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8章 我捡钱呢

A+A-

    夏日的时光在树荫中流淌得格外缓慢,香樟树油亮的叶片浸在蜜糖色的阳光里。



    荫影下,曾敏倚着斑驳的河堤石栏,帆布鞋尖抵住青苔缝隙。白色衬衫领口微敞,袖管随意卷至臂,光线在u形锁骨投下细碎光斑。袖口随意卷到肘,露出纤细的腕。



    低头翻着随身速写本,麻花辫松垮垂落肩头,发尾缀着几颗木雕珠。



    宽松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出毛边,裤脚堆在帆布鞋上,衬得身形愈发清瘦。



    耳垂上一枚银质羽毛耳钉随风轻晃,像她笔下灵动的线条。整个人显得随性,精心,洁净。



    街边飘来零星听不懂的老人对话,与身边叫做中河里,碎金般的波光搅作一团。



    略一抬头,又看向中的巴掌大速写本,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河对面,长椅上正在对着摆的两个孩童。



    蝉鸣声里混进一声“曾老师!”,转身便看见人高马大的李晋乔正站在路对面一边挥,一边冲自己做着鬼脸。



    “都当爷爷了,还没个正形。”



    瞧见老李穿过马路,曾敏把速写本扔进藤编的包,低声嘀咕。只不过转眼,一束裹了报纸的栀子花,出现在面前。



    褶皱轻拢奶白花苞,粗粝的纸边垂落几茎绿枝,旧闻与芬芳交织成笨拙的温柔。



    “噫狗熊穿针。”曾敏肩头的麻花辫一甩,看向李晋乔,“老了老了,倒学人浪漫起来了?”



    “嗨,这话的,啥时候都不晚不是?”



    “以前咋不这样?”曾敏接过花,闻了闻。



    “胡奢伲,以前不也送过?”



    “对吼,干休所花园里薅的菊花,沉痛悼念啊。”



    “那不是顺么?再也不懂不是?”



    “你这也是顺?”



    “诶诶,看破别破啊。”



    老李瞅着树影在曾敏眼尾皱纹里晃荡,倒比年轻时那会儿还要明亮几分。



    “你会开完了?”



    “可不,这一天天的,沟子都磨出茧子了。哦,对,给你。”



    “啥?”



    只见李晋乔从裤兜摸出几颗大白兔,那动作像极了二十多年前,在车站检票口。这种拙劣的浪漫从二十多年前延续至今。



    “呵呵,哪来的?”



    “今天路过朱的办公室里顺的。”



    “你好歹也是领导。形象。”



    “屁的形象,我老婆来接我下班,不得慰问慰问。”



    “去你的。还有,我用眼吃?剥开。”



    “得令!啊”



    “呸!哄孩儿呢?”



    “嘿嘿嘿。”



    捻开糖纸时,指尖的温度比奶香先漫过来,舌尖抵住糖块的棱角,曾敏忽然被二十多年前的白衣青年烫红了耳垂。



    “走走走!你们单位门口。”曾敏低头,一扯老李的袖子。



    “我管那个。”



    “李晋乔?”



    “我在!”



    暮色漫过河面时,两人沿着垂柳掩映的游步道慢走。



    “回头去哪儿?”



    “吴山夜市怎么样,上次来就去没去的。”



    “夜市儿啊?”



    “慢品人间烟火色,多好。”



    “哪儿看来的?”



    “前天的社会环境综合整治会,治安总队的报告里。”



    “这文绉绉的,也不搭啊。”



    “你得与时俱进不是?”



    “额嗯。”



    “啥?”



    “额嗯!”李晋乔一低头,瞧见曾敏抬起的脚尖。



    “哦哦。”



    老李蹲下来,白头发在余晖下闪成银线。



    “去年还没发现这么多白头发呢?”她伸去摸,却被李晋乔抓住。



    “曾老实只顾着画眼睛里的星星,哪看得见这些。”



    “那意思,我不关心你了?”曾老师抱着花,弯腰,居高临下的看着。



    “没,哪能呢,这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一个你,一个我妈。”



    “儿子呢?”



    “那就是怂娃,指望不上。”



    “别言不由衷,昨晚上不还和富贞一起给你嘘寒问暖?”



    “那兔崽子是打听情报呢,我这火眼金睛的,他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他”



    “诶?李厅?”



    “啊?谁?”李晋乔一扭头,瞧见路边一辆车里,车窗打开,肩上一颗星,站着一张娃娃脸的女人喊了声。



    “李厅干嘛呢?”



    “啊,我掉了一块钱,找钱呢,呵呵呵。”



    “这是嫂子?”



    “啊,对对对。”



    “嫂子好。我叫许贞,技侦处的。”女人着,推开车门,下了车。



    “这地方不准停车,赶紧走。”老李忙起身,挥着。



    “不怕,查我就找胡老板。”许贞没理,走到曾敏面前一伸。



    “呀,嫂子真漂亮,真年轻,看着跟三十多似的。”



    曾敏把花换了,握了握,笑道,“哪有,都当奶奶了,还三十多呢?”



    “哟,那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怎么保养的,有什么诀窍?”



    “心情好,多睡觉。”



    “嫂子接李厅下班啊?”



    “对啊,老李带我逛逛街。”



    “去哪儿?”



    “你查户口呢?问这么多?”



    



    “李厅,您钱找着了?”



    “我钱你管我。”



    “哈哈哈哈走咯,再不走李厅要骂人咯。”许贞咯咯咯得笑着,冲曾敏摆摆,“嫂子,不耽误你们过二人世界哈,溜了溜了。”



    “有时间一起吃饭。”



    “求之不得呢。李厅,一块钱,至于么?不行我给您。”



    “那什么,许啊,听你们这个月的经费”



    “啊,李厅拜拜,李厅再见!”



    瞧见车开走,曾敏瞅瞅李晋乔,“你人缘不错啊?”



    “那是,我是谁?”



    “我女人缘。”



    “在我眼里,都是战友同事,一个性别。”



    “噫”曾敏一抬脚,“额嗯!”



    “要不,你”



    “嗯?”



    老李左右瞅瞅,“是,曾老师!”,麻溜蹲下。



    垂首时发梢轻蹭过膝头,曾敏瞥见老李后颈微红,而那些被鞋带串起的过往携的晨昏,在脚背上缓缓打结。



    “好了,大福蝶结。”李晋乔起身。



    “很好嘛,李,以后继续保持。”



    “是!保证完成任务!”



    “前头带路。”



    两人越过一道米尺桥,到了河对岸,没走多远,听到一声越剧婉转的唱腔时,李晋乔突然又从兜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只巧的金闪闪的泥鳅背镯。



    “你又有钱了?”曾敏狐疑。



    “报告,攒了两年的奖金,都成这个了。”



    “我呢。几个?”



    “就这一个,还几个?我哪有多少钱。戴上看看,我给你,这可是找信源银楼的老师傅工打的,”



    曾敏伸,白皙腕上一抹亮金色,转动一圈,底面还有藏着极的“敏”字。



    “不年不节的,你买这个干嘛?”



    “不年不节?你算算,咱们结婚多少年了?”



    “9,04,诶,25年了啊。”



    “可不,银婚纪念!”



    曾敏看到李晋乔得意的笑,和当年捧着饭盒,从车站后门溜出来,请自己吃大肉包的样子在一起。毕竟又像



    又觉得这心思可爱得很,就如在自家楼下,偷摸给自己送上做的画架,只为了能让米6的她在画架前,永远不必低头弯腰。



    “谢谢老公!”



    “谢个甚,自家婆姨,金子这东西,能保值,兴许再过二十年,八北一克也诶?”



    李晋乔还要喋喋,就觉眼前一明一暗,脸颊上熟悉的温润一触即分,愣了愣,抬摸,傻笑。



    “走了!愣着干嘛?”



    瞧着身前不远的曾老师,老李一直腰,大步跟上去,“走,走咧!”



    。。。。。。



    夏夜的吴山夜市是被风扇叶搅碎的。



    蝉鸣黏在梧桐叶上,李晋乔和曾敏穿梭在吴山夜市的人潮里,像两条被推搡的鱼。



    夜市刚搬至惠兴路不久,蓝色帐篷支棱成蜿蜒的灯河,摊位车上的吊灯投下暖黄的光晕,照得曾敏鬓角的汗珠亮晶晶的。



    攥着李晋乔的胳膊,脚步轻快,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下了班饭都顾不上吃,就跑到东大街逛街的姑娘。



    “三十五?”曾敏蹲在一处古玩摊前,摊主的老式台灯在瓷片堆里泛着琥珀色,那些裂痕里仿佛藏着前朝的月光。只不过在老李看来,都是一堆破烂。



    曾敏的指尖停在半片青花上,釉色像浸过雨水的天色。



    “乾隆年间民窑的碗底,缠枝莲纹”她抬头看老板时,额前碎发沾在鼻尖,让李晋乔想起第一次在车站,见到被划了包,着急忙慌来报警的曾老师。



    摊主笑:“您内行,这可是正经”话音未落就被曾敏截断:“二十五,你看这锔钉眼”



    她举起瓷片对着灯,裂纹里渗出橙黄的光晕,“当年补碗的师父定是左撇子。”



    李晋乔蹲下来戳那堆瓷片,“伙计,这要是有成精的,可得让我媳妇带走。”



    摊主笑得直打颤,曾敏瞪他一眼,眼尾的细纹在暖光里游成鱼。最后三十成交,起身时,李晋乔忙伸垫在她腰后。



    “起开,还没七老八十呢。”



    “额这是关心。”



    转过绸缎摊,曾敏忽然驻足。



    藕荷色真丝睡衣在夜风里漾着水波,领口绣着并蒂莲。



    老板娘掀开防尘罩,“临安老师傅的艺,绣可没这灵气。”



    曾敏摩挲着针脚,李晋乔瞥见价签上三个零,清了清嗓子:“这莲花绣得像咱家锅里煮破的馄饨。”



    “二百八?”曾敏把睡衣翻到内衬,“你看这锁边”瞧见她指尖划过暗纹,老板娘鼻尖沁出汗珠:“姐妹,这料子”



    话音未落,李晋乔突然指着对面:“哎,媳妇儿,油墩出锅了!”



    曾敏头也不回,转身就走,“老板,一百六,不行拉倒。”



    “哎哎,回来,回来!”



    最后,一百七成交,曾敏拎着纸袋戳李晋乔腰眼,“行啊,学会声东击西了。”



    “咱是谁?配合默契。”



    “就是。”



    夜深时,两人拎着大包包挤到邮电路口。



    曾敏忽然指着路灯下的糖画摊,“看。”



    白发老头的铜勺在石板上游走,糖丝拉得比蚕丝还细。李晋乔摸出最后五块钱,“老爷子,给咱画个龙?”



    “那得十块。”



    “得,那就这凤?”



    “十二。”



    “这耗子?”



    “五块。”



    “行吧,就它了。”



    糖浆浇铸的瞬间,夜市灯火映得曾敏眼角纹路温柔。她咬下糖片时粘了嘴角,李晋乔伸要擦,却被她一掌拍开,“去去去!”



    笑声落进夏夜的风里,梧桐叶沙沙,两人的影子忽长忽短。



    李晋乔摸出裤兜里的青花碎片,“这玩意儿真能看出左撇子?”



    曾敏把碎发别到耳后:“傻子,你忘了我爸是干嘛滴?”



    灯火在身后流淌成河,对岸传来断桥边的评弹,唱的是白蛇又游过了千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