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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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山野里薄雾朦胧,天底刚泛起微微白色,还寻不到太阳的影子。

    火车头在树丛掩障下制动减速,“哐珰哐珰”的声响越来越慢,最后,停下了。

    尧曳迷糊地坐起来,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状况,她了个呵欠,赶紧收好随身物品。

    待爬下火车,她看到那两辆三轮车已经稳稳搁在了铁轨旁边。罗和李乐站在后节车厢上往下递行李,其余人在下面帮着接。

    尧曳接过他们递下来的双肩包放到三轮车上,再转回去,行李已经都卸完了。人多力大,行李很快就都被搬到了三轮车上,整齐码好。

    只有一包食物和两桶水留在火车旁的石子地上,在巨大的火车头面前,这两样东西显得体积很,孤零零的。

    罗和李乐从车尾跳下车,走过来。

    尧曳走到张晓身边,他们面对着火车,其他四人都背对着火车,站得整齐,像是照集体照一样,黢黑的车身是工业复古风格的背景。

    张晓指着食物和水:“这些你们带着路上吃,我们马上就回家了,家里都有。”

    大家没推脱,一时也不知道什么。

    明明不上太熟,但大家一起经历了这趟奇异的旅程,彼此都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而这一分别,多半以后也再不见面了,倒令人有些不是滋味。

    停电后,生活方式变得淳朴,人心似乎也突然淳朴起来。人心一淳朴,人情味也就浓了几分。

    刘馆长搓了搓手,道:“要不,咱们相互留个联系方式?”

    罗:“这情况,留电话也没用啊。”

    刘馆长想了一下:“要不留个地址吧,以后没准就靠通信件了。”

    李乐立即掏兜:“我有笔和纸。”

    李乐翻开便签本,和中性笔一起递给张晓。

    张晓点点头,拔开笔帽,把家庭地址誊写了三份。李乐接回去,撕开便签纸,分给每人一张。

    然后李乐,罗和刘馆长分别写了自己的家庭地址给了张晓。

    张晓接过来,看了一遍。

    罗指指:“哪天要是路过我家附近,就来找我,我家那边风景好,我给你们当导游。”

    刘馆长也:“也记得找我,一定带你们吃好喝好。”

    张晓连声道好,他将纸折叠,仔细装好。再次抬起头来,大家又不知什么了。

    清早的空气带着寒气,呼吸冰凉。树尖都挂着露水,微有响动,就扑扑簌簌滚落下来。

    沉默几秒,刘馆长道:“好了,你们快走吧。”

    他又:“火车开起来了尘雾大,你们先走一段,我们再上车开车。”

    张晓看着大家一点头,:“那我们这就走了,你们路上心。”

    罗用脚碾着地上的石子,道:“走吧走吧,早点回家。”

    张晓侧头看向尧曳,轻声道:“走吧。”

    尧曳跟他们挥手再见,她的视线划过每一个人,刚开始大家表情还有些凝重,最后李乐对她挥挥手,笑了起来。然后大家都跟着笑了。

    明明是好事,大家都很快要回家了。

    他们已经比绝大部分人要幸运得多。

    铁轨被雾气和露水沾得湿漉漉的,在朝阳下微微反光,延伸向远方。

    重新握上三轮车把,尧曳突然觉得这趟火车之旅像是场梦境一样。在沉睡中被唤醒,披着黑夜上车,又在睡眼朦胧中下车。

    这期间的一切人和事,都像会发光的露水,那样不真实。

    除了浑身的酸软,在无时无刻地告知她,火车上那些深入骨髓的忘情缠绵。

    尧曳对这趟火车的记忆,是场现实又迷幻的春梦。

    他们推起三轮车,朝草丛之外的公路上走。

    火车道离着公路有段距离,这之间杂草繁茂,草叶和土地之间还垫着一层石子。轮胎滚过,坚硬的石子时不时蹦跳起来。

    路有些颠簸,他们一时间没有聊天,沉默地走了一段。尧曳不经意看了眼张晓,张晓在专注望着前面的路,也许那条公路他已经很熟悉了,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又有些释然。

    这一趟下来,他的面孔变得更坚毅了,可能是晒得更黑了的缘故。他下颌的线条绷着,侧面轮廓利落,严肃又正经,一点也看不出……

    总之,和晚上的反差很大。

    张晓突然转过脸看她:“怎么了?”

    尧曳摇头的同时扭回头去:“没什么。”

    她居然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

    因为她竟无法把此时的张晓和那个充斥着情/欲气息的张晓联系在一起。

    或许是环境太空旷了,白天太明亮了。而他们之间一般都发生在封闭的空间和室内。

    尧曳努力推车,脑中默默地转,没想到他这么呆一个人,居然还有点禁欲的气质。

    地上的石子像是长满了吸盘一样,扒着轮胎,推起来费力极了。

    又走了几米,走在前面的张晓停下了,他看了一眼尧曳的三轮车,又看向她问:“车子推着沉么?”

    尧曳也回头看,她的三轮车里没怎么装行李,几乎是空的。可是推起来却仿佛摞满重物,莫名的沉,速度怎样也快不起来。

    张晓走过来,蹲在她车子的左后轮旁边,伸手捏了捏。然后他又来到右后轮,伸手一捏,车胎瘪进去了一块。

    张晓皱了下眉,压低头转着检查轮胎,几乎把头探进了车盘底下。几秒钟后,他找到了问题所在,抬起头,:“轮胎被扎破了,气漏没了。”

    尧曳:“找东西补一下?”

    张晓比划了一个两指宽的长度:“口子这么大,补不了。我们现在也没有气筒。”想了一下,他站起身来,掸掸手上的灰,“走吧。”

    尧曳看向他:“不要这辆车了?”

    张晓“嗯”了一声:“这样推着太费劲了,还没走着快。”他腾了腾位置,把两个背包转移到自己车上,然后道,“没事,马上就到家了,它的使命也完成了。”

    尧曳跟着张晓推车继续往草丛外走,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三轮停在草丛里,显得孤零零地。

    张晓:“到家之后我再帮你找一辆车子。”

    尧曳:“不要三轮了。”

    张晓看向她。

    尧曳:“我要学自行车。”

    张晓配合地笑了下:“好啊,想学还不容易,三天教会。

    尧曳看着他眉梢一挑:“你不是分人么?”

    刚停电那会儿,他第一次给她家里搬水,她闲扯闲聊,问他自行车好不好学。他的回答就是,分人。

    克制而简短的两个字。

    记忆一下被拉长了,张晓也想到了那个时候。他又笑了一下,低低地,然后他看着前方,笑意沁进声音里:“我的意思是,分人教。”

    推着车子终于出了草丛,上了公路。

    尧曳坐在三轮侧面,搂住张晓的腰。

    经历了颠簸的石子路,如今乍一骑上公路,感觉车轮下的地面简直像铺了绸缎。就像某巧克力广告所描述一般,纵享丝滑。

    张晓在平坦空旷的大路上飞骑起来。

    三轮侧面是单薄的铁栏,坐久了屁股很硌。骑了一段,张晓停下车来,给车后行李调整了一下位置,尧曳坐到行李箱上,将一只双肩包抱在怀里。

    这个姿势舒服多了,尧曳吹着风,看着车后慢慢倒退的风景,将下巴抵在背包上。

    既便拉着一个人,张晓骑车的速度也比与她同骑时快了不少。中午过后,他们进了一个村镇。

    这是一个看起来整洁富足的村子,街道宽阔,两边的房屋也很大气,大多是两层或三层的洋楼,院墙顶上摆着一排赏心悦目的植物。

    尧曳张望着问:“是要到了么?”

    张晓:“还没有。”他朝前面指了指,“从这里一直往东走就是大海,我家的位置要更靠近海域。”

    约半时后,道路开始变窄了,张晓转进一条更窄的石板路。

    这条路不仅窄,而且清幽,两旁是连绵突起的山体,被大块石头砌墙拦住。墙石湿润,稀落布着青苔,墙上生长着各种蕨类植物,繁茂而细密,绿意丛生地扩散着。

    空气里没有海水的气息,反而飘着植物的青涩味,像是进入山林时嗅到的一股檀香。

    尧曳呼吸着这陌生又安静的气味,这一回她没有问,不过她知道,就要到了。

    又转过一道弯后,车子贴着石墙停下了。

    尧曳跳下车子,走到张晓旁边。

    张晓抬头看着墙里一栋两层高的白楼,:“我家。”

    尧曳轻轻点头。

    看了一会儿,张晓收回目光,牵起尧曳的手。他捏捏她的手指,然后朝墙前示意:“走,门在那边。”

    石墙间的门框里安着一面绿色竹门,门虚掩着,显然家中有人。

    他们还没走进,一只狗先抵开门缝跳了出来。

    狗是黑白花的,长毛柔顺干净,眼神乌溜溜的,见面就直往张晓身上蹿。

    张晓跟狗招呼的方式也很特别,他没有抚摸它,反而冲它了个响指。狗蹿得更兴奋了,呼哧呼哧的。

    张晓扭头对尧曳介绍道:“它叫老虎。”

    尧曳伸出手来,老虎并不怕人,热情地凑过来让她揉了一把。尧曳边摸边问:“这是什么品种的狗啊?”

    张晓:“不清楚,几年前自己跑到我家门前来的。”他直起身子,看着尧曳跟狗玩,回忆着,“好像有人这是蝴蝶犬。”

    尧曳“哦”了一声,继续逗狗。她其实一直很喜欢动物,无论猫狗,但却从来没有养过。

    玩了一会儿,张晓:“走吧,先进屋,它自己就跟进来了。”

    尧曳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墨绿色的大门,突然间踌躇起来。她脚步没动,抿了抿唇:“你要不要先进屋,跟你家人一下?”

    张晓笑了,觉得她的这份担忧很可爱。他伸手揉揉她的头顶,像抚摸狗的脑袋一样。

    尧曳抬眼轻轻看着他。

    他身后是自己家的院落,这里的每一滴空气,每一片土地,都和他的身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他站在这里,显得那样理所应当,坚实磊落。

    这或许是每一个人都渴望归家的意义。

    收了笑容后,张晓额头一低,认真地看着她:“不用担心。”他再次直接牵起她的手,“什么都不用,跟我进屋就行。”

    作者有话要:  【剧场】

    尧曳看着院落里种植着各异蔬菜,排列整齐,番茄辣椒是红的,青菜瓜类是绿的,色彩搭配也好看。这份特有的农家田园的美丽,她之前只在视频里观赏过。

    她问张晓:“你知不知道李子柒?”

    张晓在屋里听的不太清楚,问:“什么李子?”

    尧曳:“李子柒。”

    张晓:“刷得那种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