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言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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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没想到,最后竟是你罢了,罢了,你去收拾吧,今夜就走。”



    闻言,阿大喜形于色,“是!”



    卓王孙摇头感叹不已,



    人与人的关系何其奇妙,亲生之子如此,一个外人又是如此,任何关系经营到最后,全凭良心。卓王孙心中更加坦荡,错不在自己,两个人的事,光靠一个人是不够的,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内耗,不折磨自己,不然,一辈子要经历那么多事,如何能抗得过来?



    有了阿大,卓王孙重拾自信,对要做得事更有把握了。



    从床下拉出一个精木大箱,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金子。刘彻奖其冶铁有功,赏了不少,司马相如受赏的金子也都上交给岳丈,全在这放着了。每个人金几两他一直记得很清楚,卓王孙把自己那份取出,又将司马相如的那份重新封好,藏进与房间连通的地窖内。



    折腾完一圈后,卓王孙把自己受赏的金子并排码好,留下几行字,



    “取十金,改日还。”



    带着本钱,趁着夜深,卓王孙与阿大离开了临邛县。



    与此同时,卓弗阳肆意酒醉,今日的他太得意了,不仅成为了宗子,更是拿下了梦寐以求的桑女,



    黄桑女用指在卓弗阳胸膛画圈,



    “弗阳,你以后会对我好吧。”



    卓弗阳搂紧黄桑女,宏图大业就在他胸间,



    “会!



    我不光会对你好,也要让卓家好!



    我做得不会比阿翁差,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黄桑女崇拜的看向卓弗阳,



    “你有什么主意,快和我!”



    “以后不光是铁矿生意要做,海贸生意更要做,织锦、煮盐,我们有钱有人,如何做不得?



    阿翁就太阿翁此事做得不对,非他只懂矿山,便只做这一事,其余生意不懂,不敢贸然插,



    做生意难也难,简单也简单,我光是在旁边看着都看明白了,无非是低买高卖罢了,



    我们卓家这几年少挣了多少钱?



    现在好了,织锦,搞!海运,也搞!煮盐,更要搞!若和官府打好交道,以后铸钱我们都要搞!



    什么挣钱就搞什么!”



    边着,卓弗阳搂得黄桑女越紧,脖颈处青筋暴起,



    “可是”,黄桑女忧虑道:“什么都做,不会惹到朝廷吧?族长之前稳中求进,我觉得还不错。”



    卓弗阳眼中闪过不满,喝道,



    “你一个女子懂什么?你是走过商,还是与官府打交道过?我的姐夫就是中郎将,这你知道吧!”



    “知道,我也在家中见过他,司马相如。”



    “哼!头发长见识短,你还是看不清局势,当今圣上锐意开拓,如今的大汉欣欣向荣,未来是谁最得势,你知道吗?商人,就是我们!



    陛下在扶持我们!陛下也想让我们挣钱!



    饭都送到你嘴边了,你还不吃,是不是太蠢了?”



    黄桑女靠在卓弗阳胸前,



    “你得都对,我听你的。”



    “嗯。”卓弗阳又生出了对黄桑女的怜惜之意。



    叩门声,



    “族长。”



    卓弗阳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叫谁族长呢?



    黄桑女眨眨眼,



    “族长,有人找你。”



    卓弗阳脸唰一下激动红了,压低声音,



    “有什么事?”



    “族长走了。”



    “走,我没走啊?”卓弗阳愣住,腾得坐起来,“阿翁走了?!”



    “是,您去看看吧。”



    卓弗阳是又惊又喜,



    惊得是,阿翁真走了,走得神不知鬼不觉,自己为阿翁办的宴会都用不上了,想到这心里空落落的,



    喜得是,族长之位再也无法撼动,这一日卓弗阳忧心忡忡,心情起落不定,总是怕阿翁反悔。现在听到阿翁走了,他也松了口气,用举办宴会架住阿翁,好不让他反悔的计谋自然也用不上了。



    起身,穿好衣服,



    “我去看看阿翁的屋子。”



    跟着族人来到卓王孙屋前,卓弗阳下意识屏住呼吸,仿佛阿翁的气息还在这,推门而入,被屋内摆放的金子晃得眼花缭乱,



    “这么多?!”



    身后与他年龄相仿的二房族人应道,



    “是。”



    殊不知,屋内的黄金,比卓王孙留下的少了一半,但卓弗阳也不知道阿翁藏了多少,自然不知被人动过,



    走过去,脚下踩过卓王孙留下的字条,看都没看一眼,



    “把这些都搬到我屋里去。”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出使和谈去了吗?”



    儿单于用抓着肉,狂塞到嘴里,



    “谈完了呗,”堂邑父上下打量儿单于,“你真是牲口啊,饿了这么多天,一上来就猛吃肉,不怕吃坏肚子啊。”



    “我们是狼,要多吃肉。”



    儿单于呵呵一笑。



    “狼个屁?”堂邑父翻了个白眼,“别把我当中原长大的,我见过真狼群,狼群最审时度势,看到打不过的对,狼群就撤了,等待时,再回来杀敌,



    没见过哪个头狼像你这般,带着群狼去送死的。”



    儿单于语塞。



    “你还没告诉我,如何带着大秦兵马来了?”



    “呵呵,他们以后要仰咱们鼻息过日子,我叫他们来,他们敢不来吗?况且”



    “况且什么?”



    “安息人坏规矩了。种种缘由吧,大秦人不得不来。但,他们也防着我们,把你救下来后他们便撤军了。”



    堂邑父冷静分析着局势,



    “大秦可以救下我们,但绝不会和我们一起打安息,安息是他们的近国,与我们合兵打安息就是将安息推向我们,所以,他们只会惩。



    这帮人猴精着呢,玩得也花花,娘的,当时多享受享受就好了。”



    儿单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撤出商道吧。”堂邑父拍了拍儿单于的肩膀,“若是张将军在这,也会下这种军令。”



    儿单于点头,



    人困马乏,战斗力已经不允许他们再驻守,儿单于想着,自己也要变变了。



    部族骑兵,战斗力是强,但人数太少,儿单于暗下决心,要扩张兵力。



    堂邑父笑着:“你们撤军前还需帮我个忙,有一批货等着你拉呢。”



    “行。”儿单于答应得痛快。



    儿单于和堂邑父都算是张骞的门生,二人时有竞争,但关系却不错,二人都不是中原人,有共同话题。



    “唉,”堂邑父蹲到儿单于身边,眼睛瞄向亲兵校尉哈努,“他又怎么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连肉都不吃了。”



    儿单于没什么。



    “啧啧,算了,吃完后,我们就撤了。”



    “嗯。”



    儿单于点头。



    



    掖月殿



    “鱼龙戏你不去看?”



    “事务繁多,陛下,微臣还是陪着您吧。”



    霍光抬头望向刘据,又低头整着桌案上文书,



    看霍光处理政事,像是在目睹一场艺术,井井有条,颇具美感,若没有霍光,刘据不知要批阅到几点,



    丞相本就有辅政的职能,只不过这权力太大,在之后的朝代被一点点稀释掉了,



    明朝首辅权力大,明朝宦官权力也大,而秦汉时丞相的权力,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大!



    “各郡县堪舆户数,你都尽收在心,真厉害啊。”



    刘据不禁感叹。



    被陛下夸赞后,霍光腼腆一笑,



    “微臣这不算什么,只是知皮毛罢了。”



    “这还只是皮毛?”



    “是,”霍光点头,“微臣所知都是从黄册上而来,各地风土人情不同,微臣却没真正踏足过,也没亲眼见过,难免会有差错。”



    闻言,刘据想到霍光也与自己一样,出京的次数寥寥可数,自己最起码还有前一世走过大好河山的经历,霍光却什么都没有,一方天地就是眼前的桌案,



    “唉”



    “陛下何故叹气?”



    霍光青涩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不知陛下又为何事烦心,



    “我是想着,大好河山,你却没怎么见过,只是陪着我的身边,足足有十八个年头了,如笼中雀,故长叹一声。”



    霍光却完全没有这想法,



    微笑道,



    “微臣倒是很开心,想着永远如此就好了。”



    刘据感动点头。



    霍光轻声问道,



    “陛下,学宫将成,是否要有论题。”



    “是要有。”刘据道,“取了个不错的名字,易学宫算是开了个好头。以舅母风风火火的性情,入秋前就能建起来了,到时天下学子云集,各论其道,未免太乱,要想些好的论题。”



    霍光点头称是,



    “最好也不要与经义有关,若只论经义,与在太学没什么两样,名家之学倒是适合,但拖于口舌,是为争胜,并非为理而争不好想。”



    其实刘据心中有个辩题可以用,



    盐铁之论,是盐铁之论,实则涵盖朝廷的所有政策,政治、经济、养民无所不包,这次盐铁之论由桑弘羊代表官府,是与生民儒生论政,但其实也不会听他们的,无非是通过会议给一个民情舒缓的发泄口。



    刘据记得,看盐铁论所言,代表民间那些人所论之政大多都没有道理,反不如桑弘羊得有理有据,



    就盐铁私营,还富于民,得轻松,具体要如何做,却是全无想法。



    此一点,刘据就把论盐铁的念头打消了。各方势力论政,只会越论越乱,倒不如弄些学术性又带些思辨性的论题,刘据冥思苦想,想着在晋朝搜罗一番,魏晋玄学此类议题简直不要太多。



    见陛下深思,霍光下意识放松动作,望向陛下的视线只有崇拜,陛下所想无所不包,无所不通。最让人折服的一点是,今常人所学,皆为学前人之学,而陛下所言,在前人身上找不到一点痕迹,完全是凭空而出,这是非常非常之难的。



    而霍光所不知的是,刘据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年头更长,巨人更高,刘据相信,所有事情都发生过,都可以在历史中找到答案。



    有了!



    刘据微微开口。察觉到陛下欲语,霍光正襟危坐,连忙竖起耳朵听着,生怕错漏一字,



    “心中生出道理,若没有言语便难以表达。”



    刘据眼睛大亮,思路愈发清晰,



    “物就存在于此,非要定出名字,才可以分辨。”



    “名字因物而不同,道理因言语而不同,到底是言语生出了道理,还是道理生出了言语?”



    罢,霍光似身子被猛冲了一下,缓缓睁大眼睛,



    此辩题,霍光竟一时答不出!



    反而,思索陛下之题,其中蕴含着万千道理,



    理与言,名与物大道是否存在,是否出才是大道,还是就算不,道就在那了呢?



    见到霍光怔住的样子,刘据心中暗笑,



    此题确实难以给出正解,古往今来有无数人给出过答案,都有道理,却无共论,此题一义是客观存在和主观意识,到底有何关系?



    若是心学大家,解法便是心外无物,所有一切,都是心的反映,万事万物皆因你而存在,你睁开眼,世界就在,你闭上眼,世界就消失了,



    有道理吗?



    有。



    若是理学大家,又觉得不对,怎么你不看了,世界就不存在了?物一直在,我们的知识要格物而来,先有物,再有知。



    有道理吗?



    也有。



    此辩题就是魏晋三大理之一,欧阳坚石的“言尽意”,另外二理都是出自嵇康,一为“声无哀乐”,一为“养生”,按王导、王丞相的法,道止于此,谁能把此三理辩明,这人就得道了。



    此议题,用作易学宫第一辩,再合适不过。



    超脱了政事,回归到了人的身上,



    “你可有想法?”



    霍光摇摇头,感叹道,“陛下,此论太过高深,微臣不敢胡言。”



    刘据知道,霍光一定有想法,不过,霍光为人谨慎,不保准的话是不会得。刘据也不过多询问,反正霍光代表朝廷,在学宫争论时,可不会眼睁睁看着朝廷丢人。



    “此辩题做第一辩可够?”



    “够,太够了。”霍光长叹,“甚至比先生的天人感应还要高。”



    谁华夏人不思辨?



    易学宫还未起,第一论“言尽意”已在掖月殿内生出,安静等着天下学子折花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