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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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秋寒把云邡妥妥帖帖的放回床上, 看他气息微弱, 真气流转近乎于无, 一时心乱如麻。

    事情为什么会进展到这个地方?

    “我、我去叫人,”谢秋寒慌慌张张的, “我去叫医者……叫医者还是丹修?你受伤了吗,昨夜弄的?”

    云邡半阖着眼睛恢复着, 闻言道:“别去,怪不好意思的, 你弄的。”

    正要出门的谢秋寒一愣,刚好撞上硬着头皮又爬进来请罪的岫玉。

    岫玉呜呜两声,罪又加一等,很想立刻滚蛋。

    谢秋寒强按着自己静下心神,心念电转, 飞快的清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刚才是心神荡漾,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哪管发生了什么。

    这时从一场黄粱美梦里踏出来, 被冰凉的风一刺, 脑子才清晰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识海真气满满,元婴睁开眼睛, 略一调动神识,竟然能感知到千里之内一花一木的微微浮动, 能洞察其中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竟然莫名其妙的升阶了!

    他心知这和云邡突然的虚弱分不开干系。

    云邡招手,“你来。”

    谢秋寒凑过去,见他要起身, 忙在他身后垫上两个枕头。

    云邡被他当成个软弱的花瓶对待,许久没感受过这种待遇,心里觉得十分有趣。

    做完这些,谢秋寒就规规矩矩的立在了床边,端正、严肃,和刚开始判若两人。

    谢秋寒升了一阶,对灵气的体察更加在行,他能看到周遭,不,整个青阳宗的灵气都在以飞一般的速度朝此间灌进来,以云邡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海纳百川似的将灵气转进自己身体,而他的状态也在这样的运转里一点点好起来。

    只是还不够,万条溪潺潺流动,并不能补足大海的干涸。

    谢秋寒道:“这是怎么回事?”

    “晚些同你,”云邡斜一眼谢秋寒与自己的君子差距,道,“你凑近些,别装成刚才那个不是你的样子。”

    谢秋寒:“…………”

    云邡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谢秋寒又跪了,跪在床边。

    云邡:“………”给老父亲送终?

    他笑起来,撑起身子,食指挑着床边人下巴,“你这一招鲜还能吃定我不成?”

    谢秋寒听见他在自己耳边:“道貌岸然要不得,自己闯的祸要自己收拾。”

    谢秋寒茫然间,他又亲了上来。

    这回是由他主导的。

    但比起方才那个狂风骤雨的吻,这个只能算是和风细雨的触碰。

    真气从口中渡过去,谢秋寒成了那个被抽空的人,不过识海内元婴出动,不断的运转,经脉内并未干涸。

    同一时间,云邡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他分开唇,摸着谢秋寒的脸。

    二人缓缓分离。

    谢秋寒睁大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云邡温柔的目光。

    他有些头昏,眼皮越来越重,好像要昏睡过去。

    可他又想守着云邡,于是强着精神强迫自己睁大眼睛,问:“这、这是怎么了?”

    云邡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又有些好笑,很快伸手替他阖上眼睛,在他耳边诱导似的:“不心乱了真气,没事,睡吧,我守着你,醒来什么都好了。”

    谢秋寒很听他的话,心扉的围墙被攻破,缓缓闭了眼睛。

    他头一歪,昏了过去。

    云邡摸摸他的脸,脸上闪过一丝沉重的怅然。

    在云邡这里,要让他这样发愁是很难的。

    他早练就了雷不动的心性,也修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外壳,二者严丝合缝的拼接起来,从不让他的任何真实情绪外露出去。

    即便无人之时,他也怕虎狼在窥伺,得举重若轻,才让人不敢轻易下手,他便从中获得更多思量的机会。

    他真的露出愁绪,那一定是这份愁太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无从顾忌自己的表露,才会泄露一些。

    安静的房间内突然青光一闪,几条身影凭空出现。

    云邡扭头看去,正是去过秘境的狐王和穷奇,以及红澜天珑二人。

    秘境果然没有难倒他们。

    云邡无奈的笑了,心想:歪正着,这就不必他再跑一趟了,秋寒倒是真贴心。

    一到此处,穷奇便跃到了云邡身旁,很是关切的看他怀中人。

    云邡略一眯眼,护食似的抱着谢秋寒一闪,挪到另一处。

    穷奇知道他防着自己,没再动作,舔了舔唇,笑了,“非汝之过,我不记仇,搭救之恩与奴役之怨抵消,罢了。”

    穷奇已然形态大变,成了一个银发垂地的青年男子,相貌桀骜,额上一串黑色符文,十分妖异,显然已经是取回了原身。

    云邡的目光在他额前定了一会儿,知道他现在已经神智清醒,不再是从前的畜生,便正色询问道:“那上神来此,是要解契吗?”

    穷奇思量片刻,看向昏迷的谢秋寒,道:“秋寒于我有恩,替我抹去伏神咒,助我拿回真身,我愿再保他千年。”

    这显然是让云邡满意的答复,他面色稍霁,眉宇舒展。

    狐王则风凉话:“穷奇上神如此轻信人族,怕不要重演悲剧,又被人家分食了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穷奇冲他龇牙。

    只是一个的动作,他眉宇间的煞气便全部展露,狐王骤然后退一步,被儿子扶住。

    天珑朝穷奇摇了摇头,凭着一个战壕出来的情意让穷奇不再计较了。

    兽类最讲上下秩序,穷奇品阶极高,只堪堪在伏羲女娲之下,青丘狐见之需要行礼跪拜,不可造次。

    即便上古的容光早已淹没在战乱和漫长的时光中,本能的臣服依然印在狐王骨中,被穷奇一吓就暴露无遗。

    狐王不再多,严丝合缝的把嘴闭牢了。

    红澜两步走到云邡身前,看向昏迷的谢秋寒,道:“你将金丹取回来了?

    “没,”云邡揉了揉眉心,“我本不算现在……”

    他心里没有想好。

    他有应对的算,有计划,有筹谋,可没有准备好。

    他本想再拖几天,可谢秋寒这样急哄哄的往前送,师兄又恰好事成回来……恐怕是老天催着他呢。

    云邡一阵心烦,又没处发,只能叹了口气,“罢了,师兄来得巧,就现在吧,要请师兄同我护法。”

    红澜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他面露忧色,犹豫一阵,道:“没了金丹,秋寒他……”

    “没事,他已炼成元婴,不需要我的金丹了。”

    天珑刚从神墓中出来,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闻言讶异的看向仙座。

    竟然是这样!

    一直以来,谢秋寒都猜的是云邡替自己换了神骨,故而蚩尤金丹之力无法造次,这是因为云邡有剔骨之前例在先,他才想到那里去。

    可事实上,云邡还真没有那么多骨头可以给他拆,一半和穷奇真身搅在一起,压在了岭南底下,另一半自己用着,这算是他的极限,真要再拆他就散了。

    他掏的,其实是自己的金丹。

    这就通顺了。

    以数日神血引渡,替他重铸一身经脉,重新造化。

    再换入金丹,抵消蚩尤怨气。

    两丹相生相克,彼此结合,令谢秋寒修行神速,再不受魔丹困扰。

    而云邡他体质特殊,身怀神骨,不需金丹也可沟通天地灵气,没有就没有了,虽修为大降,但也无性命之虞。

    天珑看看云邡,又扭头看看红澜,发现红澜脸上全是淡定,一点惊讶之色也没有。

    对,红澜必定也知道的。

    所以红澜避走大荒百年,从不与云邡相见,怕就怕云邡偷偷一棒子给他敲晕,干脆利落把金丹给他换了。

    天珑心情复杂,真不知该什么才好了。

    见师嫂神色变化,云邡挪动眼神,扫了他一眼,笑着招呼:“师嫂。”

    天珑拢回心神,正色道:“见过仙座。”

    行过见面礼,云邡盯着他看了半天,直看到天珑都不由自主皱起眉时,他才赞叹:“师嫂真乃绝色,世间恐怕只你要比我美上一成了。”

    天珑:“………………”

    他回敬:“师弟的礼节仍然如此别具一格。”

    红澜则不悦的扫师弟一眼。

    云邡大笑起来。

    笑过一阵,他才道:“好了,是我错,望师兄包涵,护法时不要故意手抖才好。”

    红澜也拿他没有办法,低声笑了一下,道:“师兄弟多年,也不差包涵你这一次了。”

    云邡与他相视而笑,多少年的岁月都在一眼之间。

    云邡开口道:“师兄,开始吧。”

    一道威压从青阳宗散了出去。

    牵动的灵力波动太大,连带大半个岭南都发现了动静,地面微震,群山里鸟雀扑棱着乱飞,走兽狂奔。

    青阳宗的人前来问询,却被隔在隐形的屏障外头进不来,只觉得从中心处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威压。

    一道声音响彻宗门内:“仙座晋升,尔等勿扰。”

    这声音像条无法违背的禁令,让每个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在低声的议论里留下了无数的惊叹和敬畏。

    日落,日升。

    整整三个白昼过去,那威压不减反增,青阳宗几个长老都被压的心神不宁整整三日,头发全白了。

    第三日夜,青阳宗群山外染着薄光的天竟生出了七彩云霞,绚烂无比,仙乐飘飘,堪称神迹。

    众人惊呼,青阳宗门内外跪倒一片,齐声喝:“恭贺仙座成神。”

    成神,与飞升,只有一线之隔。

    此时修道者已经万事俱备,只等一道机遇,便可记载入封神榜中,得到认可,飞升入上界,登入仙班。

    这道机遇或许是心结解开,或许是一份因果的终结,又或许是救了一花一草的细功德,一切端看缘分。

    最近成神的一位修士是北川剑圣,他因窥破空冥作为并决意救世而成神,但随后又剜除神格,舍身取义,逸散于天地间。

    再有万年前炼制九鼎,于岭南坐化的帝禹,也同样死的壮烈。

    可见圣与神,有时兴许并不是一个好词。

    房间门开,云邡瞬息腾空。

    众人仰望,跪拜。

    随着众人的跪拜,无数白影轻飘飘的飞上来,变成一道道陌生的‘气’,朝他眉心灌进去。

    这是信仰之力。

    也就是神力。

    他身体轻盈,如与天地合二为一,一呼一吸间,都是修士苦苦沟通、索求的灵气。

    他只需要意动,便能唤风雷雨雪电,移动群山与河流。

    云邡叹了口气。

    难怪周吞机这样执着,这种滋味的确是太舒服了,这就是修道者所追求的大逍遥、大自在,实在很难想象拥有这样极致的力量和自由之后又再次失去的滋味。

    白衣仙人风姿卓越,凌空而立。

    人们痴痴的看着,只见他含笑开口:

    “免礼。”

    “赐尔等一段福泽,自取之。”

    话落。

    勃勃生机蔓延开来,岭南生灵受到滋养,蓬勃茂盛,百鸟聚拢于山门之外,万兽匍匐于草木之中,齐齐朝拜。

    三日白头的青阳宗长老又有了乌黑长发,菊花似的皱脸泛起了光泽,他们发现自己竟然突破了多年的瓶颈,跃了一阶,又能增加百年寿命了。

    诸人跪倒一片,不停的磕头。

    这回云邡没有躲了,从前他受这些跪拜只觉得夭寿,今日却不。

    他当得起。

    长老泪流满面,高呼道:“是神明福祉!”

    “跪谢上神!”

    “………”

    九州大陆,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过神明的痕迹,人们在群山中探访、在泥塑的神像前祈祷、在奥妙难懂的道经里追寻,有人信,有人渐渐不再信,因为神明从未出现过。

    有人相信神明睡在殿堂里,半阖着眼睛,不再细察这片国土内的种种情形,修道者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望其项背,最后都不再遵守什么神明留下的大道理,只在需要修行道法时虚伪的颂赞,从而借用一些力量。

    可今日,他们真的眼睁睁见到了神祗降下的福泽。

    人群里惊呼声泣涕声连连。

    一息之间,整片岭南的土地都为之震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份福泽。

    凡人间,卧床已久的病人可以下地,油尽灯枯的老人重获生机,又续上一段烛火。

    干涸的河流中涌出新泉,枯木逢春,草木提前入夏,将有很长一段茂盛期。

    同一时间,万千生灵的感激之情变作信仰,密密麻麻的飘过了,一点点灌进云邡的识海之内。

    辽阔高天上,忽然裂开一条巨缝。

    神龙腾飞,仙乐飘飘,白鹤起舞。

    一道无比威严的声音降下来:“尔今功德圆满,可愿入仙班。”

    云邡神情微怔。

    万民匍匐,屏息看着,激动的泪眼朦胧。

    竟然这么快!竟然是一成神,便有天神接引!可见上界是早等着他了!

    可众人太过激动,却没人看见,云邡脸上露出了一丝愠色。

    那声音再响起:“赐尔大罗金仙之位,可愿入仙班。”

    云邡不答。

    天神又问:“赐尔真神宝殿,可愿入仙班。”

    天神三问。

    次次加码,响彻天际,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可云邡只是沉默片刻,定定吐出了一个字:“不。”

    三次垂问,已经是极致。

    空中裂缝合拢,天神离去,封神之机不再。

    众人困惑,茫然,不知道仙座为何如何。

    哪有人不想升仙的?

    不想升仙为何要修道?

    修了百年千年,跨过无数关卡,吃了无数苦头,临了该得到报酬时,却拒了?

    他们再一回神时,仙座已经不在空中,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

    云邡落回地面,有人久候在那儿。

    云邡第一桩事便是问道:“秋寒如何?”

    “好,”红澜答,“天珑通岐黄术,况且穷奇与他重新定契,没事。”

    “那就好,”云邡放松,叹道,“我从前很是奇怪,狐王和穷奇为何要对秋寒毕恭毕敬,我还特意查了秋寒八辈祖宗的身世,一点儿奇怪之处也不见,十分摸不着头脑,受了圣人传承方知悉,原来是因我自己将金丹给他,才让他命格如此多舛,替我遭了无数殃,实在是对不住他了。”

    “你也是好意,”红澜道,“况且蚩尤金丹在他身上,这原就是他要历的一劫。”

    云邡摇摇头,心想好意是好意,弄巧成拙而已。

    红澜扭头,道:“为何不飞升,你携他一起走就是了。”

    “为何要飞升?”云邡义正言辞的反问,“多少人在神像前跪拜苦求,他们置若罔闻,不将下界当做一回事,只顾独善其身,我为何要同他们搅在一处?”

    话一落,头顶的一片云跟着散了。

    云邡无言的笑起来,指了指头顶,“我骗他们的,我还巴不得呢,那才是好日子。”

    “…………”

    云邡道:“等我将周吞机杀了,九鼎解了,我不飞升我是狗。”

    红澜无话可,只能别开头,劝自己别与他较真。

    人有情意,云邡牵在人间这盘棋里,有许多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没法一走了之,只能把天神气走先。

    仙座之徽章又添气走天神一枚。

    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