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再也不是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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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的深秋,暮色像被泼洒的墨汁,迅速浸染了半边天空。



    寒风裹挟着枯叶打旋,将青石板路铺成斑驳的金黄。



    放学的李璟仪攥着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长安日报,素色襦裙的裙摆扫过墙角的青苔,綉着并蒂莲的书包带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她停在朱雀大街的茶肆旁,目光看这在头那行朱红大字上——“文成公主晋封大唐长公主”。



    喉间泛起一丝苦涩,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报纸。



    五年前的生辰宴上,父皇还亲为她切下桂花糕,温声“仪儿想要什麽,父皇都给”。



    此刻,报上刺目的文字却像狠狠扎进心口。身旁的商贩正吆喝着新出炉的胡饼,香气混着炭火味扑面而来,李璟仪却只觉胃里一阵翻涌。



    她猛地将报纸塞回书包,转身时,发间的银步摇磕在砖墙上,发出清越的脆响。



    转过三条街巷,苏府的朱漆大门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门廊下悬着的八角灯笼已经点亮,昏黄的光晕里,苏亶裹着厚重的貂裘坐在檀木轮椅上,枯瘦的指紧紧攥着轮椅扶,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巷口。



    寒风掠过他斑白的鬓角,几缕银丝在风中凌乱的飘着。



    “爷爷!”



    李璟仪跑上前,声音里带着嗔怪心疼,“怎麽又在风口里等?您这老寒腿”



    她蹲下身子,伸去暖老人冰凉的背,却触到一片潮湿——不知是未乾的雨水,还是未拭的泪痕。



    苏亶颤巍巍的抚上孙女的发顶,布满老年斑的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仪儿长高了”



    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缺了半颗的门牙漏着风,“明天和爷爷进宫吧,去见见陛下。”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李璟仪眼底的关切。



    她猛地站起身,後退半步,湘妃竹伞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我不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太极殿前的白绸在风中翻飞,母后虚弱的面容,哥哥的离去,父皇的忽视



    “为什麽要争得你死我活?”



    李璟仪突然哽咽出声,“就为了那把龙椅?我们明明是一家人啊!”



    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在她苍白的脸上蜿蜒成河。



    自从哥哥自尽,她就再也不愿踏&p;p;#39;宫门半步。



    哪怕父皇叫了她好几次,哪怕苏亶多次劝,她始终固执地将自己封闭在苏府的庭院里。



    苏亶重重的叹了口气,轮椅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从袖中摸出一方泛黄的丝帕,上面綉着半朵残缺的并蒂莲——那是苏芷出嫁时亲绣的嫁妆。



    “你母后对我过”



    老人的声音颤抖着,“她,然後我照顾好陛下,他比谁都苦’。”



    “苦?”



    李璟仪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悲凉,“坐拥天下的帝王会苦?逼死亲生儿子的人会苦?”



    她想起哥哥下葬那日,父皇站在陵前,背影单薄得彷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当时的她,只有满心的恨。



    苏亶剧烈的咳嗽起来,苍老的身体在轮椅上不住颤抖。



    老仆急忙上前拍打他的後背,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他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一支白玉簪静静躺在丝绒上,簪头雕着并蒂莲,正是当年李承乾送给苏芷的定情信物。



    “这是你父皇让李镇涛送来的。”



    



    苏亶的声音微弱却清晰,“他‘替我留给仪儿,就当父皇最後一次给她簪花’还有这份遗诏。”



    老人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诏书,“陛下将江南最富饶的封地赐给你,还特意建了座长乐宫,他”



    苏亶的声音突然哽住,“他希望仪儿能永远平安喜乐。”



    “你父皇,这辈子,皇帝当的不像个皇帝,桌上的菜,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差,一辈子都没修过宫殿啊,给你这个女儿修了一座。”



    “你知道吗?仪儿?”



    李璟仪跌坐在石阶上,寒意从石板沁入骨髓。她想起时候,父皇总是将她抱在膝头,教她读诗写字。



    想起上元节时,哥哥背着她穿行在灯火如昼的长安街头,为她买下糖人。



    想起母后在花园里教她刺绣,“我们仪儿将来定会得遇良人,一生顺遂”。



    这些温暖的片段与後来的血腥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佑儿自尽那日,陛下整整三日未曾合眼。”



    苏亶缓缓道,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滑落,“他不会杀佑儿的,他答应过你母后的。”



    “可佑儿佑儿宁死也不愿低头。”



    “他是个犟种啊!他要用自己的死,让你父皇遗臭万年啊!”



    “陛下是天子,更是父亲啊!”



    夜幕完全笼罩了长安城,苏府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李璟仪跪在爷爷膝前,将脸埋进老人的衣袍,放声痛哭。



    那些压抑许久的怨恨丶委屈丶思念,此刻都化作汹涌的泪水,浸湿了苏亶的衣料。



    在那道冰冷的宫墙後面,住着的不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更是一个失去了妻子和儿子,孤独痛苦的父亲。



    “爷爷,我跟你去。”



    李璟仪抬起头,眼神中仍有泪光。



    她心翼翼的接过白玉簪,簪子触生凉。



    次日清晨,李璟仪换上一袭素白襦裙。



    苏府的马车缓缓驶向皇宫宫,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彷佛是时光的回响。



    当巍峨的宫门在眼前打开,晨雾还未散尽。



    她看着眼前这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当年母后带着她,逛完这逛完那。



    桃红姐姐会一直给她吃好吃的。



    每到父皇空下来的时候,会带着一家人一起去长安街道上逛逛。



    这里,是她的家啊,是她一切美好回忆来源的地方。



    可此时,却是物是人非。



    她沉默不语,推着苏亶往两仪殿走去。



    一路上,他都没有话,苏亶知道她的心情,也没有打扰她。



    直到她推着苏亶来到两仪殿之中,李治正在批阅着奏摺。



    看到眼前这一幕,李璟仪真觉得心被狠狠的捏了一下。



    坐在里面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父皇了



    这皇宫,再也不是自己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