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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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兄年纪渐长, 人愈发稳重, 但一招他, 他还是要哭。

    更何况连日以来,担惊受怕, 强着精神料理着一切,回来还要面对毫无神智的仙座, 他心里攒了太多东西。

    强压之下,他还能装出一副样子, 可一旦松懈下来,他便瞬间兵分瓦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云邡没有办法,把他抱过来,心疼的想哄。

    可他会个屁的哄人。

    各种词在他舌间了个转, 却没有一样能出口。

    好像什么话都显得分量太轻了,什么话都配不上这样的心意。

    他叹了口气, 伸手替怀里的人理了理鬓发, 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低声:“我不走了,别怕。”

    听了这句话, 谢秋寒………哭的更厉害了。

    仙座望天。

    .

    哭过一阵,擦了泪, 谢秋寒开始黏在他身边,谁都拉不开。

    仙座醒来,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

    天宫众人纷纷来他床前哭了一回丧, 围观到了大师兄不成体统的牵着仙座不放的场景,彼此对视:嗯,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然后是“师弟没醒我就不走”的魔尊和夫人,这二位也来瞻仰了一下,师兄弟本来应该抱头宣示一下兄弟情,但介于大师兄长在了仙座身上,只能略过这一流程。

    接下来是闻讯而来的朝廷官员,交好修士。

    关系好的关系差的,认识的不认识的………

    就仙座醒来这半天,珍品缩地符和千里传音符全都卖脱销了。

    先不胜其烦的不是仙座,是谢秋寒。

    仙座刚醒,身子并不算好,这样一波又一波的来人,他的确烦,但他最怕的就是别人哭,大伙儿可能都从大师兄那儿学到了绝招,弄得他每次都不出赶人的话。

    往常脾气最好的谢秋寒,才是忍无可忍,终于发作了。

    在他冷着脸拒完一波客,顺手邀请几个真人比剑并把人出一百里之后,没有人能再见到仙座一面了。

    后来都传,紫霄山大弟子趁仙座病时,夺权了。

    大师兄威武。

    .

    又是一连数日,仙座被迫卧床休养。

    他刚苏醒,神魂不稳,经常头昏眼花,一用术法就滴冷汗,好好一个神级尊者,成了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不适应是肯定的。

    但更不适应的,是谢秋寒时时刻刻的心翼翼。

    每天清,唤醒他的不是紫霄山的阳光,而是谢秋寒担忧焦虑的视线。

    ——谢秋寒生怕他一睡不醒,哪天魂魄又飞了,就醒不过来了。

    按时清醒,成了仙座回来以后最艰巨、最重大的一个任务。

    问题就是,谢秋寒自己是雷不动每天起的比鸡都早的人,云邡并不是。

    没人管他,他能睡到日上三杆。

    迫于无奈,他如今也跟着起了。

    就这样早起了几天,终于,谢秋寒一脸担忧的叫来了金林给他把脉。

    云邡听见他在外边和金林窃窃私语:“仙座如今睡不安稳,醒的日渐早了,恐怕是神魂离体时有所损伤,该怎么办?”

    云邡:“…………………”

    他觉得谢秋寒才是病的不轻。

    谢秋寒被金林耐着性子安抚一番,了一百遍仙座无碍,静养便可,他才将信将疑的把老人放走。

    进门。

    云邡正起身,要从床上下来。

    谢秋寒立刻上去按住他,“你不要乱动。”

    云邡:“………”

    他又不好下谢秋寒的面子,只能又装柔弱:“在床上躺久了,浑身不舒服,我们去外边走走可好。”

    “不,”谢秋寒如临大敌的。

    云邡:“??”

    “你好好躺着,哪不舒服,我去叫真人回来。”

    云邡一点也不想看到金林的“你也有今天”脸,立马躺下,“没事了,躺的关节锈了,无碍。”

    谢秋寒看看他,又自己给他把脉,发现他的脉搏强劲有力,真气流动平缓,面色红润,好像比自己这个担惊受怕多日的人健康很多。

    于是勉强妥协:“好吧。”

    云邡望着床顶,发呆。

    心里忍不住想:唉,本座,也有今天。

    发了一会儿呆,还真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躺的腰酸背疼的。

    不甘寂寞的仙座又去招惹在批示公文的大弟子,“秋寒。”

    谢秋寒立刻:“嗯?”

    云邡拍拍床,“坐下,给我按按。”

    他翻了个身,枕头一抱,“捶捶背,再这么躺下去我恐怕剑都拿不起了。”

    盛暑,躺床上,没人会穿的严严实实。

    他只一件轻薄的冰绡加身,不加掩饰的躺着。

    薄衫贴身,从脖颈一路往下,勾出流畅的曲线,尤其腰身一段,更是像工笔细画下来的,让人看了口干舌燥。

    谢秋寒半响都不动作,云邡匪夷所思道:“又不乐意,您给我捏两下我能废了?”

    谢秋寒看他不高兴,立刻给他捏上了,全程都在默念道经,进入“眼中是仙座,心中是三清祖师”的状态。

    窗外蝉鸣不止,午后下过一场暴雨,让人心里平添一股黏腻的燥意。

    阳光进来,云邡了个哈切,懒洋洋的,随口聊起天来:“师兄走了?”

    “没有,要等你好起来才走,现下正与师嫂在山下闲逛。”

    我也想在山下闲逛,仙座心中如是道。

    谢秋寒:“你未醒来时,有一日,师兄告诉我,你想让我剜了记忆,去做凡人。”

    “…………”云邡装傻,故意提高了音调,“什么?怎么可能?”

    谢秋寒垂着眼睛,给他捶着背,“你骗我,我听出来了,是你会做的事。”

    “……没有。”

    “但若你没有醒来,我也的确算回家,不想再管这里了,我心里也只是想着你,才呆在这儿。”

    云邡不好再扯谎骗他,才:“我那时没有把握,不想你伤心,况且你刚来时,也是一心想着回家的,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回去做个富贵闲人,让师兄暗中关照着你,一世安乐,我才放心。”

    “我知道,”谢秋寒,“你为我好,我知道。”

    云邡以为还有下文,比如:但我有自己的主张,又或者:可这份好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

    不过一句都没等来。

    谢秋寒只是沉默了一下,又继续力道中正的给他捏着肩膀。

    仿佛一夕长大,知晓好时光难得,不该浪费在争吵上。

    云邡窝在枕头上,也默默笑了。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还是好些年以前,回归天宫前夕,他脑子里装满了各色大计,把秋寒生辰给忘了。

    这孩子自己削了把剑,递过来,让他刻上名字,就当是他送的了。

    他那时就很明白了,谢秋寒从来都是很会体谅、很能包容人的,只要不丢下他,不冷淡他,给他一份安全感,他什么都不会同你计较。

    只要人在就好。

    好比此时此地,即便起云邡先前很伤人的一份算,但因他好好的在这里,毫无芥蒂的躺着,谢秋寒便不会同他发脾气。

    这世间啊,哪还有比他更可爱的人呢?

    云邡心头一片柔软,把谢秋寒的手拉了过来,抵在了胸前。

    借着这个动作,谢秋寒顺势俯下身,将脸贴在他背上,轻声,“你没回来时,我很难受,每日都想,你回不来了怎么办,可你回来了,我依然很害怕,时不时的想,你又走了怎么办。”

    “那你想出怎么办了吗?”

    “没有,”谢秋寒,“你不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邡笑起来,翻了个身,把他抱进怀中,“那不用想了,我保证不会走了,以后上哪都带着你。”

    “可日子还长,要是这样的事……”

    云邡断:“要是这种事再发生,我拉你一起死好了。”

    谢秋寒这才吃了一颗定心丸,把头埋在他肩颈里,不做声。

    他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也不知道到底怎么走过来的,莫名其妙从弟子变成大师兄,莫名其妙画灵变成仙座,莫名其妙生和死里来回的趟。

    更莫名其妙,他能拥入仙座怀中。

    一切都莫名其妙的。

    这是不是一场大梦,他醒来还会在外门厢房,偷偷画着下山地图,想着回家找娘。

    不过那样才更像做梦吧。

    云邡抱着他,一下一下的拍他的背心,哄孩子似的,耐心的不得了。

    然而就这么抱着,也不是个事。

    仙座依然很无聊。

    于是过了片刻中,他盯着床顶,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一个绝妙的发时光的主意。

    “大师兄,吱个声,你没睡着吧?”

    谢秋寒:“嗯。”

    “我瞧你这些时日,净担惊受怕的,竟都没问过我那件事,你这是又缩回去了?”

    谢秋寒:“什……”

    …………知道他什么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仙座在耍流氓。

    “你别了,”谢秋寒闷声道,“逗我有趣是吗?”

    “你才知道啊?”云邡勾了他勾他下巴,“这都逗了多少年了,要是没趣,我应你做什么。”

    谢秋寒微微一怔。

    终于起这事,他心里仍下意识有些退缩。

    可他全不甘心,他最珍重最喜爱的,就在眼前,再往前伸手就能够到,他怎么可能不去试试。

    谢秋寒咬了下牙,微微撑起身子,问道:“那,你的话,算数吗?”

    “我的什么话,算什么数?”仙座没良心的继续装蒜。

    谢秋寒却很认真的再次确认,“你心上当真有我吗?”

    “有,”云邡就是想当面和他这话。

    他含笑道:“我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当我是耍流氓还是玩猎奇?”

    谢秋寒看了他一会儿。

    还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于是他同仙座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到人家想把他踹出去之后,他才肯闭嘴,生怕仙座再收回了。

    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原来是真的。

    真好。

    谢秋寒把脸埋回他肩头,靠了好一会儿,兴许是在偷笑,又兴许是偷着抹眼泪,总之云邡只觉得他成了个粘人精,沾上不肯松手。

    云邡心中一片柔软和歉意,拍拍他背,轻声:“我从前不知情爱何物,只当你我是孺慕之情,耽误你这样久,是我错。”

    必须承认错误,回想他自己从前竟还大言不惭去点评聂先生和师兄的经历,什么情/爱误人,实在………他懂个屁。

    “不会,没有,”谢秋寒连声,“我……我已经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了。”

    云邡笑了一下,抬手细心替他理了额角碎发。因实在不想再跑回盖被子纯聊天的状态,云邡看着他的眼睛,接了他上一句话:“做梦?同床也有些时日,大师兄往常梦过我吗?”

    谢秋寒:“自然。”

    “梦里有下一步吗?”

    谢秋寒纯情的很,没听懂,不解的看他。

    云邡再不绕弯子,侧过头,在他耳边轻轻了句话。

    谢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