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们到了?”
“到了。”
李察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去,铁门后面是一个四周密闭的狭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唯有一点光芒——对于地面上的人而言过于昏暗,对于他们而言却不啻于白昼骄阳。炼金术士跟在沙漠武士后面走进房间。容纳两个人,房间显得有些狭了。一列铁环嵌入背光那一侧的石壁里。沙漠武士走到天梯下,抓住底部的一只铁环。
“上面就是神殿。”李察。
“神庙。”沙漠武士纠正。
“神庙的哪个地方?”
沙漠武士答道,“任何地方。”
李察难以想象这会是多么浩大的一个工程。“僧侣为何要建造如此多的秘密通道?”
“因为在诸神中,有一位名为隐秘。”沙漠武士,“这也能使我们谨言慎行,对未知产生敬畏。”
他所听来的理由就像李察编造的谎言一样不可相信。李察也无意探究。他抬头向上看去,顶端泄露下光线的孔洞似乎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它有多长?”
“三百七十二只铁环。”
“那就走吧。”
“你能坚持吗?”沙漠武士留意到他受伤的。“这几乎有五百米高。”
李察试了试。胳膊正好能套进铁环。“没问题。”他,“我也正想看看上面是什么样子。”
沙漠武士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好一会,他解下了束在腰间的皮带,沉默地看着炼金术士。他或许会觉得这样可能伤害到他的自尊。但是与无谓的伤亡及可贵的生命比起来,脆弱的自尊算个屁。李察接受了他的好意,将皮带的一头牢牢束缚在剑带上。
“那么,请跟紧。”他。
沙漠武士开始攀爬。
一环接一环。刚开始的几十只应付起来十分轻松。但等到爬上不知第几只——也许是第三十只,也许是第八十只——的时候,臂已开始颤抖,李察不得不告诉沙漠武士他需要休息。对方沉默不言地停了下来,臂勾着铁环,交替地垂下双以此让血液循环。然而他只敢挂着右臂,左的伤口再次崩裂,绷带被鲜血浸透,一路上来,铁环湿漉漉的滑腻。他垂着左,听着鲜血从空中坠落打在深不见底的黑暗的底部,发出清晰的声音。李察深吸了一口气一百一十腿脚已不听使唤,梯子却还无止无尽地延伸第二百环时,他不得不再次要求休息,背部开始酸痛,左已经彻底麻木。而沙漠武士只是稍有喘息。事实摆在眼前,他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软弱的不堪一击。
头顶渗出光的洞|眼变大了,更多的光线照在了他们身上。李察抬起头,他仍然看不见沙漠武士的表情,但是他想象对方的脸上或许充斥着厌烦。在某种奇异的角度,他也许会能看见明明白白地意思——他成了累赘。
短暂的休息没有驱散身体的无力。但他们既不能往下,也不可能永远垂在半空。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会跟来。李察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许在他看见那个图案之后黑太阳,那个阴影,那个恶魔腰上传来一阵拉扯。他跟了上去。
第三百只。炼金术士认为自己没有数错。身体已经麻木,脑袋开始晕眩,眼前一片星星点点,而且,药效也正在褪去,四周的黑暗仿佛蜂拥的怪物。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掉下去。
“一鼓作气。”沙漠武士回绝了他休息的请求,“我们得加快。”他忽然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康纳?布兰迪克的脸上没有望向可怜虫时的怜悯,只有担忧。“你的得重新包扎,否则你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李察觉得自己忽然有些喜欢这个家伙了。
照出光线的地方变化成一个方形的洞,紧贴着地面。一股热浪从旁边吹了过来。
沙漠武士的声音变得极为轻微。“路在右边,往右抬脚。”李察离开了铁环天梯。“弯下腰。”他提醒。隧道极其促狭。他不得不弯着腰,脚并用,经过最开始的那段低矮的石阶。爬过那道光线时,他发现那个开口时在壁炉后面,正对着一团燃烧香木料的火焰。
最艰难的攀爬之后,匍匐前进显得轻而易举。很短的阻碍很快翻越。沙漠武士站了起来,伸拉起了他。“往前七十二步。”他轻声,“就是第一个出口。跟着我的脚步。”
黑暗的隧道里不知是否暗藏关。李察竭尽所能地每一步都踩在沙漠武士的脚印上。他庆幸隧道里满是灰尘,常年无人走动。
在走到第七十步的时候,沙漠武士停下了脚步。
透过他的身体,李察瞥见了一道光——不是之前的炉火,而是炽烈的,惨白的正午烈阳。李察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在地下呆了一整天。啊,地底的老鼠。他不由得在心里嘲弄自己。强烈的光线形成了一道发着光的灰色构建的光柱,透过一个拇指大的孔洞里刺了进来。
“这里是哪?”炼金术士问。
“神庙的会客室。”沙漠武士。
李察抬头望了一眼前方,黑暗遮挡了视线。但他确定那里不会是一堵坚硬的墙壁,更加不会刻着黑太阳符号。那里只会通往神殿不同的地方。然而,沙漠武士仿佛生了根。
“不往前走了?”
“就在这里。”沙漠武士靠着墙壁坐了下来,武器抱在怀中。“我们就等在这里。”
“你在等待什么?”
对方惹人发怒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有人会来。但不知道来者是谁?”
“那个老妪的指示?”
“不。”他,“是我祈祷时听见的声音。”他顿了顿,出的话语令李察不寒而栗。“我在地底的神庙里向诸神祈祷。他们回应了我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诸神的回应。他们吩咐我去帮助你们,也吩咐我在这时候在这里等待。”
从那只孔洞里射进来的光线慢慢变得微弱,太阳朝西方移动。他们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知道他们听见了细微的声音在隧道里蔓延,回响,共振,以及放大。
“有人来了。”沙漠武士一边着,一边在腰间的皮袋里摸索出两枚药丸。一颗抛给了李察。“吃下它。吃下它就能暂时不用呼吸。”
李察顺从地接过,一口咽下。
随后——李察就听见了更加清晰无误地声音。
脚步声,交谈声,还有跪拜行礼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油腻的熏香和蜂蜜及**的味道。它们一起涌了进来,包围了他,驱散了漆黑甬道里的霉臭及宁静。
有三个人走了进来。
他们的脚步声渐近,浓郁的香气包围了炼金术士。
房间里燃烧着松香,却也无法掩盖来者的身上味道。太过甜腻,以至于躲藏在暗道里的炼金术士鼻头发痒。他赶在打出喷嚏前死死捂住了口鼻。来的都是谁?李察好奇起来,凑近那个孔洞,试图看清来者的模样。
沙漠武士用眼神制止了他。“别去看。”康纳?布兰迪克异常警惕地用口形道,“用耳朵听着,别用眼睛去看。他们会发现我们。”
这反而更令李察奇怪。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石墙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主教大人。”这应该是属于某位侍女。
“关上门,出去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嗓音里透着粗犷。
门被关上了。
他们走得更近了一些,孔洞处阴影晃动。然后塞满羽毛的软垫一阵摩擦。他们坐了下来。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道。他的嗓音倒是符合传教徒的标准,温和且带有磁性,尤为适合蛊惑愚蠢弱智的民众。“四天后就能按时举行祭礼。我保证这将是一场永世难忘的盛会。”
“保证不是听你嘴巴里随便就可以了,你得让我们看见成效。”先前的那个中年男人,“然而,直到现在,我们没有看见任何值得一观的东西——除了那座铜像。”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他清楚无比的冷哼,透着残忍的阴冷。“一座毫无意义的铜像。”
最开始的男人慌忙地辩解。“我这是为了让神的荣光照亮这座城市。”
“太阳的光线足够炽烈,你难道还需要蜡烛吗?或者你是一个瞎子?不,不对,瞎子可是什么都看不见呢。”充满磁性的声音仿佛是出鞘的利剑,李察能感受到其中凛然的寒意。他想象对方步步紧逼的模样。“与其花空心思讨好我们,还不如想想怎么弥补你犯下的过错。”
那人吞吞吐吐,战战兢兢。“我我只是按吩咐行事”
“可我不记得。”
“这,这只是”那人没法自圆其,更加找不到理由与借口,话语全被卡在了喉咙里,就像是犯了严重的顽症,失了声,没了舌头。
“还剩下四天,门罗?塞尔特。”中年男人的声音阴郁地响起。他在提醒另一人。“你最好祈祷自己没有忘记伟大的沙漠之母降下的旨意:她的意志不容凡人违背;也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神明的羔羊。她能赐福于你,必然也能惩罚于你。”
那个所谓的沙漠之母,不知是满脸脓疮的乞儿,还是从地底爬起来的腐烂女尸。李察对此嗤之以鼻,心中认定这不过是妖言惑众的虚假妄言。赐福与惩罚?大概效果也都是一样的——统统都是以死亡收场。
“可是,”那个男人颤抖地开了口,语气里的迟疑和恐惧清晰可辨。“可是那样的话”
“可是什么?”
“我们这座城市还有所有的人”
中年男人凌厉地打断了他。“后果不是你应该去考虑的事情。”他断然喝道,“你只需要服从命令,听从安排,完成伟大的沙漠母亲所下达的谕旨!”
“如果”
那人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李察几乎听不见他的低语。他偏过脑袋,看了身边紧锁眉头,强忍怒气的沙漠武士一眼,心翼翼地朝那个透着光亮的,只有拇指大的孔洞凑近了一些——尽管带来的效果有限。他竖起了耳朵。
“如果,她是错的呢?”那人一口气完渎神之语。
“啪”的一声,透过细的孔洞李察仿佛瞧见了一抹电光闪过。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但是从沙漠武士惊骇的脸上,他知道那不是错觉,他们都瞧见了那道闪电。瞬息之间,突然开始狂躁涌动的魔力也证明了一切不是虚幻。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魔力开始激荡,仿佛沙尘暴般呼啸癫狂。李察听见玻璃,珐琅,浅盘,烛台,桌子,木椅,木板,木框里的画像,陶器,雕塑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砸在墙壁上,发出一片令人咬着牙关,捂住耳朵的破碎声。魔力仿佛发了狂的恶狼,在低沉的咆哮,尖利的爪子刨着地面,像是指甲在刮擦玻璃。
透过门罗?塞尔特的尖叫,透过碰撞声、嘈杂声和喧闹声,透过沙漠武士康纳?布兰迪克无声的咒骂,透过自己惊惧且狂乱的脉动,炼金术士听见那个中年男人在疾风骤雨里艰难地开了口,软弱地乞求,吃力地谄媚讨好。
“女,女士。我亲爱的女士。”他恳求道,“请您停下。请您停下吧。”
“请停下,请停下。”门罗?塞尔特的声音在发颤,恐惧一定爬上了他的脸。
“你的信仰不够坚定。”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年轻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柔美且温和,感觉不到半点怒气。仿佛听她号令的发怒且癫狂的魔力全然都是他们的幻觉与妄想。然而伴随着她的话音,魔力也在随之泛起波纹,就像是没有形体的灯灵,在烟雾中变换着自己的身躯,因为愤怒而不断膨胀。
“不,不是的,请听我。”
“别再话。”女人的声音响起,门罗?塞尔特的话音便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呜呜的声音,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虽然无法瞧见真正的情况,但是李察仍旧一阵骇然,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直到后背贴上冷冰冰的墙壁,这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满是冷汗。
“还有四天,你还有会弥补过错。”。
“呜呜呜呜。”
“照吩咐去做。”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他的语气里似乎透着某种程度的解脱与虚弱。“否则,那些城主们”他顿了顿,“他们的前车之鉴相比你不会忘记。”
“呜呜呜呜呜。”
门罗?塞尔特的声音应当是同意吧。李察猜想。
“不能出任何纰漏。”中年男人又一次提醒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