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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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金难买师兄一笑, 仙座决定不再与这只狐狸计较。

    他见狐狸颤颤巍巍立在河面上, 有些不支的样子, 开口道:“赶紧上来,别的是假的, 河是真的,掉进去我不救……嘶, 你偏跟我作对是不是?”

    好的不灵坏的灵,他才刚到这儿, 那狐狸就噗通一声整只掉进了河里。

    不待他出手,黑影在眼前飞掠,红澜轻轻一跃,滴水不沾的把狐狸捞了起来。

    仙座敢发誓,他刚才被师兄不悦的扫了一眼。

    又有他什么事?

    红澜道:“什么叫河是真的?”

    云邡善良的:“忘川河, 水里全是刚洗下来的怨气,再耽误一会儿这只狐狸就该秃了。”

    狐狸:“吱吱吱!!!”

    狐狸抓紧了红澜的衣襟, 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红澜无奈, 轻飘飘的扫云邡一眼, 让他闭嘴,同时手上扔了个决, 给狐狸弄干净了。

    修士就是这点方便,生活起居事都不必麻烦, 只需要扔个决就能搞定。

    狐狸发现自己神奇的干净了,很是高兴,抖了抖重新蓬松的毛发, 兴高采烈把脑袋伸到红澜手底下。

    红澜以为是想让他摸一摸的意思,便压下掌,想给它梳梳毛,可东西却不让,躲了两回,用不满的眼神望着他。

    红澜皱起了眉,怎么这么麻烦?

    僵持了片刻,狐狸终于软软的:“还有耳朵。”

    幼崽初学人言,的生涩,嗓子又细,讲的嗲声嗲气的。

    他低头看一眼,东西冲他抖了抖立起来的白耳朵。

    红澜沉默了。

    就在狐狸有些瑟缩的时候,他终于动作,亲手、认真细致的,给它掏了耳朵。

    真是天上地下头一回,他都没替道侣掏过耳朵。

    掏了耳朵,揉了肚皮,东西被伺候的舒舒服服,满意极了,便扒上了红澜的脖子,作势要亲他一口。

    红澜再次眉头一紧。

    下一刻,狐狸被捏着后颈提了起来!

    夭寿了,狐狸短短几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被人家拒绝亲亲。

    红澜提起了狐狸,狐狸四肢腾空,在空中扑腾,红澜无视它的不快,认真看它下腹,想分辨公母。

    嗲成这样,应当是母狐狸吧?

    狐狸那黄豆大的脑袋瓜运转起来,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人干什么。

    它顿时气的通红:看着正正经经的,怎么耍狐狸流氓!

    恼羞成怒的狐狸爆发出了新的力量,凶巴巴的用后腿在红澜脸上蹬了一下。

    红澜都来不及生气,狐狸就从他手中脱出去……又跳河了。

    云邡的大笑声从岸边传来,他简直开了眼界了,这是怎样一种恃宠而骄的精神!

    红澜无奈,弯下腰,挽起袖子,伸手探进河里,又去捞它。

    可不知怎的,一股沉沉的铁锈味忽然钻进了他鼻尖。

    这铁锈味隔着重重忘川水,成了一份折戟沉沙的沧桑和肃杀。

    哗啦——

    水花四溅,狐狸从水面冒了出来,四爪并用的抱着一块铁皮,摇头摆尾的要交给红澜,就像是献宝似的。

    红澜把它拎起来,“别捡不干净的……”

    云邡瞧见那东西,忽然声色俱厉的喊道:“上来!!”

    与此同时,阳光似乎明灭了一瞬,那股肃杀的铁锈味腾然升起,叫人脊背钻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意。

    红澜神情一凛,足尖点击水面,飞快的跃起。

    可他快,那水里的东西更快。

    一双手像水蛇一般从水面探出来,紧紧的箍住了他的脚踝。

    红澜跃起时,把那东西也带了出来,让人看见了它的全貌——那是一个全身盔甲的“人”,盔甲是黑色的,不泛光,幽深漆黑,头盔下没有脸,而是一盏绿色的鬼火,明灭间有不出的诡异。

    红澜空中一个翻转,狠狠一踹,将这东西蹬进了水里,砸的水花四溅。

    他凝眸细看,道:“这是什么东西?”

    “幽冥守卫,”云邡道,“——师兄心!”

    同一时间,水面竟然冒出了更多这样的“人”,他们密密麻麻的从忘川钻出来,齐齐仰头盯住了红澜。

    红澜:“………”

    狐狸:“吱!”

    那些盔甲人分了两拨,一拨围剿红澜,另一拨则踏上了岸。

    这只队整齐的戴着盔甲,手持长矛,肃杀无比。

    被那几十盏像眼睛一般的鬼火给盯住,谢秋寒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游/行抗议。

    他退了一步,“什么叫幽冥守卫?”

    “就是……”云邡一脚踹开扑上来的最前锋,不喘气的,“鲍成见过吗?”

    “送我回山的那位?”谢秋寒顺手抽出云邡的剑,刺向转而朝他来的前锋,一剑就让这东西首尾分离。

    可这首尾竟然重新组合了起来,又直起了身子,朝谢秋寒扑过去。

    “要刺这里——”云邡从身后握住他手,带着他往前一倾,长剑正中那盏鬼火。

    这下那鬼火扑哧一声熄灭了,整个盔甲人都散了架,盔甲扑了一地,半点生气也没了。

    谢秋寒松了口气。

    他回过头,刚好磕上了云邡的下巴,额头上滑过湿润柔软的唇瓣。

    ……谢秋寒站成了石像,整个人都烤化了。

    云邡并不当回事,一边自然的揉了揉他的额头,一边:“这些原本是鲍成的兵,被人献祭给了后土鼎做幽冥守卫,守忘川河,一有异动他们就会出马。”

    谢秋寒呆呆的:鲍什么成?守什么卫?

    红澜扫见这边动静,也很快有样学样,将这些不死的盔甲人戳成了一堆废弃铁片,突开重围,重新落回了岸边。

    “你来过一回,是什么时候?”

    云邡道:“武泰三年,鲍成领兵剿沙匪,被人设计全军覆没,我应鲍成所求,救了几个人出去,没出去的就都在这儿了。”

    “被人设计?”红澜问,“谁?”

    “你问我,我问谁,”云邡耸肩,“不过……”

    没等他细,谢秋寒耳尖微微一动,警觉的断:“‘全军’是多少人?”

    轰——

    同一时间,撼天动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水面、头顶、四周的空气微微扭曲,无数盔甲人从虚影变成实体,密密麻麻的笼罩住整个空间,像一个罗天大网一般压了下来。

    云邡:“七八万。”

    “………”

    这情形是很可怖的,七八万蝼蚁尚且能聚成一股拧不断的麻绳,更何况一群不死的幽冥守卫。

    他们遮天蔽日,四处立即阴寒下来,鬼火森森。

    红澜见状,扬起右手,一个血雾做成的龙头咆哮着从他袖底钻了出去,瞬间化成万条幻影朝那支幽冥守卫咬去。

    可却扑了个空,龙头再回过来时,便被盔甲人的长矛一下穿透,烟消云散。

    就和地面的魈鬼一样,法术近不了这东西的身,只能真刀实枪的灭火。

    红澜明白了棘手之处,额角微微压了下来。

    狐狸明白自己闯了祸,怂不拉几的躲回他怀里,埋着脸,不敢看。

    无数守卫齐扑下来,他们且且退,消灭了一波又一波,守卫近不了云邡几人的身,倒并不危急,只是的有些枯燥,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盔甲和鬼火,让人心里生出一股戾气。

    谢秋寒踹开一排守卫,感觉气血上涌,眼前又开始模糊。

    这时流民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女声尖叫,像针一般戳中他太阳穴,让他暂时清明,扭头望过去。

    只见一片混乱的流民群中,一个年轻姑娘跌坐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肩头哗哗淌血,与此同时,那个先前同云邡等人话的青年正被一个盔甲人抓在手里,带着拖进水中。

    他死死抓着河岸,哀嚎道:“救……救命啊!”

    未看见云邡怎么出手的,一堆铁片就散进了河里,一双白皙干净的手捏住青年的肩头,轻轻一提,把他拉回了生岸。

    只是救了他一个并不够。

    这一个开始,幽冥守卫就好像找着了新目标,将矛头调转到流民群里,纷纷去抓手无寸铁的流民。

    云邡几人虽能自保,但要把守卫和流民分开,也是件麻烦事。

    云邡脚尖一点,跃至半空中,目光扫过前赴后继的幽冥守卫,终于从袖中取出一只长笛,抛到了红澜怀中,“师兄,净乐曲。”

    红澜伸手接了长笛,犹豫了一刻。

    云邡:“不试试怎么知道!”着一剑挥下去,分开了几个守卫和流民。

    红澜见了,果断横笛吹奏起来。

    起先笛子是不出声的,只有一股子歪歪扭扭的气音,在铁甲碰撞下几乎等于无物。

    且原本是三人一起动手退敌,这时少了红澜,谢秋寒就有些应付不过来,腹背受敌,全由云邡看顾。

    红澜吹那笛子,似乎反倒逼出了内伤,嘴角淌下血痕。

    但这口血吐了出来,乐声却愈加清晰。

    乐声一波一波散开,带着让人心安的神奇韵律,所有守卫和流民都立刻像被摄住了似的,失神站立着。

    云邡嘴角一挑。

    他抽剑响应,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弧形,无声与有声相衬,这一剑跟着韵律被推了出去,缓慢的碰上了一众盔甲人。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幽幽鬼火暗了下来,仿佛燃烧到了底部的香烛,滋啦一声跟着灭了。

    乐声和剑光相伴相随,从里圈慢慢外扩,盔甲人开始散架。

    不过多久,肉眼能见的这几千守卫通通灭了火,只剩下空荡荡的盔甲了。

    而稍远些的地方,那些守卫似乎失去了方向,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原地着转。

    乐声停下,四周复又安静下来。

    红澜用手指轻轻摩挲长笛,交还给云邡,云邡却摆手不接,“你收回去。”

    世人都仙座有一剑一笛,是以剑乐两道问鼎巅峰,但其实不然。

    他顶会吹个解闷的曲,擅长的只有杀杀的剑道,笛子是他师兄留下的。

    狐狸探出脑袋,四下看看,发现远方还有大批的守卫没走,倒吸一口冷气,重新埋进红澜的颈窝里。

    可一只大手罩住了它的脸,把它给弄了出来。

    它抬起头,又是那个讨厌的人。

    云邡量狐狸一阵,没看出个究竟,又看红澜谴责的望过来,便罢了手。

    云邡道,“我可没欺负它,幽冥守卫闻见死魂怨气才会出动,你狐狸活生生的,竟然引来了守卫,你奇怪不奇怪?怕不是快死了吧。”

    狐狸:“嘤。”

    红澜:“别胡。”

    云邡有些狐疑的看着狐狸,忽然有些惊世骇俗的猜想,可这猜想毫无依据,他只能按下。

    毕竟守卫也不一定是狐狸引来的,那这猜想就从根上被否了。

    这时,他听见谢秋寒问:“方才你的‘献祭’,是什么?”

    他发现谢秋寒总能在一堆杂七杂八的线索里变得十分冷静,一语就问中关键。

    云邡:“的是一种古法,献生人做阴兵,换后土恩典,能在鼎上改那么一笔。”

    后土鼎上改一笔,改的是生和死,上一位献祭的就是把自己给抹去了,从此超脱生死。

    谢秋寒听了云邡的话,暗自心惊,刚要开口,云邡看一眼身后的流民,冲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谢秋寒看他神情,已经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这是第二场献祭。

    幽冥守卫后来的动静,是要抓这些流民“换岗”,他们三人恰好挡在枪口上,替他们挡了一波抓壮丁。

    这样一来,事情也清楚多了:太玄宫同狐王做交易,狐王拿出后土鼎的古法,让他们抓人献祭,开后土鼎,自己则利用这个关口将云邡几人弄进去,从而取出蚩尤金身。

    在地上,能用魈鬼攻城仗,在地下,能以生魂献祭换后土恩典,真是一桩只赚不赔、无本万利的大好买卖。

    谢秋寒看着这些流民,四下惊魂未定,轻声啜泣,那虎口逃生的青年坐在地上,被他替换救下的姑娘在旁边垂泪,青年自己却没心没肺,对着她嘿嘿笑。

    ……总之这些人的喜怒,是不必在意的。

    是谁在操纵这些?太玄宫绝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和见识。

    这时红澜忽然出声道:“看!”

    谢秋寒跟着望去,只见那些守卫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一个个按次序朝某个点走去,在那儿身形一阵扭曲后,消失在了原地。

    云邡唇角微翘:“有人带路,正好。”

    .

    传,天有九霄,地有九重,黄泉倒挂,穿过九重地,又叫九泉。

    九泉之下,就是幽冥。

    现下这批幽冥守卫静默无声的穿过了漫漫白沙,来到了忘川尽头。

    这里有彻骨的寒冷,水有异香,无声的静谧笼罩了整个天地。

    一艘船稳稳的驶在忘川河上,来到转角处,跟着这些守卫上了九泉。

    九泉是倒挂的,像一处高挂的瀑布,这船逆流而上,也跟着成了直立的样子,可船上的人却稳稳当当的,半点没有下坠的趋势。

    这船正是云邡几人所驱使的。

    谢秋寒同云邡立在船头,声的交谈着,时不时笑起来。

    这船行了有阵子了,四下也无人搅,他们二人倒是很久没这样畅快的过话。

    流民们大多听话的缩在船舱里,不敢出来,船看着并不大,但里面另有洞天,竟然容纳了所有人。

    这船行了不知道多久之后,破开了一处云雾,忽然有了光。

    光来自一个悬着的巨鼎。

    这鼎没有光华,通体成四四方方的造型,古朴的青铜材质上竖刻着无数个点,极其密集,乍一看像这鼎被戳了几万个针孔似的。

    鼎口上不断交换穿梭着一些泛着光的灵气,吞吐之间,仿佛化成了一副浩瀚无比的银河星辰图。

    谢秋寒低下头,看着船底下的鼎,不禁睁大了眼睛:“这就是后土鼎?”

    这船是刚顺着九泉从鼎里出来的,也就是,他们出了后土鼎。

    出了后土鼎,云邡也松了口气。

    “九泉之上的尽头,就是人间,”云邡道,“这些守卫里,有些是守第一重地狱的,我们到了那儿就算回到人间了。”

    谢秋寒道:“真有地狱?”他以为只是骗人的呢。

    “自然有了,”云邡道,“生灵死后随着黄泉飘下来,经过九重地狱,每一重洗一层恶怨和欲念,洗的干干净净的,再顺着忘川进幽冥,投进后土鼎里,重新变为无牵无挂的一缕灵气。我们都是活人,这里的法则对我们不起作用,所以你看着这里也就稀疏平常,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着,他又笑了,调侃道:“让你好好呆山里,你不干,非跟来,这下跟着我下地狱了。”

    谢秋寒看着他,心里想:就算真的要下地狱,也没什么不行的。

    他们又了没两句,被人断了。

    “恩、恩公?”穿破布衣裳的青年心的走近,身边还跟着那个他救下的姑娘。

    那姑娘生的算不上好看,鼻头几点雀斑,形容腼腆,有几分平凡的可爱之处。

    云邡:“怎么?”

    青年:“我来多谢恩公,方才救我一命,大恩大德、大恩大德……”他还真无以为报,结巴两句,干脆跪下磕了两个响头,尽在不言中了。

    那姑娘也跟着他跪下,而后被谢秋寒扶起来。

    他二人千恩万谢,谢秋寒的目光扫过他们紧紧交握的手,心里有些羡慕。

    这青年只以为是碰见了修士斗法,四周大概是什么仙人秘境,并不知道幽冥真相,现下见云邡几人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跟着安心下来。

    谢过几人之后,他一点也不慌的拉着姑娘站到了船边,似乎把地狱九泉当成了风景,指指点点的着情话。

    可以是有情饮水饱,九泉也冒粉红泡泡。

    云邡和谢秋寒并肩看他们,云邡瞥一眼谢秋寒,看出他似乎对这二人有份格外的关注。

    他心思电转,摸了摸下巴,自以为很懂的:“秋寒,长大了。”

    谢秋寒:“?”

    云邡道:“我见你在山里似乎也没什么要好的女弟子。”

    谢秋寒莫名其妙,“没有。”

    他和谁要好,云邡还不知道吗?来来去去也就他一个人。

    云邡兀自想了想,问:“对了,绫罗你认识吗?绛珠观的大弟子,瞧着文静的很,她们这一门好像是看脸选弟子的,回头我领你去结交一下。”

    谢秋寒:“………”

    红澜诧异的看了过来。

    云邡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绛珠观可都是正经好姑娘,我又没带他逛窑子。”

    着,他还琢磨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很是和蔼的:“你长大了,就算逛窑子也没什么,不明白兴许还能问问我。”

    谢秋寒心上又补一刀,就着一股怒气面无表情的顶嘴道:“哦?问什么,你还能手把手教不成?”

    云邡对他的回嘴兴许是有些讶异,顿了一下,复又笑眯眯的:“也不是不行啊。”

    “………”谢秋寒别开脸,迈腿往外走,彻底不想理他了。

    红澜也移开眼睛,内心觉得这个师弟无可救药。

    云邡却在那儿煞有介事的把这事添进了行程里,兴致非常高,也不知道他平时的机灵劲都喂什么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