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章 陛下,何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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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朱雀坊的青石板路结着薄霜,崔晚萤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怀里的婴儿裹着补丁摞补丁的襁褓,嘴正叼着她磨破的袖口。



    竹篱笆外传来王婶尖利的嗓音:“瞧那穷酸样儿,哪像贪了百万两的主儿?指不定把银子都藏姘头那儿了!“



    哄笑声中,半块冻硬的菜团砸在篱笆上,惊得墙根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向灰扑扑的天空。



    婴儿突然发出微弱的啼哭声,崔晚萤轻轻的拍了拍他。



    里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王文的妹妹又打碎了碗。



    自去年冬天以来,这已是第十三个被摔碎的碗,每道裂痕都像极了她们支离破碎的生计。



    老妇人拄着拐杖挪出来,里攥着块硬饼,饼上的麦麸簌簌掉落:“崔姐,你先垫垫肚子,娃儿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拉肚子“



    崔晚萤摇头避开,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陶碗里。那是今早从井里打的水。



    她忽然想起之前王文骑着高头大马归来,胸前紫金鱼袋在阳光下晃眼,陛下要推行市舶新律,商贾需按章程纳税。



    那时他眼里燃着光,像极了新婚夜洞房花烛的烛火,而她站在槐花树下,觉得自己嫁给了整个天下最耀眼的少年。



    “阿姊,“王文的弟弟从柴房探出头,鬓角还沾着草屑,“后墙根的萝卜能收了,我去挖些来炖汤?“



    少年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却仍透着股读书人的清气。



    崔晚萤刚要开口,忽听街角传来铜锣声,巡街的武侯扯着嗓子喊:“诸色人等听着!妄议朝政者,笞五十!“



    酉时三刻,更夫的梆子声穿过街巷。



    王文的父亲将耳朵贴在榆木门上,听了足有一盏茶工夫,才敢卸下三道门闩。



    门缝里漏进的暮色中,张安的皂靴尖碾过落叶,靴沿磨得发白的纹路里嵌着细雪。



    他闪身而入,肩头官服洇着深色水痕。



    张安摘下斗笠,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面除了胡饼,竟还裹着半块糖糕,“这是尚食局新出的栗子糕,您给老夫人尝尝“



    老人接过油纸包的突然颤抖。



    “伯伯,“张安的声音响起,“明日卯时,会有辆卖菜的牛车经过巷口,你们收拾些细软吧。“



    “我不走!”



    里屋的烛火突然摇曳,王文的妹妹举着灯盏出来,映得脸上一片青白:“张大哥,我哥可有消息?“



    少女的发间别着根荆木簪子,那是王文送她的礼物。



    张安欲言又止,转身离去。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伙辽东人。



    谁都知道,他们家出了个大贪官。



    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大的贪官,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审判过那个人。



    现在,陛下回来了,可是他们还是觉得,这个人有罪。



    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听还是陛下的学生,这么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军大臣,监国统领一切要务,若不是陛下学生的原因,他能当上这么大的官?



    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好不容易坐上了那皇位。



    百姓的好日子眼看就要来了,那个老东西又回来了。



    他一回来,好,又搞了一堆限制,让他们都赚不到钱,发不了财。



    可惜太子殿下年纪轻轻,以死明志,一头撞死在了那龙椅上。



    昏君啊,真是昏君!



    这些流言,最近在百姓中愈传愈烈,就连朝廷的官员们也都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会从人人爱戴的样子,变成了现在人人都要在心底里骂上几句的昏君。



    归根结底,是由于李承乾所以资本的限制。



    李璟祐在位时,资本主义萌芽,商业确实更加流通了,百姓都能赚大钱。



    可是李承乾回来后,就把路给堵死了。



    大家能赚大钱的路子,自然也被李承乾断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百姓,岂能不怨恨啊?



    看着张安离去的背影,李承乾带着王灿看了许多。



    “王灿,为何,如今王文的家人,是这般样子?真不是已经给王文平反了嘛?”



    “锦衣卫,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王灿听到李承乾的话,他顿了顿。



    “陛下,您所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可是,百姓们不认账啊,他们觉得,是您包庇了自己的学生。”



    “而且”



    王灿的话没有下去。



    因为如今的陛下,在百姓的口中,已经成为了十恶不赦的昏君。



    得直白点,他原本好好的死了就行,现在活过来了,还断了百姓的财路。



    王灿没有下去,李承乾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若不是他,锦衣卫每天的舌头,怕是都割不过来。



    可是,李承乾过。



    要让百姓话。



    “陛下万金之躯,何苦亲涉民间,与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计较?”



    李承乾摇了摇头。



    “朕若不来,如何听见他们骂朕断子绝孙啊?”



    王文的爹刚想要关门,一双骨瘦如柴的轻轻按住了门闩。



    他眼中先是恐惧,看到了李承乾的样子后,他眼前一亮。



    “老哥,你怎么来了?”



    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孩子的上官,他一定有办法,救自己的孩子。



    “老哥,你知道吗,他们都王文是大贪官!可是这孩子,一年也才往家寄回十两银子,银子我们也没花。”



    “都留着,陛下了,王文没有罪,我的孩儿没犯罪,可是他们不相信啊!老哥!我的孩子没罪啊!”



    “老哥你能不能帮帮忙,还我儿子一个清白啊!”



    “我知道,你是大官啊!”



    李承乾听着王石头的话,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都知道了,怎么,不让我进去坐坐?”



    听到李承乾的话,王石头苦笑了一下。



    “老哥,你要来可以,可是,我怕拖累了老哥你啊!”



    “到时候恐怕要被人背后议论。”



    听到王石头的话,李承乾看着他。



    认真的道。



    “我从来不怕被人议论,老哥,心底里偷偷骂我的人多了去了,我不在乎。”



    “我今天,就来了,我看看,谁敢议论。”



    听到李承乾的话,王石头哎了一声。



    李承乾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王灿站在门口,看着陛下的背影。



    心中一酸。



    哪怕是糙汉子,也抹了两下眼泪。



    陛下,何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