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喂,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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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在下雪。



    下在浩荡无边的漆黑海浪之上,再腾起一层厚厚的雾,又被乱刮的风吹得胡乱翻卷四散。



    带着湿气的冷不断钻进窗户里来。



    冻结了叶空握着枪的、笔直站在地上的腿,裹着五脏六腑的身躯,还有脑袋。



    她整个人就像凝固了一样直愣愣地站在黑暗中,唯有一双眼睛,就像接收到跟随信息的器人,紧跟着那两道身影移动。



    即便是受了很多伤,温璨一开始也还是能勉强跟保镖打成平。



    餐厅里的桌凳椅一路被撞、被砸、被扔出噼里啪啦的响。



    两道身高相当的影子彼此拳脚相向,时而分开,时而重叠成狰狞的模样。



    ——叶空看着这一幕,喃喃着自己也听不见的话:“我不懂。”



    她不懂。



    她不懂。



    这个保镖,穿着和于先生一样的制服,戴着面具,戴着奇怪的变声器——可越是这样全副武装,她就越是快的明白了这个人是谁。



    连她都认出来了,温璨只会比她更早——不定在隔着柜门视线相对的瞬间他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可他为什么不揭穿他?



    他为什么不砸烂他牢牢绑着的面具?



    是因为他还没有放弃原本的复仇计划?那个被我毁掉的复仇计划。



    他还要在之后继续跟这个男人虚与委蛇吗?



    不,不不不她想不通的不是这个,要怎么复仇是温璨自己的自由那是什么?



    她到底在迷惑什么?在不解什么?她在为之心绪不平如海浪的事到底是什么?



    砰——



    叶空猛地侧退了一步,保镖从她眼前倒退着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咳嗽几声,翻身爬起,一边像牛一样发出粗重的喘息,一边抬头狠狠看向对面的温璨,然后大吼着向他冲了过去。



    叶空抬头看着他们又打在一起。



    温璨一次又一次的闪开,防御抵挡,以及还击。



    而那个保镖一次又一次不要命似的攻击。



    他的动作越来越暴力,越来越歇斯底里。



    “我不懂”叶空喃喃的。



    保镖找到会一脚踢中了温璨受伤的腿,男人一声闷哼不受控制地半跪下来,膝盖落地发出一声重重闷响。



    下一秒他就被踢中下巴狠狠摔了出去,背部砸上角落里的铁桶,桶哐一声翻倒,倒出大片的水和乱跳的虾。



    满地漫开的水给黑暗镀了一层凛凛的银光。



    温璨就趴在这水淋淋的银光里,用颤抖的按住地板,想要爬起来。



    却被大步走来的保镖抓住衣领硬生生拖起,对着他的脸狠狠揍了一拳。



    砰——



    雪更大了。



    从黑色的窗口花瓣一样纷纷扬扬地鼓进来。



    白色的雪花落入漆黑的视野的刹那,叶空听见了来自心底的,彻底的碎裂声。



    咔嚓——



    



    那个画面突然毫无预兆的浮现了。



    女人倒挂在逼仄破碎的车厢中,因为车祸瞬间打了方向盘而让自己被死死卡在车里出不来的时候,告诉她不后悔:“因为我儿子是我在世上最爱的人啊。”



    她:“只要一想到阿璨能活下来,我就松了一口气。”



    她:“我只是很害怕,我的孩子从此都要痛苦的活着。”



    她:“妈妈一点都不痛。”



    她她这一生都活得很精彩很幸福很快活,她死后灵魂也会永远存在,会去到处旅游,也会偶尔会来看看她的儿子有没有好好生活,有没有建立船队去追逐鲸鱼。



    “我只是希望,阿璨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原谅自己。”



    ——那在火焰中熊熊燃烧的满是眼泪的眼睛,熄灭在少年的瞳孔里。



    在灰烬遍地的公路上,少年奄奄一息躺在她的膝盖上。



    而她低下头,在那双眼睛里看见漫天的梨花。



    ——



    雪白的梨花。



    和梨花一样白的雪。



    



    这一刻在少女的眼前完成了交错和重叠。



    她望着那个影子高高站着,朝重伤的人一次一次挥拳。



    “我不懂。”



    她喃喃的。



    他妈妈为他死去,死前都在祈祷孩子能原谅自己。



    可今天,她见到他爸爸戴着面具来杀他。



    “为什么?”



    在白色花瓣的两侧,一边是死,一边是活。



    跨越两者的幸存者的灵魂被切割了,也一半是死,一半是活。



    可死去的是爱,活下来的是恨。



    但他从不表现出来——



    眼前黑色的影子狰狞交错。



    她却在其中看见温璨平静的眼。



    ——他从不表现出来。



    “为什么?”



    叶空明明记得,七年前那个少年即便濒死也无法阻挡源源不绝的盛满痛苦的眼泪。



    他那么痛。



    痛到让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看到爱是什么。



    爱是一旦失去,就会痛不欲生。



    是即便只是个抽象唯心的词,也依旧会从无法自控的身体上肉眼见得。



    



    “杀了你。”



    混合着失序的喘气声,保镖踩住了温璨受伤的那只。



    那只早就被血浸透了绷带和纱布的。



    他用力地碾,咬牙切齿,让人能听到他口腔里咯吱咯吱的声音。



    雪还在下,龙虾在地上乱跳。



    男人由痛苦的闷哼引发出剧烈的咳嗽。



    他很痛。



    叶空无声扣上扳。



    “诶不能开枪啊!这点伤死不了人的!人家各凭本事”



    话没完突然就消声了。



    于先生瞪大了眼睛怔住了。



    少女握着枪,站在黑暗里,盯着地上被踩住的男人。



    哭了。



    眼泪从她眼眶里无声地滚出来,落在龙虾乱跳的地面,溅起“咚”的一声。



    温璨在充满海腥气的水淋淋的地面抬头。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就更加看不清黑暗里站着的少女了。



    指传来碎裂般的剧痛,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但他不能死,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因为他还要报仇。



    他那样漫长的,专为一个人定制的计划,虽然因为意外而有所改变,但想一想总还能走另一条路的。



    ——也不是,好像就算他死了,对计划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毕竟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个星飞。



    所有人大约都以为,温璨这么个没妈没朋友的人就算死在船上,只要温家不追究,就不会引起太多风浪,可惜他还是星飞的老板有江叙,有贪婪的股东,在温氏集团这么大块肥肉的诱惑下,他们会像恶狼一样把温荣折磨死,再把温家吞吃殆尽的。



    不,那也不行,不能死在这个人里。



    可他真的很累。



    “喂”



    浮浮沉沉的模糊意识里,他隐约听见了另一个保镖的声音。



    “喂,叶空,你哭了?”



    



    



    



    银光粼粼的冰凉的水上,温璨缓缓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