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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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中静的仿若只能听到这个声音, 每一个字都在摩擦着喻衍的耳膜,在他耳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响起,逼着他去回头,逼着他去面对。

    喻衍艰难地转过身,柜台前的侧脸终是映入眼中。

    在看到这张脸之前,可能性即使微,他还想或许只是声音像, 或许是多年不见他的判断出了问题,但在看到这张脸是那一刻,所有的可能性顷刻崩塌。

    就是那个人, 一点没有错,即使隔了二十年,容颜已改,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眼前这个人就是他二十年前的挚友。

    二十年前,这张脸充满朝气;二十年前, 这个人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与他促膝长谈。

    他又怎么认不出!?

    喻衍一动不动,韩拔转过了身来。

    在看到喻衍的那一瞬间, 韩拔的身体僵在了原地,两人四目交汇,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心灵的震颤。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一人弱冠,一人不惑,那一瞬间两人仿佛又都回到了最快意的那段人生。

    韩拔有些分不清眼下的时间,他一阵恍惚,好似自己还是在年轻的时候,那时他与喻衍联手退敌,仰天长歌,无人可挡。

    又是恍惚,再看去,却还是在当下,他孤寂一人,无人相伴。

    他稳住心神,轻步上了楼,与喻衍擦肩而行。

    韩拔秘密量着喻衍,这人的身形和他的故人十成十的像,但是年龄对不上,他想若喻衍还活着,合该是他这个年纪,怎么又会这么年轻。

    可天下又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呢?

    在错身的瞬间,他停了下来,手搭上喻衍的肩,“兄弟是初次来这里吗?”

    喻衍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与他相认?还是装作不相识?

    韩拔等了好久没有等到喻衍的回答,再问他,“在下韩拔,兄弟方不方便告知姓名?”

    遇见他太过突然,喻衍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过了好一会,喻衍才稳住情绪,露出孩子的乖巧笑容,还带着几分可爱,“在下郑雨,周吴郑王的郑,雨雪缤纷的雨。”

    韩拔一愣,摇了摇头,将不合情况的想法晃出脑子去,喻衍是绝不会露出这样乖巧的表情的。他是不合世俗的,他是潇洒的,和眼前这个人完全不一样。

    韩拔嗯了一声,因他这句话所有的感觉都消散了,身形再像也不对,和那个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那人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您先请。”喻衍弯下腰,掩去自己的的情绪,现在先不挑明身份,以后若要挑明有的是时间,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候,待他把事情弄明白再。

    韩拔进了房间,喻衍才放松下来,挑了一间与他相距最远的房间。

    .

    连着十几天的沙漠跋涉,又摆脱了褚黎这个粘人虫,本该是沾床就睡的,可是今天偏偏遇到了韩拔,喻衍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韩拔与韩皇后韩英都是喻国大将韩定访的亲子,韩拔是韩皇后的亲弟弟,只不过同父异母。韩皇后的母亲是韩定访的发妻,而韩拔的母亲是韩定访的妾室,没有什么地位。

    韩拔本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但偏偏韩定访的发妻没有儿子,韩拔又表现出色,韩定访便生出了让韩拔继承家业的想法。

    韩英一直不服这件事,但家中只有这一个儿子她也无能为力。后来韩英入了皇宫,做了皇后,掌了权后便专门压这个弟弟,在皇帝面前吹枕边风,以韩拔是妾室所生便苛待他,最后以抗击外敌的名义将韩拔调到了边境守城。

    也正是在这里,他与韩拔相识,俩人都不拘节,又都被韩皇后视为眼中钉,一见如故,朝夕相处间便成了莫逆之交。

    七年相处,肝胆相照,没有经历的人永远无法明白其中的感情。

    再想起当年他含恨自刎之事,他受命前去行刺魏王,失败后逃到城下,若韩拔在万万不会不给他开城门,可偏偏韩拔不在。

    韩皇后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在他前去行刺魏王之时,她以家中父亲病重为由下令召回韩拔,致使边境余下的都是韩皇后的势力,韩皇后就等着他行刺失败身亡呢,又怎么会给他开城门?

    在知道韩拔被支走的时候他便明白自己没有活路了。

    史书上记载的是,他死后韩拔毅然守在了寒城 ,两年后晋国攻城,他为了守城身亡了,但为什么还活着?

    难道书上的记载出错了?

    韩拔还活着他再高兴不过,但为什么史书上他死了?

    喻衍又想到褚隼。

    褚隼野心勃勃,不按常理出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虽晋国实力强大,但三年就灭了喻国未免也太快了吧?

    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猫腻?

    .

    月入中天,子时刚过,更夫更的声音在客栈外响起。

    喻衍毫无困意,突然他闻到空气中一股甜腻的味道,不需多花时间,一闻他便闻了出来,这分明是迷药的味道。有人想要迷晕他。

    不一会儿门边就传来声响,喻衍调整呼吸到睡眠状态,脚步声果然朝着他床边过来,他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人在他床前待了片刻,还伸手探他是否熟睡了,确定他睡着了才安心在他房内翻找了起来。

    喻衍悄悄眯起眼睛去看,竟然是韩拔!

    他也倒没有特别震惊,今天他只是展现了性格不同,如果真的是他,要想不被认出来,完全可以假装出来,韩拔对他再了解不过,当然知道这些。

    他终究是心里还有怀疑,半夜来亲自确认了。

    喻衍护住压在被子里的剑,这把剑虽然生锈了,但是以韩拔与他的亲近程度,对这把剑最熟的除了他就是韩拔了,要是被他看到这把剑,他就是想不认都不行了。

    幸亏他把剑贴身带着,否则,今晚一准露馅了。

    韩拔与他相识多年,对他太过了解,用的迷药分量够大,时间也够长,就怕迷不晕他,可他现在的身体不同于常人,一般迷药对他没用。

    果然,韩拔找来找去,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最后放弃了,喻衍也松了一口气。

    在离开的时候,他在门口站了一会,突然开口,“子展。”

    声音清晰入耳,坦坦荡荡,就像是二十年前叫他一般。

    喻衍僵在了床上,体内有股莫名的情绪流淌,有那么一瞬间就想干脆坐起来承认算了,但终究被理智制止。

    韩拔与他是好友,绝对信得过,但伴随着这股感情又有更加复杂的情绪升起。

    他的心中酸涩,若他承认了又该如何解释?

    过了二十年,韩拔又经历了什么?

    韩拔关门出去后,他睁开了眼睛。

    以前除了母妃他最亲近的便是韩拔,他从没有想过要瞒着韩拔自己醒来的事情,但是真正面对起来却完全不一样。

    或许,终究二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喻衍才起来了,他下楼的时候韩拔正坐在客栈内喝着酒,看到他对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了,喻衍也对他点了点头回礼。

    喻衍吃着一块牛肉,坐在了韩拔隔壁的桌子,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像个城该有的样子嘛,昨晚太冷清了。”

    这话刚完,客栈的门口便被一个身影堵住了,这人个子很高,这人满身风沙,这人应是刚刚从沙漠中出来。

    喻衍被这人吸引人视线,从脚往上看,越看越感觉熟悉。待看到来人是谁时,瞪大了眼睛,嘴里的牛肉啪叽掉在了桌子上,恨不得马上上去给这人一脚踹出去!

    因为来人竟然是褚黎!

    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褚黎竟然还追上来了!

    真是阴魂不散了,他严重怀疑褚黎有个狗鼻子,找人才会那么准!

    喻衍头疼,也顾不得掉在桌子上的牛肉了,转身就跑。

    然而在他看到褚黎的一瞬间褚黎也看到他了,褚黎早已适应了他来来回回的易容,只一个背影就认出了他来,越过掌柜的就追了上去。

    “卫展!你别跑!”褚黎连着赶了十几天的路,疲惫到了极点,但在看到喻衍的那一刹,犹如等待数天终于看到猎物的狼,毫不犹豫便猛扑了上去。

    喻衍苦不堪言,慌忙躲进了房间,把门堵死,“你认错人了!”

    他用这方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褚黎怎么可能吃他这套,控制住自己澎湃的情绪,在他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耐心与他话,“你为什么躲着我?”

    “你答应了与我比试的,为什么跑了?”

    喻衍躲在房内哀嚎,他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个粘人精,竟然又追上来了,天下这么大,他怎么偏偏老是和褚黎遇到呢?真是邪了门了!

    “你真的认错人了。”他算一赖到底了,死不认!

    褚黎终于忍无可忍,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掌柜的,“这是赔破坏门的钱。”完欲抽剑砍门。

    就在此时,韩拔从楼下越身而上,按住了褚黎要动作的手,暗暗用力,阻止了他。

    这时褚黎才注意到他,脸色微变,低下眉眼,恭恭敬敬道,“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