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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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风高,四个人在火车博物馆里碰头完毕。

    他们人手一只摇摇晃晃的煤油灯,拎高了才能隐约能辨清对方的面容。

    有淡淡月光从顶棚玻璃散进来,云随风动,月光微晃,展厅的环境形成如雾笼罩的浅黑。而面前这辆火车头就是纯黑的了,不搀一点杂色,像是黑夜里一道最深的影子。

    聚在火车头前看了两眼,刘馆长点点头,罗点点头,他俩看向张晓。

    张晓没点头,把手里的煤油灯交给尧曳,撸起袖子直接开始操作。

    地上扔着的工具都是现成的,三个人叮叮咣咣一顿操作,把机车两侧锈蚀的连杆拆了下来,又拖来新构件换了上去。

    几时后终于弄好,张晓直起身子,呼了口气,转身想把煤油灯从尧曳手里接回来。他手一摊开,满掌的黑灰,把粗糙的纹路勾勒得清晰,直接可以在纸上印掌印了。

    他下意识想擦一下,左右瞅了两眼,没看到手巾,直接蹭在裤子上也太不合适。

    张晓的手伸起来,又落回去了,他在煤油灯光里抬起眼睛,尧曳看着他:“我帮你照着,还要操作哪里?”

    张晓:“已经安好了,我再检查一遍。”

    尧曳点点头,凑在张晓身边,一手举着一只煤油灯把车体照亮。

    他们弯着腰,从主动轮沿着连杆一寸寸检查到从动轮,又来到了机车的另一面,最后转回车前,张晓轻轻点了下头。

    刘馆长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撅着屁股看,时不时问些机构上的问题,见张晓点头,他一下站直了,问:“没问题了?“

    张晓:“烧上煤就可以上路了。”

    刘馆长圆脸一下子乐开了花,自己笑了几下,又和罗相互对视着笑了几下。

    他的两只黑手在一起喜悦地搓着,道:”好啊,好……先洗手,咱们先去洗手,然后好好计划一下。”

    尧曳举着煤油灯给他们照路,走进博物馆的卫生间。洗手池旁放着两只大红桶,里面盛着清水,塑料水瓢在水面上飘着。

    罗抓起瓢舀水,先给倒给另外两人冲洗,然后自己换着手搓洗。

    煤灰比较顽固,黏在掌缝里,倒了两遍水都洗不干净。

    尧曳伸手去试墙上装着洗手液的盒子。原本洗手液是自动感应的,但电一停里面的液体也出不来了。尧曳把煤油灯搁在台子上,低头抠了抠盒底,塑料盖子掉了,里面的洗手液一下子流了出来。

    尧曳赶紧退开一步,伸手去接。她接了满满一捧洗手液,其余的粘嗒嗒落在地上,黄黄绿绿的,像是一滩化掉的史莱姆。

    尧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过身来,捧着手:“……给你们洗手液。”

    刘馆长赶紧伸手过来接,道:“没事,这些自动感应的东西就是不结实,平时有电的时候也老是坏,还不如放上几块香皂来得方便。”

    他接了一滩洗手液仔细搓洗,尧曳又把洗手液倒给罗,最后还剩一掌心的液体,她走到张晓面前。

    尧曳捧着手:“给你。“

    张晓看着她,点点头,双手伸起直接包住她的手。他掌心在她手里交替着摩擦,将那些黑灰一点点抹净,洗手液黏滑,像是手心里游动着一条鱼。

    磨蹭了几下,张晓腾出一只手舀了瓢水,浇在他们的手上。他双手重新回来,包裹着她的手仔细擦洗,然后他低头看着她:“洗干净了。”

    尧曳抬起眼睛,煤油灯火轻轻摇曳,卫生间里环境黑暗,只能模糊看清他的下颌轮廓。他的下巴线条有些硬,但唇角弧线柔和,她很想亲亲他。

    如果没有另外两人扰的话。

    身后刘馆长道:“张兄弟,洗完了把水瓢递过来。”

    尧曳笑了笑,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然后抽走了手。

    拎上煤油灯从卫生间出来,瞅着天色已经后半夜了。

    从展厅里慢慢往外走,刘馆长问罗:“回去睡觉?”

    罗:”嗨,都这个点了,睡不着了。”

    刘馆长提议:“不困的话,直接去锅炉房弄煤吧。”

    罗:“行啊,白天太显眼,我们趁着天还没亮多运点煤。”

    刘馆长又转头跟张晓:“今晚辛苦你了,拉煤我们俩就行,你带着弟妹回去休息吧。”

    张晓看向尧曳,尧曳:“我也一点不困。”

    忙活了一晚上,比白天都精神。

    于是张晓跟刘馆长:”一起去吧。”

    一推开门正是风口,秋风一下子扑过来,落叶被风卷到头顶的高度,又骤然落回地面。

    火苗乱摇,四盏煤油灯一下子熄了两盏。他们走到风的地方,罗护着火苗重新点燃。

    方才博物馆内特别寂静,所以一走到外面,刮拂的风声,树叶的抖动声,以及四散的虫声鸟声一下子都涌进耳朵。

    平时在外走动久了就察觉不到了,如今乍然一听,像是黑暗环境中自有的交响协奏曲。

    秋夜的风刮得紧,钻进脖子里凉飕飕的。

    张晓问尧曳:“冷不冷?“

    尧曳摇头,她穿着之前在商场里拿得那件抓绒外套。外套厚实抗风,丝毫不冷。

    张晓借着火光看了看她,然后:“脖子冷,把帽子戴上吧。”

    尧曳把后背上的连帽抓起来戴上,毛茸茸的帽子扣在头上,像是黑夜里出没的动物。她看着张晓运动外套后面的帽子:“你也带上帽子。”

    张晓听话地答好,伸手也把帽子带上了。

    重新点燃煤油灯,刘馆长带着他们来到墙边推自行车。

    张晓:“我们有两辆三轮车,可以腾出来用。”

    刘馆长摆手:“不用,一拉煤你那车就废了,锅炉厂里有的是专门的大三轮。”着他跨上车座,将煤油灯挂在车把上。

    罗也如此骑到车上。

    张晓点点头,把一辆带后座的自行车推出来,跨上车,拍拍后座对尧曳道:“上来,我带你。”

    尧曳踮脚坐上后座,往后蹭了蹭坐稳,然后双手环上张晓的腰。她的脸靠上他的后背,双手在他的腹上手指相叉。

    刘馆长看他们坐好,道:“好了,走着。”

    完脚一蹬地骑车上路。

    张晓低头看了一眼,胸腹微微震动,想是轻笑了一下,然后他骑起车赶了上去。

    路两旁的行道树沙沙作响,轮胎滚动压过脆响落叶,四盏煤油灯火在路上交错着前行,像是漂浮在黑夜里的几点萤火虫。

    刘馆长对这里的路已经滚瓜烂熟了,他胖胖的身体压在车座上,双腿一上一下灵活蹬着车轮:“锅炉房就在前边不远,如果是白天,从这里就能指给你们看了。”

    尧曳侧坐在后座,看着他问:“锅炉房有人看着么?“

    刘馆长笑着:“有是有啊,不过烧锅炉的老李头家也是南方的,他和儿子一起,正好搭火车跟我们一起走。我一提,他乐得都开花了,早早就把煤囤好了。”

    罗少蹬两下,待距离近了后,微微转脸:“正好老李头烧锅炉特有经验。”

    张晓问:“我们一共就这六个人乘车?”

    刘馆长点头:“对,目前就我们四个加上老李头和儿子,其余的员工大部分家都在本地了。按距离,你们两个最先到家,老李头他们不知道到哪里,不过罗家在最南边,应该是最后下车的。”

    罗笑笑:“是啊,我得好好跟老李头学学烧锅炉,后半程得我一个人烧煤在路上跑了。”

    着便骑到了路的尽头,前方出现一道院墙,罗下车推开半掩的铁门,上车后又继续骑了几下,停到一排平房面前。

    烟囱从平房后面伸出来,离的近了这一根根圆柱更显得宏伟粗壮,直直指向天空,白烟滚进夜色里。

    罗走到一头的房门口,敲了两下门,老李头探出脑袋来。看不清门里人的模样,罗与他声交流几句后,一手,跑了回来。

    “老李头得留下烧锅炉,现在走不开,明天才换班。他儿子今晚收拾行李去了。”他望望平房的另一头,“煤都在最那边的房子里,是他儿子已经替咱们装好车了,直接推着走就行。”

    锅炉房后是一道缓慢升高的土坡,土坡顶端就是火车铁轨,这里其实各处都离得很近,他们骑车从博物馆来到这里,是为了绕开铁道线兜了一圈。

    准备好的煤炭装了六辆推车,三个人正好跑两趟。

    他们推车沿着锅炉房后走,从一条道推上土坡,堆在铁轨旁又返回来时,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了。

    他们又推了第二趟,将所有煤料都整齐排好后,刘馆长找来黑色塑料布将推车盖了起来。他拍拍手,退后一步看着,颇有成就感道:“明天火车头开到这,然后装满燃料出发。”

    此时天空已经亮起来了,风也停了。夜风吹散了云群,天空碧蓝澄净,铁轨下的树木稀疏而安静。

    尧曳走到土坡半腰等他们。

    除了那条车轮滚出来的道,土坡上其余的杂草都很茂盛。大半草叶是深绿的,少数已经枯黄,交杂在一起,有种沧桑的野趣。

    除去不远处滚着浓烟的烟囱,尧曳觉得,这里倒是很适合野餐。

    张晓他们沿着道往下走,罗:“老李头在锅炉房煮了早饭,不过现在应该还没好呢。”

    刘馆长:“走啊,去看看,辛苦了一晚上了,多整点好吃的。”

    走了两步,张晓远远便看到了尧曳。

    她的鞋子埋在草里,裤子有微微皱褶,不过她站得很直,像是一株扎在地上的植物,和这些草叶,这些树丛一样。她迎着阳光轻轻仰头。

    张晓看着她,一步一步往下走。

    走到近乎并排的位置,刘馆长才看到尧曳。看完他转脸拍拍张晓的肩:“这风景好啊,蓝天青草配铁道,你们在这聊聊天赏赏景,饭好了来叫你们哈。”

    完,他和罗就下坡离开了。

    张晓停在原地望着尧曳,她还扣着毛茸茸的外套帽子,前额的碎发在阳光下映出光泽。这样看了一会儿,尧曳眼睛一弯,笑了。张晓也笑了,觉得这个对视意味深长,却充满温暖,他踏着丛草朝她走过去。

    他站到她身边,:“我刚刚在往上推车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尧曳眯起眼睛看天空:“什么事情?”

    张晓顺着她的目光,沿着草坪向上,看她看到的风景:“我在老家,其实有一栋自己的宅子。”

    “以前我爸觉得我会在老家娶妻生子,就给我置办了房屋,后来我考出去上学了,那个房屋也一时卖不上价格,也闲置在那里了。”

    尧曳轻轻嗯了一声,听他继续。

    “虽然房子没有我爸现在住的那间大,但是是独立的门户,有个自己的院子。”张晓踏前一步,伸手画了个巨大的框,”比如,这里是院门。”

    他朝前走出几步,面转向右,做了个推门的动作:“这里是房门。”又走进几步,”我们可以在这里摆个沙发,这边放一排花盆,从早到晚,都可以照到太阳。再里面,就是卧室了。”

    他在卧室门口的位置停留一下,然后从房门走了出来:“外面的院子可以种很多蔬菜,撒上蔬菜籽,不久就长出来了。这里有一根很长的晾衣绳,洗多少衣服都能晾开,不晾衣服的时候,可以晒晒被子。”

    比划完,张晓在原地站了一下,才转头看回来:“我刚才想,回家之后把屋子装修一下,我们就可以自己住了。我就一直在想这个事情。”

    发觉自己的举动有点傻,他完话,挠了挠头发。

    尧曳望着他,伸手拨掉了帽子,头发带起静电,柔软地飘起来。

    一份笨拙的认真铺在她面前,就像这铁轨一样,铺在天地之间,任由日晒风吹雨,都坚固地延伸向前。

    这样的感情,你要不要。

    尧曳还没有答案,但她的腿已经迈动了,她在丛草间慢慢向上走了两步,停在了方才院门的位置。她伸出手,在空气中扣了扣。

    张晓不明所以,看着她眉头一动。

    尧曳轻轻笑了一下,:“给我开门啊。”

    有一阵轻风,刮在树梢,金黄的落叶在空气里飘飘洒洒,最后落在丛草间。

    张晓朝她走过来,伸手做了个开门的动作。

    这时,身后传来罗的喊声:“饭好了!“

    喊完,罗站在土坡底下愣了愣。他看到这两个人离得有两米远,都伸着手停在半空,一时没搞懂,这是个什么操作。

    尧曳收回手,快速地笑了。

    他们从坡上往下走,走到坡底,尧曳转脸望了一眼上头的风景,恋恋不舍地深吸口气,鼻尖充斥着充满草木香气的风。

    她由衷感叹:“哎,这世上所有的事物,原本面貌都是香的。“

    张晓还没话,罗在一旁乐津津道:“额哈哈才不是呢,屁就是臭的。“

    “……”

    “……”

    作者有话要:  全文梗概已经写好了,40章左右来电。

    铺垫了这么久,来电后的剧情才是更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