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事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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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培风将剑匣妥善安置后,天已抹黑。



    陆府又差仆人请了一次。



    实话,他面子挺大。扶风城但凡有见识的都知道,能宴请到深居简出的木奴丰老板,是一种福气。



    酒宴设在流风阁,他某位同窗的家族产业。



    二十年前,州学正卢钦南下扶风,并带来东篱书院。在此人教导下,书院英雄辈出,有擅韬略者破格授任兵部,有武道天才做了王侯上宾,更有雅人韵士赋诗一首名动天下。



    杨老太爷在当地有一定声望,安排族内唯一的晚辈入学,并无难处。



    但此时再看,窘迫到如此地步的杨培风,也难怪被当了多年异类。



    杨培风并非一无是处,相反,他其实什么都懂一点,就一点点,无一精通。



    他叹了口气,将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收拢回来,刚往台阶上抬了条腿,侍立在旁的厮便皱起眉头。他刚将果盒递出,就见厮伸挡住,“走走走!打秋风也不打听打听今天谁做东?陆老爷招待朋友,谁吃你这酸不拉叽的橘子?”



    杨培风有些发懵,愣了一会儿,方才弱弱道:“陆老爷不吃,陆老爷没准儿喜欢?”



    他实在穷的可怜。



    老太爷生前每一笔人情往来都记得清楚,以后谁家有个喜丧事,他都得替老人还上。而那笔数额不菲的银子一半被他输给赌坊,一半当做药钱,早没了。至于答应的沈掌柜的“衣锦还乡”,如今更无着落。



    他已尽可能,从木奴丰挑出模样还算周正的橘子。



    接着,他认真地补充了一句,“甜的,不酸。”



    厮被气乐了,好声劝道:“若为寻常酒宴,就连路过的狗叫的好听些,也能叼走块带肉的骨头。可今日探花郎的做东,惹恼了官老爷,你如何吃罪得起?”



    杨培风喃喃点头,“这倒也是。”



    厮洋洋得意,知道了还不快走!



    “培风?”



    迟疑的嗓音从他身后响起。



    杨培风转身,神色木然,“你是”



    他爱饮酒,但却讨厌各种酒宴。从出门起,他脑子里就只剩一团浆糊,现在认不出人,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来人穿着一袭天青色薄衫,高高瘦瘦,容貌俊朗。似乎没看出杨培风的窘迫,这人笑容和煦道:“我,不记得了?”



    杨培风微微低头,“对不住。”



    “一晃眼都离开扶风这么多年,别来无恙啊培风,现如今和柳新还好吧?”这人怅然道。



    杨培风忽然有了印象,“何昊?”



    “这不还都记得吗?”



    此人笑容愈发地浓,好像能被木奴丰老板记住,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他只在东篱书院待了三年,后随家人四处漂泊。



    往事渐渐随风而逝,却独有一人,令他始终难以忘怀。



    当年,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同龄人,还热衷于游山玩水时,少年就乐此不疲地给孤本古诗标音注释;等他们终于累了乏了,开始装模作样附弄风雅,而对方早已沉醉在三教经典中无法自拔。听着就很孤僻,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少年似乎和谁都聊得来,有俗气的一面,更会得意洋洋地挥舞一根木棍儿,自封一个扶风狗见愁的浑号。



    何昊细细打量着,对方从上衣到鞋面的深黑色似乎从未变过,除了束起长发的一支木簪外,再找不出别的任何装饰。



    杨培风有一双的漂亮的瑞风眼,眼光流而不动,眉头舒展时含情脉脉,微蹙时不怒自威。



    与生俱来的多愁善感,恍如当年。



    何昊神色复杂道:“门口风大,先进去喝两杯?”



    “好啊。”杨培风欣然应允。



    流风阁二楼大厅,氤氲的灯光下满是混合着馥郁酒香的暖气。七八张紫檀圆木桌分开摆放,零零散散落座了几人,大抵都是陆探花青云路上的助力。



    杨培风瞧着眼熟,不乏当年书院同窗。



    几道视线扫来,接着又都收了回去,没有要来攀谈的意思。



    还是何昊落座后,先闷头灌了几杯酒,突兀开口道:“二十年前青枳之战,天子仓皇出逃,郜都半日沦陷,战火绵延三千里,扶风城十室九空。敌国铁骑,踏弯我大虞整整一代人的脊梁!”



    字里行间,对老皇帝的蔑视毫不遮掩。



    这里多为功勋之后。



    东篱书院的学子,少有父母健在的。



    作为大虞偏远的南方孤城,也是当年出兵最多之地。



    陆健二十岁身居五品高位,天子近臣,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



    



    可往事种种,和今夜酒宴有关系吗?



    “刚喝两杯就上头了?”杨培风碰了碰他胳膊。



    有些话只能放在心里。



    “郜都学宫,培风知道吗?”何昊仿佛藏了很多委屈。



    杨培风颔首:“略有耳闻。”



    “当年州试后,名列前茅者大多进入郜都学宫。不止我国臣民,其中不乏昔日围攻大虞的敌国学子”何昊嗓音低沉,满眼酸楚,不该是二十余岁该有的落寞模样。



    杨培风乏了,这些家国大事和他一个的木奴丰老板,离得太远。



    “同年冬,礼部尚书范鸣下令,凡学宫女子未婚配者,需日夜照理别国学士生活起居。更有丑闻,有诞子者受赏百金!若有异议,则剥夺一切功名,永不起用。”



    何昊强忍心痛,将这桩骇人听闻的丑事抖了出来。



    轻飘飘的话,在杨培风平静的心湖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他脑子里嗡嗡的,竟是半个字也不出。



    无数人向往的巍巍学府吗,天子脚下,怎会如此奸佞横行?老皇帝已昏聩至此,被吓破胆了吗?



    而且,在杨培风印象中,郜京学宫并不招收女子。



    他也不知,这到底幸是不幸了



    此时门口忽然走入一行人。



    首当其冲的,自然非意气风发的探花郎莫属。



    但杨培风的视线,却自然而然落在旁边一对神仙眷侣身上。



    女子身着一袭洁白长裙,清冷如月。



    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扶风杨、陆两家世代交好,屡有联姻,但到了杨培风这代,却是一点与对方结成亲家的可能都没有。



    当年,杨老太爷大抵是看出少年外强中干,又或者别的什么。指望不上他振兴杨氏,那么传宗接代就得提上日程。



    少年性格淡雅、家世显赫,长相更无可挑剔。但大家族的人都很精明,猜得到杨老太爷辞世后,孤苦伶仃的少年独木难支的惨状,便不作考虑。



    唯独柳家老家主,有不一样的想法。



    杨老太爷经常看着与杨培风作伴回家的柳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两情相悦且门当户对,就差临门一脚定亲时,杨老太爷——殁了!



    再之后变故太多,太快,以至于年轻人还没缓过神,五年弹指即逝。



    柳新的视线落在杨培风身上,久未挪动。她身旁,青年耳根涨红。



    气氛古怪。



    见状,陆健连忙邀人入座,将一道道目光吸引过去。



    杨培风始终没动筷子,也不参与众人的谈论。二十一岁的他没离开过扶风半步,更别远在万里外的镐都见闻。



    他只觉得这里很吵,便靠在窗边一杯杯灌酒。



    或许不该来的。



    当然,众人也不在意,这里是否多一个酒鬼。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的琵琶声慢慢变得浑厚急促起来。



    陆健握扶风最名贵的松花酿,缓缓站起身来,环视众人,满面哀悼,“大虞立国三百载,郜京繁华!声色犬马无休止。谁又知,男儿战死沙场无人问”



    紧接着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所有人纷纷举杯而起。



    杨培风眼皮儿轻颤,一时没反应过来。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陆健声音激昂,颇有其父风范,“天子失德,吾等当替天伐之!”言罢,他闷头豪饮,一甩,“啪”的一声脆响,酒杯粉碎。



    何昊立即从旁劝阻:“陆君!慎言。”



    “见鬼,你们不是一路人?”杨培风暗自腹诽。



    这这是密谋造反?需要我加入就快。这年头倒奇了怪了,我这穷的揭不开锅的老实做顺民,你们腰缠万贯的却不安于现状?



    借着饮酒的功夫,杨培风瞄了某人一眼。



    可惜空等良久,根本就没人提到他的名字。



    杨氏落魄。



    看来这杯酒,续不上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