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0章 一十七盏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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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还是在那道能够看到乌木伦河大拐弯儿的圪梁梁上。



    黄土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了琥珀色光泽。粗粝的山坡上纵横的沟壑凝固起时间的裂纹里,沙棘、柠条倔强的生长着。



    积雪与枯黄纠缠成斑驳的甲胄,风掠过时掀起细碎的银光,仿佛白蝶翻飞。



    梯田像褪色的琴键,残留着去年糜子收割后的茬口。三两只山雀啾鸣着掠过头顶,随着西北偏北而来的风飘向南方。



    老爷子坟旁,几株倔强的白杨刺破荒寒,雕塑般遒劲的枝干擎着零星冰挂,将碎金般的光折射成锋利的光刃,一如当年中的长刀,劈开凝滞的晨雾。



    刻着一朵红星的石碑旁,钻出的野草在朔风中颤动,像是从地心伸出的,永不屈服的指节。



    “给,你写字的。”



    李泉俯身,用清水冲刷过墓碑,拿毛巾擦了擦,又把一杆舔足了红漆的毛笔递给李乐,示意描红。



    “嗯。”



    李乐接过毛笔,单膝跪在墓碑前,秉着呼吸,一点点,仔仔细细的给刻痕里填充上色。



    好半晌才直起身,退后几步,看了眼,红星如炬,在青石间灼灼闪耀,凝聚血与火的信仰。



    爷,牛逼!李乐心里念叨。



    “行了,来吧,放炮,上供,点香。”



    “诶。”



    鞭炮声回荡,青烟袅袅,爷四个冲着墓碑,磕头。



    “达,给您一哈,去年全家人都挺好,没病没灾,健健康康。”



    纸钱烧起时带起的漩涡,搅动着点点灰烬盘旋上升,迷着人眼,李铁矛嘀咕着,“家里去年添了三个娃娃,两男一女,李泉一个子,兰馨生的,叫李枋,淼生了一对儿双,龙凤胎,姐姐叫李笙,弟弟叫李椽,是富贞生的。”



    “都好着咧,白胖白胖的。”



    “那啥,大伯,我家的黑。”



    “噫,乱讲,老爷子眼里,是娃都白。”



    “哦。”



    “达,都是你走前儿给取的名字,高兴不?咱家下一辈儿,两男两女,好上加好,嘿嘿嘿。”



    “您呐,给保佑着,让那些不好的都绕着娃走,等娃娃们再大点儿,能走了,能跑了,就都带过来,跟您磕头”



    李铁矛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像是在悄悄话。



    等到里的黄纸都烧完,这才一撑膝盖起身,招呼李泉李乐郭铿,“去,给后面,老太爷还有几个太奶也都给烧上。”



    “大舅,我昨天看族谱上,不就一个太外婆么?”郭铿问了句。



    “啊,你们老太爷,一妻三妾,妾不入谱,不过能入祖坟,那边一溜三个,都是。”



    “那我外公是?”



    “正妻,不过就老爷子一个男丁成年了,其他的都没立住。”



    “哦哦。”



    “所以喽,以后,多生娃,别管亲的,外的,男娃女娃,都多生。像淼就很好,一次俩。”



    “呵呵。”



    爷四个在山上忙活完,回到老宅,就瞧见院儿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李乐一搭眼儿,不用猜,就知道是老李家其他几房的人,都是一样的眉毛。



    瞧见李铁矛进门,都围了过来。



    “老大。”



    “铁矛。”



    “大北。”



    “大爷爷。”



    一时间招呼声不断。



    李铁矛一背,笑道,“几家管事儿的都来了?”



    “那谁,老五家的没来。”



    “嘁,哪回老家有事儿,他们老五房的人回来过?”



    “出息了,去大城市过活了。”



    “大城市,人家老四房家都去国外了,不也回来?”



    “行了,老五房本来人就少,他们家三房到李镌,后人都没了,别要求那么高。回头,我联系他们家老大,问问今年有要上谱的娃没有。”



    李铁矛了句,众人这才停止议论。



    “那什么,都来了,那就摆案,上灯。”



    老李家没那么多形式,在院子里,摆上一张八仙桌,摆上香炉,也没个祖宗牌位,就把族谱放上。



    毕竟,老年间的家庙都没了,老宅也就承担了一部分功能。



    等一群人按照房次排序,上了香,磕了头,放了炮。



    就开始由李铁矛拿出族谱开始和各房带来的家谱核对,李乐瞅着好奇,站在边上看了会,这才知道,老李家最近一次分谱是在光绪年间,这才有了现在的长房和老几房之。



    “各家的,按顺序来,把去年故去的人还有新添的娃娃的名字,生辰八字报上来。”



    “长房长孙,李泉生子李枋,零三年,六月十五,阴历五月十六,八字在这儿。”



    先是李泉,把一张纸条递过去,有本家的一个大伯接过,誊写在一大张红上。



    “我不知道我家俩娃的八字诶?咋办?”李乐扯扯郭铿。



    “我哪知道,你不会问?”



    “哦,对。”掏出,给荆师兄打了过去。



    “就这事儿?”那头,荆师兄笑道。



    



    “昂,严肃点儿,上族谱呢。”



    “几点生的?”



    “凌晨两点一刻,老二隔了十分钟。”



    “等着,我给你短信发过去。”



    没过几分钟,李铁矛喊道,“淼,该你了。”



    “哦,长房次孙,李乐生女李笙,子李椽,零三年,十二月二十一号,阴历十一月二十八,八字,等等,诶,来了”



    就这样,一家接一家的把去年新降生的娃娃的名字生辰八字报了上去。



    等到最后一个老六房叫李子涵的娃名字登记结束。



    “还有么?”李铁矛问了一圈儿。



    “没了啊,行,老李家今年一共添男丁十一,女娃六口,一共十七人。各家的灯都带了?”



    “带了!”



    “那就放炮,挂灯!”



    一通鞭炮齐鸣,之后,各家带来的,一盏盏大红灯笼,被挂上了老宅大门屋檐下的灯梁上。



    本家人聚在门外,兴致勃勃,乐呵呵的抬头瞧着。



    而老李家今天又是放炮,又是聚人的,也引了邻居们过来瞧热闹。



    等瞧见开始挂灯,有人嘀咕道,“这还没到十五呢,就开始挂灯?这老李家干啥滴?”



    “人家这是正月里上灯,也叫上红丁。”



    “啥意思?”



    “一个灯就代表了去年家里添丁进口了。”



    “咱们这儿有这规矩?”



    “你家没有,人家家有。”



    “以前也没见过啊。”



    “嘿,这是人今年又把这风俗捡起来了”



    “北,您以前见过?”



    “这得几十年了,还是时候,这家大奶奶走了之后就没再挂过。”



    “哦,一、二、三十七盏灯?那意思去年生了十七个娃?就这,穗子颜色咋不一样?”



    “红男绿女,灯是红穗子就是男娃,绿穗子就是女娃。”



    “哟,十一个男娃?可不少。”



    “人家老六房呢,人肯定多。嘿,这李家拽起来了。”



    “拽是啥意思?”



    “就是气势,势力。”



    “本来就是。人家只是不张扬。时候不一样了啊。就是你的,老李家又要起势了啊。”



    “呵呵,有钱么。大泉这在沪海做大买卖。”



    “有钱的多了,看跟谁比。你以为光有钱就行?”



    “也是。”



    “啧啧啧,这一个家,只要根儿上不断不乱,或早或晚。”



    众人看热闹,李铁矛高兴,喊着李泉,“大泉,给饭店了几点么?”



    “定了,十二点。”



    “成,差不多了,叫上人,吃饭去。”



    “诶。”



    “大泉哥,还是荟聚?”李乐问道。



    “嗯,咋?”



    “没咋。”转头,李乐揽过郭铿,问道,“喂,表锅,吃过驴三样木有?”



    “驴啥玩意儿三样?”



    “好东西,嘎嘎嘎。”



    “你这么个笑法,其中必定有诈。我不上当。”



    。。。。。。



    中午都是大席,没什么头,吃饱为主。



    到了晚上,李乐又一次到了荟聚。



    午间只顾得上认本家,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这荟聚酒家,又大了不少,原本两层的楼后面,又起了三层。



    装修风格开始走向中不中,洋不洋的混搭,美其名曰,新中式。倒是和大城市开始接上了轨。



    进了新建的三层最里面的一间包间里,还没进门,就听到丁尚武丁胖子极具特色,“嘹亮”的,带着尾音儿的笑声。



    李乐一推门。



    “哟,淼弟,可算见着你了,我还以为你今年不回来了呢。”



    瞧见眼前走来的,伸就要拉胳膊的人,李乐先是一愣。



    “别动,先好,您真是丁县长?”



    “咋?如假包换。看我这发际线,还看不出来?”



    “不是,您这是,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