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金玉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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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金玉良缘



    洪天二十三年,十月,草原。



    三年前,萧灵运刚刚下葬,青城山下的镇子,于是少了一位江湖浪子,也少了一位酒客。



    这年的萧冷月,才二十二岁,酒儿只比她大一岁。



    十月份的季节,满目便已是银装素裹,草原也成了雪原,满天飞舞着鹅毛大雪,便是身强体壮的戎人,也得裹着厚厚的羊皮袄才能过活。



    营帐内,篝火咔咔作响,周围雪地被高温融化成水,自上而下看去,满目皆白的雪原也便浮现一圈圈灰黑圆点。



    周围坐着三三两两的戎人,喝酒暖身,高声笑谈着今年扫秋风又从中原那里掳掠了多少东西,哪个部落的女人最野之类的话。



    清晨时分,乌达木披着狐裘,独自一人坐在帐内,怀中抱着暖炉,脸色苍白,忽的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黑血。



    萨满天抬撩开营帐外帘,模样依旧年轻得不像话,抬眼打量着乌达木,问:“又去京师刺杀那皇帝了”



    乌达木露出笑容,“尝试一二罢了。”



    “刺杀,向来是最愚蠢的法子,只有你这等粗鄙武夫才会觉得单靠个人勇武就能影响天下大势,就算你杀了他又如何他死前也能将你留在京师



    哪怕他死了,朝廷仍然有百万大军,数不清的大内高,江湖仍有一心敌视我等的顶尖高,没有民心,得不了天下,但你若死了,戎人怕是得被赶去万里之外的北冥之地



    我们早便大势已去,不如趁早放下前朝执念,同我一起钻研飞升之途。”



    萨满天轻轻摩挲着腰间的人皮鼓,又一次劝道。



    乌达木随擦擦嘴角,“归根结底,不外乎我技不如人,皇帝我杀不得,他麾下的左膀右臂,总能图谋一二”



    “对朝廷的人耍些阴招也就得了,可别对随随便便对江湖人出,中原江湖与朝廷此刻尚且泾渭分明,朝廷一口一个‘粗鄙武夫’,江湖一口一个‘朝廷鹰犬’,闹的不可开交,势若水火,



    可一旦你胡乱插,定要打破平衡,中原江湖也知唇亡齿寒的道理,若做得过火,逼得他们与朝廷强强联合,共诛草原”



    “我又不傻。”乌达木随意摆,打断萨满天的话,“到底替我找着神医没有再不治,你口中的国师没几天就得去见天神了。”



    “天神就在你面前。”



    萨满天随口应付一句,侧过身子,有人自帐外走进,相貌堂堂,一袭青衫,气质高雅,似是哪位权贵的嫡长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



    俊美青年不偏不倚微微拱,语气平淡道:



    “草原国师,有段时日不见了吧”



    乌达木眼眸轻眯,神情意外,“烛九天,怎么舍得放下你那四季如春的南诏国,来我这落魄草原吹寒风了”



    烛九天,九黎实质上的首领,也是崔向微的师父。



    烛九天屈指轻弹肩上雪,“你被中原那皇帝伤得不轻,除了我,没人能治,医蛊不分家,天下杏林一石,我独占九成九”



    “得了得了,知道你医术高绝。”乌达木靠着软垫,抬捂嘴又咳嗽了几声,才笑着问:



    “想要什么,吧。”



    “痛快,你们草原的宝贝不少,但我只要一样东西绛珠玉。”烛九天嘴角轻勾。



    “为了错金博山炉”



    “为了我自己,绛珠玉可化虚入体,暗含空间之法”



    萨满天不免讥讽笑了几声,“还在琢磨你的龙化之术烛龙一条长虫,竟让你等九黎如此崇拜。”



    “你们天神也不过虚妄,瞧瞧你,为了所谓的侍奉于天,连自己亲娘都杀了。”烛九天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回击过去。



    “本国师营帐可不是菜市场,骂什么骂,都消停点。”乌达木又咳嗽了几声,指尖轻轻敲击着怀中暖炉,斟酌片刻才道:



    “绛珠玉,我也没有,得去寻萨满天,不妨为了我卜算一二”



    萨满天冷哼一声,琉璃四玉乃天地造化之物,随意卜算便是妄测天,定要伤及本源,几十年怕是都痊愈不了但萨满天不得不承认,乌达木不能死。



    不多时,萨满天做法立坛,后喷出一口心头精血,血液洒在雪上,他也是第一次卜算九钟,虽有心理准备,却低估反噬,甚至口不能言。



    他眼前发黑,几欲昏厥,勉强撑起几分力气,用指尖在雪上写道:



    “辰国长公主,萧酒儿,以南三十里。”



    乌达木站在萨满天身后,沉默几秒,没想到这所谓的辰国长公主,居然就在草原。



    他淡淡道:“位置,我们告诉你了,能不能抢来,看你的本事。”



    烛九天没有回应他早已消失在漫天雪原间。



    



    寒风扫过万里雪原,拂起些许雪,在地表荡出迷蒙雪雾。



    油布搭建的三角帐篷前,一匹白马弯腰吃着草料,酒儿裹着厚实的羊皮袄,俏脸被冻得通红一片,呼着白气,连忙升起篝火,张开迎着火势取暖。



    酒儿不喜寂寞,却时常与寂寞为伴,已独自在江湖闯荡了四年。



    只为爹爹遗愿找回自己的家人。



    她来草原,显然也是担心戎人掳掠了她娘亲与幺妹,这才来此一探究竟。



    酒儿自行囊取出肉干,用木棍穿起放在架在火堆上,随意烤一烤,视线则茫然望向北方雪原。



    可她一抬眼,忽的娇躯一颤,竟是恍然看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好似他本就在这里。



    “绛珠玉,在你身上”烛九天面无表情俯视着酒儿,平淡道。



    呛铛————



    回应他的,只有一抹极为刺耳的拔剑声。



    



    不久后,晋地边疆一座镇,早已被大雪覆盖,客栈内,传来极为痛苦的咳嗽声。



    酒儿趴在床头,面若金纸,每咳嗽一声,便吐出一口黑血。



    西凉盗圣,观云舒未来的师伯,俗名蓝秋霜,乃是一位比酒儿还五六岁的丫头片子。



    两人已是至交好友。



    她跪坐在酒儿身侧,轻轻拍着酒儿粉背,眼神担忧,另一只还端着药碗。



    酒儿不是烛九天的对,被打成重伤,仓皇而逃,来至边关才得蓝秋霜的接应。



    也就是蓝秋霜身为盗圣,先天在轻功与隐匿行踪方面超凡脱俗,否则两人恐怕都得被烛九天活生生打死。



    酒儿呼吸急促,不断深呼吸,气短而急,听得蓝秋霜一阵揪心,直到酒儿缓和几分,才虚弱问:



    “伤势无关痛痒,但他一招一式,似含蛊毒这是苗疆那边的功夫吧。”



    “不差。”蓝秋霜紧咬下唇,“你,你已毒质入心,怕,怕是活不长了”



    酒儿自然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烛九天一身武功明显为毒所创,几招下去,竟将毒质打入酒儿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毒质深入到这种地步,根本药石无医,便是拿来解药,怕也难解。



    更何况,酒儿也不觉得烛九天会为自己的功法专门制作解药,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弱点罩门吗



    此刻酒儿还活着,纯粹是靠绛珠玉源源不断供给的天地灵气勉强吊着命,但绛珠玉也非万能,恐怕也撑不了几年。



    “还能活多久”



    “不知”蓝秋霜用衣袖抹着红肿眼睛,“但听沟通天地之桥,便可百毒不侵,余下时间,你安心习武,我,我去西天当尼姑,为你求来真珠舍利宝幢,好不好”



    酒儿如今不过二十三岁的大姑娘,闻听此言,心中不可能不怕。



    她还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和幺妹呐,怎么能死呢



    她与蓝秋霜在客栈里抱头痛哭。



    



    哭解决不了问题,不知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酒儿只能过一天算一天,春去秋来,眨眼三年过去。



    酒儿藏着心事,迟迟无法突破那层关隘,行走江湖间,也遍访名医,可得到的答案,只有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绛珠玉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真珠舍利宝幢同样救不了她的命,据西天方丈所言,若是毒质尚不曾如此深入,兴许还有得救,但酒儿如今已是毒人,贸然接触真珠舍利宝幢,只会化作齑粉



    也是,真珠舍利宝幢只为净化邪祟之物,又不是专门解毒的东西此刻的酒儿在真珠舍利宝幢眼中,便是不可置疑的邪祟。



    在江湖独闯这么些年,娘亲与妹子没找到,自己反而要死了空活二十余年。



    酒儿已经不知一个人悄悄哭了多少次,浑浑噩噩间,听闻宫里出了位医术高超的太医,会一门名为‘点生针’的针灸法可这明明是辰国一位太医祖传的针法啊。



    酒儿看到希望,牵马去了京师,遇到了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第一个人洛湘竹的娘亲,燕王妃。



    燕王妃看到她,哭得梨带雨,告诉了她萧冷月的线索。



    这消息好似晴天霹雳落在酒儿心中,也将那层沟通天地之桥的关隘,砸碎了几分。



    酒儿知道,待寻得幺妹之时,执念已去,念头通达,自己怕是便可沟通天地之桥。



    燕王妃,她自幼体弱多病,若是怀有身孕,怕得难产而死,即便生下娃娃,若是遗传了她的体质,恐怕一辈子也得活在榻上。



    酒儿于是将护佑自己三年的绛珠玉送给她沟通天地之桥就在眼前,哪怕没有绛珠玉,她也不至于立马就死。



    燕王妃,兴许比她更需要绛珠玉,只是绛珠玉非俗人能用,若是没有他们萧家的皇室血脉,贸然化虚入体,定有捉摸不定的副作用。



    酒儿翻身上马,兀自离去,却又忽的回首,看向燕王妃怀中的绛珠玉。



    若她最后还是没能撑住,毒发而死,那这本应吊命的绛珠玉,未来用在燕王妃腹中娃娃身上,是不是也算为她而活



    如此想来,似也不差。



    重担与生死压在心头,酒儿很少笑,但此刻她朝燕王妃露出浅浅的笑容,衷心道:



    “祝你幸福。”



    “恩!”



    从冬入春,雪化成雨,烈日炎炎,秋天无际,循环往复。



    在江湖寂寞了近十年的酒儿,终于在江南找到了自己的妹妹。



    那是很平淡的一天但那天过后,酒儿不寂寞了。



    可直到沟通天地之桥后,酒儿才知烛九天的武功究竟有多么可怕。



    武魁高已是百毒不侵,可即便是武魁,也有蛊王之毒可杀烛九天的武功,丝毫不逊色于蛊王之毒。



    突破那层关隘后,虽是缓和不少,可终究还是会死的。



    兴许是五年,十年,二十年酒儿不知道,她只能在短短的年月中兀自而活,来煎人寿。



    她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妹妹谁也不敢告诉。



    她决心寂寞的死去,一如当初寂寞的孤身闯荡江湖。



    又是一年,大雪。



    “这是谁的墓”时值两岁的赵无眠,站在辰国太子妃的墓前,脚踝都没进雪中,他疑惑看向用帕擦拭墓碑的酒儿。



    “我娘,自我记事起便从没见过她,爹爹寻了她一辈子,没找到,我在江湖寻了近十年,也没赶上你要叫她奶奶,明白吗”



    至伤心处,她兀自啜泣,与萧远暮很像不,应该是萧远暮像她。



    “你不是不让我叫你娘吗我可以叫她娘亲的,怎么样,酒儿姐姐”



    酒儿用自己的剑鞘,在赵无眠的额头轻轻敲了下,没有回答。



    赵无眠捂着额头,这是他第二次见酒儿哭。



    第一次,是酒儿捡到他的时候



    赵无眠为了让气氛轻松点,笑着道:



    “听你是沟通天地之桥的高,江湖顶尖那我倒是不用担心你哪天死在什么地方,否则还要为你收尸立碑



    那多让人难过呀,难道等我成亲,再带着娃娃来祭拜你,对娃娃,



    瞧,这是你爹爹的娘亲,你要叫奶奶,不过爹爹平日都叫她姐姐的,但你可不能乱了辈分叫她姑姑,知道吗若是叫错,我就用你酒儿奶奶的剑鞘敲你脑袋,就像她敲你爹爹一样。”



    



    酒儿又用剑鞘敲了下赵无眠的额头,破涕而笑,



    “我若当真死去,定是孤零零的,绝不让你知道,也省的你辛苦给我收尸”



    “那我还得找,就像你找姨娘一样,跑遍江湖去找你。”



    酒儿又笑了笑,却是扯开话题,



    “油嘴滑舌你才两岁就想着成亲的事儿年关时在饭桌上,你还要让你冷月姨娘给你寻个童养媳”



    “我着玩的,又不是真想要,我平生最讨厌包办婚姻。”



    “如果那丫头比我长得还漂亮呢”



    “世上没人比你漂亮但也不是不能考虑。”



    酒儿哑然失笑,缓缓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雪,朝赵无眠伸出,



    “走吧,元宵后我们就离家,去江湖看看若能帮你找个漂漂亮亮的娃娃亲,似也不错。”



    赵无眠伸出,一大一两道身影背对着墓碑,走在大雪纷飞间。



    “这么,你心底有人选能不能提前给我透个底”



    “不行”



    



    洪天三十五年,太祖高皇帝驾崩,消息传出,酒儿却是领着赵无眠去了燕云。



    五岁的赵无眠满心不解,搞不懂酒儿忽的来燕云作甚,但他随着酒儿跑遍大江南北,却还没来过燕云,倒也新奇。



    此刻冬至,大雪压境,入目所见,银装素裹,来往军士,策马而驰燕云作为边关重地,离军还当真不少。



    赵无眠知道自己是反贼,不免心中微凝,暗自戒备,结果却瞧酒儿竟是领着他,一路来至燕王府。



    他错愕看向酒儿,“姐姐,咱要投敌不成”



    “投什么敌我朋友住在这里,待会儿见了,你要叫她姨姨,不可没了礼数。”



    “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藩王家里还有人啊”



    “我与她虽有书信来往,但身份敏感,如非必要,不会来见但那狗皇帝得了报应,死在京师,此刻谁还有闲工夫管我和你姨的事”



    言谈间,两人在丫鬟的带领下,走进后院一间屋内。



    屋里点着安神香,烧着地龙,暖烘烘的,茶海案上摆着药碗,已喝了一半,乃是安胎药。



    屋内软塌处,幔帐掩着,周围侍立着丫鬟,此刻一只素探出幔帐,轻轻拉起,露出一张稍显虚弱的妇人面庞。



    妇人穿着睡裙,腹隆起,明显已有身孕,且临盆之日,明显就在这几天。



    燕王妃望着酒儿,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抬示意丫鬟们退下,口中则道:



    “本来,要在京师诞下,但听殿下要来,才托着大肚子跑来燕云等殿下这位就是你曾提起过的远空吧”



    “姨姨好,但我叫赵无眠”



    赵无眠的后脑勺被酒儿拍了下,后被牵着来软塌侧坐着。



    酒儿打量燕王妃的肚子一眼,又好奇摸了摸,“什么时候临盆”



    “估计也快了。”燕王妃眼神柔和,“绛珠玉,我一直收着”



    没有酒儿,燕王妃显然不知该如何将绛珠玉化虚入体,酒儿当初也没想到燕王妃居然拖到现在才怀孕不过也没差。



    “有我在,你们定可母女平安可是给娃娃起名了”



    燕王妃看了眼挂在墙边的剑与鞘,想了想,“王爷一介粗人,哪会起名多亏有殿下,娃娃未来才能健健康康的,便是让她叫殿下声娘也不为过,不如殿下给她取个”



    “我也是粗人,从就跟爹爹习武,打打杀杀,没读过多少书”酒儿看向赵无眠,“你平日能会道,还给我讲那么多故事你取一个”



    赵无眠生平第一次给人取名,不由正经了几分,“他(她)是男娃女娃”



    “姑娘。”



    “妹妹啊洛湘竹如何”



    “有何寓意”



    “没什么寓意,单是我喜欢。”赵无眠挺胸。



    话音落下,燕王妃也不由掩嘴轻笑,倒觉得酒儿这养子有趣。



    酒儿也笑了笑,却是道:“你喜欢便好,毕竟这是你未来的媳妇。”



    赵无眠愣在原地,神情错愕,不可置信看向酒儿。



    酒儿不似谎,燕王妃神情也没什么变化,显然,这是酒儿与燕王妃早就商议好的。



    赵无眠这才稍显呆愣望向燕王妃的肚子,没想到自己当初只是随口一言,酒儿竟记在心里,真给他找了个娃娃亲



    他忍不住道:“等这妹妹生下,还是别提此事为好,她长大后喜欢嫁谁便嫁谁,何必单吊我身上。”



    “以我和你姨的感情,你日后少不得与她交集怎么觉得自己没有魅力,这妹妹便是自同你一起长大也喜欢不上你你不是还同我讲过贾宝玉与林妹妹的故事未来你这妹妹余生皆要与绛珠玉为伴,与你怕也是一起‘金玉良缘’。”



    “金玉良缘什么故事,同我讲讲。”燕王妃好奇问。



    屋外大雪如幕,拍打在屋檐廊角,寒风呼啸,屋内则温暖如春,不时传来几声谈笑声。



    可后来,赵无眠还是没能与洛湘竹促成一起‘金玉良缘’。



    燕王妃四年后死了,酒儿也不见了赵无眠再没什么心情去寻他的湘竹妹妹,仅在蜀地成都,遥遥看了她一眼。



    近些时日,村里多了位落难来此的娘子。



    这娘子生得可怜,天生不会话,只是出阔绰,细看眉眼,定是美人,村里人都猜她来头肯定不。



    因这娘子认得中原的字中原的字,在南诏是只有权贵才能学的。



    娘子似也听不见,往常有些村姑干完农活,寻她聊天,她都没什么反应,只是用茫然的眼睛看过来。



    为了防止身份暴露,娘子干脆装聋,以此掩饰自己听不懂南诏话。



    只能靠肢体交流,太不方便,去娘子家的村姑也便渐渐少了直到她们有天瞧见娘子用板车拉着她的相公在院子里晒太阳。



    娘子的相公太俊,村姑们哪见过这般男人,哪怕回去后免不得被家里男人道,可她们每日就是忍不住想来瞧瞧,是帮衬娘子,实则还是借此会,偷偷看娘子的相公。



    在村姑们热心的帮助下,荒废许久的屋舍半个月便干干净净,墙上没了蛛,屋上瓦片换成崭新,窗前挂有腊肉,就连院中一口枯井,也被拔出杂草,井水充盈。



    娘子是个心善的人,次次都会给村姑们赏钱,拜此所赐,村里的男人也不甚在乎自家婆娘去娘子家偷偷看男人了。



    反正那男人貌似得了什么病,只顾得卧榻昏睡。



    村里人都猜娘子年纪轻轻就如此照顾这男人,定然有天会不耐烦,迟早改嫁。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娘子也不干活,单靠积蓄采买生活物资,余下时间,不是牵着马驮着她那相公在村里四处溜达透气,就是和她相公在村郊池塘钓鱼,寸步不离。



    她钓鱼,他就枕在娘子腿上睡觉。



    村里人都觉得,娘子定是爱惨了这男人,哪怕这男人从未睁眼瞧过她一眼。



    平淡的一天,娘子问村头王寡妇家里买了只鸡,村里人都觉娘子是积蓄光,准备搞些生计,直到听得娘子的院子中传来一声声鸡鸣与扑腾翅膀的声响。



    过去一瞧,才知娘子早晨买了鸡,是想杀了它给相公炖汤,补补身子,结果笨笨脚又生得心善,一晌午过去,愣是没逮到那鸡,反倒被鸡溜了两个时辰。



    娘子委屈得直掉眼泪。



    最后还是王寡妇亲自帮忙杀鸡拔毛,娘子连连鞠躬道谢。



    王寡妇瞧这娘子如此愚钝,又如此年轻,像极了刚嫁人的媳妇不免想到自己刚嫁人的时候,忍不住连连比势,劝娘子还是趁早改嫁为好。



    你还年轻,莫要因为一个男人糟蹋了自己一辈子这男人哪怕长得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等你未来积蓄光,孤身一人自力更生,还得照顾这么一个拖油瓶,可不知得有多苦。



    娘子总是摇头。



    一天夜里,娘子双扶着水桶,稍显吃力打了水,在炉子上烧开,倒入浴桶,便合上门窗,脱去男人的衣物,伺候他洗澡。



    娘子神情平和,对男人的身子早已见怪不怪,甚至于将男人搀扶进浴桶后,自个儿也轻拉腰带,露出雪腻光洁的肌肤,一同没进热水中。



    娘子知道,她与男人清清白白,也知道男人是自己堂妹的意中人,可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



    娘子抬起指尖滑过男人的胸膛,她总是靠这种方式,与他话



    她不知什么时候,男人才能苏醒。



    于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的,在这种异国他乡的环境下,娘子不免心生寂寞,这里的生活,哪怕银子再富裕,也很艰苦。



    一座寂寞的村子,一栋寂寞的屋舍,一位寂寞的女子,她已不快乐。



    但她要学会忍受。



    洗完澡,她为男人换上干净衣裳,自己则提着衣篓,带着男人的脏衣服。



    积蓄再多,也有亏空的时候,娘子不知若积蓄光,她该如何她不怕付出自己的劳力讨生活,近些日子,她的都红了,布满了劳作的痕迹。



    她只怕自己离开男人去干活后,男人忽的醒来,却找不到她,更怕有什么不轨之徒趁她不在,将男人掳走。



    由此娘子并未点灯,单靠着月光清洗衣裳。



    水盆里倒映着夜空一轮明月,埋入衣裳后,很快明月细细碎碎。



    可衣服洗至一半,娘子耳边忽听村里传来马蹄声村里只有她一个人有马这种时候,会有谁来呢



    娘子心中感觉不妙,连忙起身,安抚了下栓在院中受惊马儿,后循着月色,悄悄走出院子,朝村里的广场打量。



    广场上,聚集着一堆骑着高头大马的江湖客,粗略看去得有二十多人,皆是持火把,面容冷硬,佩刀带剑,气势汹汹,明显不是善茬。



    此刻为首一人,正与村长叽里咕噜,些什么,语气居高临下,村长卑躬屈膝。



    后村长忽的抬指向娘子的家中方向,广场江湖客骤然喧哗起来,大喜过望,似是搜查许久,终于找到正主



    娘子心头顿时一跳,脸一白,连忙回屋,正欲带着男人逃命。



    可推开房门后,榻上却空无一人



    他人呢!



    瞧见窗户碎开有人闯进来了



    娘子眼前一黑,竟是当场瘫坐在地,身后不远处传来杂碎的马蹄声,明显是来抓她,可她也恍然未觉。



    水盆放在她的边,井水清澈,细细碎碎反射着月光。



    不知何时,不远处的马蹄声渐渐没了动静,似是翻身下马,悄声潜伏可娘子什么都没想,兀自落泪。



    忽然间,娘子眼角余光,透过水盆内的澄澈月光,看到了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



    一张苍白的脸,一身沾染血迹的衣裳,一柄斜跨在腰的横刀。



    娘子的心猝然开始跳。



    连忙回首,心跳又是近乎停止跳动。



    她从没想过,那男人会这样忽的出现在她身边。



    两人凝视着彼此,很久都没有开口话。



    男人忽的伸出一只,右拇指竖起,其他四指握拳,然后竖起的大拇指向前弯曲两下,后朝娘子笑了笑。



    娘子直勾勾盯着男人看她还记得,这是当初在晋地时,男人第一次教她的语。



    意思是‘谢谢’。



    作罢,男人:



    “湘竹妹妹,你我之间的娃娃亲还作数吗”



    ——————————



    有点耐心让秋观细细将这段剧情写完行不行啊



    好歹也是长篇。



    短短几章怎么可能写出韵味来都追到这了,也知这本不是什么快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