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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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衍闭上眼睛, 他一只手扯上褚黎的衣袖,似乎带着些祈求,“你下去。”

    褚黎没有话,也没有动,没有任何的反应。

    “你下去!”喻衍的声音骤然提高。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褚黎也有无限的好奇,他之所以跟来,一是为了他们的约定要跟着喻衍, 二便是他自己也想知道事情的究竟。

    “这关乎我的秘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忘了你自己过的话了吗?”

    褚黎心中有百般的不愿,到头来这件事他竟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我过的话自会兑现。”他转过身,踏入了来时的路。

    他到山镇来,是为了喻衍, 因为遥在国都听到了这里关于喻衍姻缘庙的传,才不远千万里的跋涉来到这片荒芜之地。

    魏涟, 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魏国的十七皇子,是他父皇和群臣列出的,需剿灭的三国余孽名单中的名字之一。而卫展与他是旧识, 或许卫展也是那名单上的名字之一,亦或者是那名单上一人的后人。

    他姓褚,天下人皆知的国姓,卫展要瞒着他或许正是因为如此。

    他母妃过, 世上罪人无数,杀人放火、坑蒙拐骗,无不罪大恶极,唯有因为灭国无家可归,在世上没有立足之地的人,最没有罪。但这些人却是掌权者最忌惮的,所以即使过了十几年关于他们的通缉仍从没有停过,即使他们死了,他们后代也无法安宁。

    如果是这样,他并不介意卫展的身份,更不会将这件事报告给他父皇,可是卫展显然不放心他。

    他一步步走入来时的积雪冰封之路,“山神的事情是你要查的,与我没有干系,我知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跟着来只是为了你我当初的约定。”

    “这件事结束后,你只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即可。”

    完他便往山下走去,身形越来越远,消失在了喻衍面前。

    待他消失在视线中,秦先生大笑,“没想到他竟会真的走了,喻衍不亏是喻衍,不仅将褚隼拿捏在手中,就连他儿子也对你言听计从。”

    褚黎走了他便没有什么顾忌了,喻衍眼中危险堆积,骤然起身靠近秦先生,一只手扼住他的脖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先生显然不会武功,他的身体也比喻衍想象中要轻很多,轻易便被喻衍制住了。

    “什么人?”他脸色变也不变,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被喻衍扼住了脖子话的声音也没有变。

    他的双手贴上喻衍的脖子,一点点往上,揭开了喻衍的面具,“我可是在这里陪了你二十年。”

    他掰开喻衍卡住自己脖子的手,“只剩我们两个人,不如好好谈一谈,我已在洞内泡好了茶,咱们可以慢慢谈。”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

    喻衍只得随他入内,洞内还是那个样子,除了那个在洞内的正中间的玉棺,一切摆设犹如平凡人家。

    秦先生入座,紫色的红砂壶与几只茶杯摆在石桌上,他倒茶,袅袅热气升起,香气扑鼻。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喻衍入座,如话家常,“这颗桃树聚天地之精华,用它的花瓣泡茶于身体有益。”

    喻衍坐在他对面,却没有喝茶。

    “你怕我下药?”他脸色才变了,皱着眉头,很不开心。

    “我不是来与你喝茶的。”喻衍连茶杯都没有碰,他可不会忘记,魏涟让他浑身瘫软的香就是他给的,如果一个不心就可能会中招。

    “唉,我只不过是想和你喝杯茶而已。”秦先生只得放下茶壶茶杯,无比惋惜,“你好不容易醒了,我还想终于可以与名震四国的喻衍畅谈一番了,看来是畅谈不成了。”

    “我本来算等你醒来的那一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没想到等我回来的时候已经见不到你了。”

    终于到了他想知道的,喻衍听他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这二十年,你一直都在这个玉棺中,是我一步步将你复活的,是我将你从那个喉咙断裂、鲜血流尽的喻衍,变成了现在鲜活的样子。”

    他情绪激动,紧紧握住喻衍的手,力气大得就连喻衍也无法挣脱。

    “你可知你的复活对我来意味着什么?”他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看向喻衍的目光中闪着无尽的兴奋,好像喻衍是值得他永远骄傲的杰作。

    “自记事起我便沉迷医术,再难治的疑难杂症我都愿意去尝试。对我来,花一个月、半年、一年,甚至更久去研究、去治好一个人,比什么都快乐。”

    “从一开始的懵懂无知,到后来再没有任何病症可以难到我,到了某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只是治好已经没有意思了。治好了又如何?人终究会死的。这时我便想,花可再开,树可在绿,人是否也能起死回生?”

    喻衍以为与魏涟相比他是理智的,现在看来他比魏涟更加疯狂,疯狂百倍。

    “我一直在尝试,可是没有任何的头绪,直到二十年前,”他的眼神飘远,“那时,名震四国的喻衍的死讯传遍天下。”

    那时,他正陷入苦闷,试过了无数次都没有丝毫的头绪。

    “我永远忘不掉那一天。”

    ·

    不足一月喻衍的死讯便传遍四国,有人他被魏军埋骨漫天黄沙,有人他被沙漠里的狼啃食,只有那天在城墙上的将士才知道,他的尸体是被空中盘旋的巨鹰叼走,不知去向。

    疯狂的青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肉|体,他从有要起死回生那一刻便想,他要起死回生的人一定要是一个大人物,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喻衍满足他一切的要求。

    尽管喉咙断裂,尽管脸色青黑,但是仍然难掩他生前的风姿。

    喻衍黑色的长发已经没有了光泽,那双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已经不会再睁开,就连曾万人空巷也要一睹的容颜也掩去了光彩。

    曾经风华绝代的人,此时安静地没了任何声音。见过他的人会可惜、会难过再也无法见到他鲜活的容颜,没有见过他的人会懊悔、会自责为什么没有早点见到过这样风华绝代的人活着的时刻。

    青年露出沉痛的表情,沉迷于一具尸体,“多么可惜,这样的身体、这样的人,再也不会动、不会哭、不会笑了。那将是多么可惜,又将会有多少人为此痛心。”

    青年的手指抚上喻衍脖子上那狰狞的伤口,伤口翻折,因为血污伤口已经泛黑,尸体上都是死亡的气息。

    他扒开喻衍的衣服,喻衍身上道道伤口,剑伤、枪伤、箭伤,遍布身体,都是他在战场上的证明。

    他的手指触摸着喻衍每一寸的皮肤、每一个伤口,身体颤抖,禁不住热泪盈眶,“终于,我终于得到了这副身体。不亏是喻衍,每一处都这么完美。”

    “天下传闻不假,可怜我沉迷医术没有在你活着的时候认识你,不过不怕,”他附到喻衍耳边,如与活人轻语,“我一定会让你重见天日,那时你我再香茶清酒,抵足而谈。”

    ·

    秦济拿下他脸上用于易容的面具,露出那张永远停滞在了青年时期的脸。

    “我一次次地试药,一次次的失败,这次我以为又失败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在我不在的时候你醒了。”他激动地翻了面前的茶壶,看着喻衍的眼神仿佛看着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幸亏你到了山镇,如果有一点差错,恐怕我就找不到你了。”

    他顾不得清理身上的茶水便站了站了起来,走到喻衍跟前,冰冷的手指划上喻衍的脖子,这里曾经有一道割断喻衍喉咙的致命伤口,“我用药把你身上的伤口全都消了,又试了无数次的药,给你了如此完美的身体,而做这些只花了十年。”

    “我以为只要把你的身体修复好,让你永远不会再受伤,你便会醒了。我在玉棺前等了数月,但最后你都没有醒。”他叹气,满眼都是失望和自责,“我找了很多原因,试了一次又一次药,可你都没醒。”

    “这十年,我几乎被磨的不存希望了,没想到你突然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他脸上满是狂喜,看着在自己眼前的喻衍,好像喻衍已然一|丝|不|挂,任他量,“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身体、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一切,别易容,就算你削骨我也认得!”

    “你出现在山镇茶楼的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知道我为了压制自己的兴奋尽了多大的努力吗?!”

    他拉着喻衍走到那个玉棺前,“二十年啊,就是在这里,我每次对着的都是死了的你。我盼着你睁开双眼,盼着与你交谈,然而你自始至终都是一动不动。”

    他的手指上移,到了喻衍的脸上、眼上、眉上,他想触摸喻衍身上的每一处,“从那时我就想,这样的人如果活着该是多么的完美,我想象你醒来的样子,想象你话的样子,想象了无数次,但真正见到了才知道我的想象还太过狭隘。”

    他极其兴奋,甚至语无伦次,“你是特殊的,只有你是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