这帮南岳遗民,与大缙为敌,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谢墨笑容中隐含了一丝阴郁,看着珩王的目光变得锐利,“王爷以为凭你那些兵马,能抵挡多少阴兵?”
珩王眉峰深锁,他发现自己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眼下看来此行不但逮不到苌楚靖尧,反而还有可能全军覆没。
这座山这么大,若是死在了这里,怕是连尸骨都寻不回去。
他心里鼓,表面却不能怂,冷冷道:“阴兵再厉害,也不过是群死物,我就不信你们还能靠它们翻了天去。”
谢墨悠悠道:“翻天倒不必,只要能翻了你大缙王朝,谢墨便已余生无憾。”
珩王气得咬牙切齿,偏偏又不敢当真与他正面相抗,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懊恼这卫翾怎地偏偏还不露面,害得他一腔孝道天伦父子情深的肺腑之言都找不到人去。
谢墨怎不知他的什么主意,往这井里又扔了块石头:“比起来此做这无用功,王爷不如快些回去,已然失了一位同胞兄弟,若是再晚些,怕是连剩下那位都要见不上了。”
珩王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神情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墨道:“王爷还不知道么,当今峪王在百姓暴!乱之时遇刺,已然身亡了。”
珩王整个人都呆住了,脸色从惊愕到恼怒不过片刻之间,猛冲过来揪住谢墨衣襟:“你什么!”
“没听明白么?”谢墨随手一掰就把他推了出去,掸了掸衣领,笑道,“峪王云昶,死了。”
珩王只觉天灵盖上似是劈下了一道雷,得他满脑子轰轰作响,半晌了都没反应过来,想要再问问,喉头却发不出声来。
柳风屏看得不忍,拉了拉谢墨,对珩王道:“王爷还是快回去吧。”
“不会的……”珩王摇着头,让自己的脑子能清醒一些,“不可能……云昶他从不管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有事……不可能……不可能……”
“既然不信,王爷何不回去瞧瞧?”谢墨继续落井下石,“不过即便你立即回去也无法改变些什么,人死不能复生,王爷还是看开些得好……”
“你住口!”珩王大怒,挥舞着拳头砸了过去。
谢墨身子一侧堪堪避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扔了出去。
珩王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只觉五脏六腑都要摔散了。
他捂着心口大口喘息,似想将堵在胸腔的不安烦躁和恐惧都尽数吐出来。
“王爷,回去吧。”楚离的声音幽幽传来。
听着他的声音,珩王心绪逐渐平复下来,爬起来转身就跑。
他已顾不上许多,他害怕再呆下去,那个笑面虎还会出什么更加荒唐的事来。
云昶不可能有事,不可能!
“王爷,你回来了!”事先隐蔽在林中的人见了他还挺高兴,“你看,我们捡到谁了?”
珩王顾不上这个,下令准备速速回京。可一看那个被五花大绑还被抹布堵着嘴的人,他还是险些惊掉了下巴。
乖乖,那不正是苌楚靖尧吗?
“唉……”谢墨又叹了口气,他这一番辛苦费力筹谋,结果却被自家少主釜底给抽了薪,直接就把人送人嘴边去了,情何以堪?
“也怪他自己嘴贱。”柳风屏道,“少主虽心性薄凉,却不可能坐视卫峥身陷险境。”
谢墨手里揪着根枯草,看着它随风摇摆,微微一笑:“也罢,即便苌楚靖尧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一阵风来,清寒入体。已然入冬,日子只会一日更甚一日的寒冷,柳风屏拢紧外袍,无声而叹。
————————————————————————————
云钰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只觉浑身无力,脑袋晕沉沉的,半晌了才找回一些身体的控制权,各种不适难耐的感觉都回来了。
他觉得口渴得厉害,想唤安子拿些水来,无奈没力气出声,只好勉力抬了抬手,一个陪侍的宫女立即赶过来看他,又惊又喜得跑出去边跑边喊:“皇上醒啦!”
话音还未落,立时便有数名御医走了进来,又是号脉又是查看伤口,忙活得不亦乐乎。
云钰看他们走马灯般晃来晃去,无力得问了一句:“肖长离呢……”
何御医上前,道:“肖大人正在调养,暂无大碍,皇上放心。”
“暂无?”这个辞让云钰无法安心,硬是坐起身来,“他现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皇上,你身子虚弱,此时不宜大动啊。”何御医赶紧扶住他,云钰抓住他的胳膊,因太过用力,手都在微微颤抖,“带我去见他。”
语气已是丝毫不容忤逆。
几位御医面面相觑,只好让人取来手炉大氅,将云钰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一群人手忙脚乱得将他扶上步辇。
幸好他们并未将重伤昏迷的肖长离送出宫去,而是暂时安置在了宫里一处偏殿,此时云钰非要去看他,至少可以少奔波些。
昨日黎城龙神大败巫翵一事全城皆知,广御和广陵又用自己在百姓心中天神般的崇高地位,添油加醋美化了一番,更是严正声明了肖长离不但不是灾星,反而还是可福泽万民的福星,原本涣散的民心便渐渐归附了。再加上巫翵已亡,龙脉自通,京城王气汇聚,云钰的情况已好了许多。
此时他一心记挂着肖长离,更加不将身体的不适放在心上,赶到偏殿时,甚至还急不可待得自己下地走了几步。
看到躺在床上的肖长离,云钰心神激荡几乎难以抑制,快步上前,却因太过急切一时不稳,径直栽在了地上。
一干宫人被吓得够呛,忙不迭上来扶他。
云钰踉踉跄跄赶到床边,看着肖长离苍白的脸庞,心中阵阵抽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那手寒凉如冰,没有丝毫的热气。
这凉意让云钰心惊,幸好他还能感受到他的脉搏正在一下下地跳动,这代表着生命的律动使他安心。
还好,没有失去他。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不在了自己会是怎样一副模样,是不是还能够存活下去……
在他昏迷期间,他的神识被没有温度的烈火包围着煎熬着,一切都在混乱与清醒中反复颠簸。
他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事,却知道他有危险,这强烈的恐惧让他几乎豁出了一切,甚至无意中唤出了自己的护体龙神。
幸好如此,他们都扛过了一劫。
看着两人紧握的手,何御医尴尬得咽了口唾沫,冲宫人摆手,让他们都出去了。
他想起今早自己入宫为皇上复诊,见他二人躺在一起,云钰的手还死死抓着肖长离的手,废了他好大的劲才将两人分开。
此时想来,这竟然是……
他脸色变得十分复杂,站在原地,一声都没吭。
“何御医……他此时情况如何……可有大碍?”
云钰的声音虚弱低微,他险些没听仔细,赶紧道:“回皇上,肖大人的伤势已暂时稳定住了,已无性命之忧,只是他的身体受创过重,想要完全复原,恐怕需要些时日。”
云钰长舒一口气,仿佛吐出了长久积郁心底的不安和忧虑,道:“无论如何,定要医好他……”
何御医躬身行礼:“微臣一定尽力。”
“不是尽力。”云钰沉声道,“是必须。”
“……是,皇上。”
何御医走后,云钰抚摸着肖长离的脸,触手尽是冰凉。
云钰不明白他的身体为何会这么冷,在自己的梦中分明是一片火海,他却如同整个人都被冻在了寒冰里,没有一丝人应有的热度。
他让人拿来暖炉加满了炭火,吩咐任何人不得搅,随后忍着痛楚脱下靴子,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整个人偎在肖长离身边,将他紧紧抱住了。
他长舒一口气,靠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心在这一刻才真正踏实下来。
“长离,你做的够多了……”他将脸贴在他脸上,透骨的凉意没有让他后退分毫,“现在开始好好歇着,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在他脸上印下细细密密的吻,想象着他板板正正却红了耳根的可爱模样,不由咬了咬他的耳垂,在他耳边道:“傻瓜,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吃了你……”
肖长离没有回应,他的意识仍在无边的混沌中漂浮,却总有一抹微光,在指引着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