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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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帝握刀的手指似乎僵硬了一瞬。

    辛持正的话其实没有太伤害到她——她早就已经千疮百孔。

    灵光从她身上湮开,其光如渡,其流如封,所有躁动的魔气都被屏咒封锁在万玄宫内。

    辛持正微笑:“你发现了。”

    他寄身于魔巢之间,之所以能够同时在阆苑、七音谷和万玄宫现身,自然是将魔巢的碎片分散各地,使得自己能够瞬息千里,化气为影。

    位于京洛的魔巢正在贪婪的膨/胀,像一颗生满脓液的丑陋心脏,它从死去的人、活着受折磨的人身上汲取养分,不断产生新的魔物。

    如果放任魔气肆意外流,这里很快就将成为一片绝望的死地。

    辛持正语气柔和:“殷长济已然陨落,还以为你会跑,要不要试一下逃命?”

    青帝轻声:“十七步。”

    辛持正的神情有短暂的凝固——对方的,是他们现在的距离。

    百步之内,无论仙魔,皆不可从青帝到下全身而退。

    锋刃所向,当者立靡。

    刀光乍现。

    青衣染成红衣。

    辛持正半爿身体直接消失,伤患处的肉芽在飞快蠕动,然后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他看了重伤的青帝一眼,重新化作了一片游移不定的阴影。

    封锁在万玄宫的魔气疯狂地撞击屏障,青帝握刀的手紧绷而苍白,随时可能支撑不住。

    辛持正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你还能阻止多久,你很快就要死了。”

    他得是实话。

    青帝失却仙骨,自身的境界在濒临破碎的边缘。

    辛持正:“其实干脆放手也是一个合适的选择,此地又非北洲,你爱的人们早都陆续陨落,至于陌生人,与蝼蚁有何区别?唯有无情者方能天下大同。”

    青帝安静注视着被屏咒封锁起来的殿宇,她其实找到过彻底消灭魔物的方法——将其封锁在世外洞天中,然后整个湮灭。

    基于此,她曾成功制出过禁符。

    伤势太重,每时每刻神魂被撕裂的疼痛都在包裹着自己,她几乎无法调用什么力量来催动符箓,甚至连荧惑都难以运用自如。

    伤口愈合又开裂,旧血叠上新血,青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连握刀都会无比艰难。

    还有什么办法呢?

    古井般的眼里闪过微弱的波澜,就像即将熄灭的火堆也有最后一丝余温,仙人的内天地纵然残破不堪,也同样具有世外洞天的特性,一点灵光既是符,她其实不必寄托于外物。

    青帝撤去灵魂的最后一丝屏障,彻底放开内世界,主动将所有魔气收合进其中,周围唯一留下的魔物,就只有辛持正本人。

    整个过程,比她想象的更加顺利。

    阴影似乎在笑,温和又嘲讽:“帝君猜的没错,确实是故意的,魔巢中藏有魔种——这是在下的一点微的兴趣。”

    猜得不错,却还是一意孤行。

    自愿以魔物的身份活下去的人有什么意思?他们的魂魄太过腐朽,尝起来味同嚼蜡,辛持正本人,倒是对高高在上的清正仙君更感兴趣。

    凶暴的憎恶在眼中涌动,青帝的脸上又有了明显的情绪。

    天魔种能让人快速提升修为,原本无法愈合的伤势也开始恢复。

    她仇恨害死师父的首恶,仇恨帮凶,也开始仇恨所有麻木的看客、事不关己的路人、能够在劫难后幸福生活的生民。

    唯有遭遇等价的苦痛,才能让人感同身受,既然自己已经失去了亲人,为何还要重新撑起天柱?

    青帝抬起荧惑,阴影飞快避到一侧,竟然做出了

    暂时蛰伏的姿态。

    “琤——”

    锵然清鸣,刀光落下——她斩断了自己和天柱间最后一丝隐约的联系。

    红黑色的魔纹在青帝的脸上乍隐乍现。

    魔气会影响人的心智,她连自己都不再信任。

    在屏咒撤去的瞬间,代表魔主的阴影远远避开,但没有彻底离去,似乎在等着观赏接下来的一幕。

    “……师妹。”

    青帝顿住,大师兄现在应该被挡在山门之内,她可能是因为思念太过,所以产生了幻觉。

    纵然是幻觉,也不舍得错过。

    她回头,正正看见大师兄哀痛难言的目光,立刻惊颤地后退一步,宁愿此情此景不过一时间的心魔缠身。

    从君洞明的眼里,青帝望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伤可见骨,魔气翻腾。

    --

    怎忍心看到现在的你,怎忍心让你看见现在的我?

    不该回头,不舍得移开视线。

    青帝抽身飞退,同时以刀为笔,画地成牢。

    那道横线往两侧无限延伸,几乎将天地一分为二。

    刀上魔气凝实,阻止了君洞明的脚步——她的确有成为天魔的潜质。

    青帝轻声:“别靠近我。”

    君洞明现在的状态与往日迥异,白色的法衣微微残破——画地成牢是能困仙人的术法,他究竟是如何从中脱身而出的?

    青帝不忍细思。

    君洞明看清了师妹身上所有的异常,却还是往日一样温柔包容的目光:“回去之后,我们一点点拔除你身上魔气,前人做不到的事,未必后人也做不到。”

    就算面目全非,只要还活着就好。

    青帝摇了摇头。

    她的脸,半张还保持着人类的状态,半张已经浮现出了艳丽的魔纹。

    一边是清寂的沉默,一边是张狂的讽笑。

    青帝:“天魔现身,必将乱世,到时候,已然残破不堪的仙门,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倘若她真的化为天魔,会逐步亲手摧毁往日珍爱的所有。

    魔种能吞噬人性,纵然记忆还在,容貌依旧,但属于人类的情感被魔物的本能逐步替代,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对视之时,也再不会有带着温度的柔和目光,就算还记得你,还想要抓住你,也只是扭曲的执念,而不是真挚的感情。

    青帝想要自绝,却力不从心。

    魔种与魔巢都在拒绝死亡。

    她会逐渐受到辛持正的影响。

    君洞明:“师妹!”

    青帝凝视着大师兄——是大义灭亲,还是冒着生灵涂炭的风险将她藏起来?无论怎么做都会被谴责,最终只剩下唯一一个正确的答案。

    她的另一半脸也露出了微笑,怎忍心让所爱之人承担如此惨痛的后果?

    咫尺之间,却不能接触,她渴望握一下师兄的手,在陨落前再感受一下君洞明的温度。

    青帝按耐下心中的杂念,看向灭度海的方位——似乎每一次都是她主动离开。

    “是我不要你了。”

    灵力如长河,每个人都是从中舀出的一杯水,她只

    局——很少有人知道,她死去的那刻,已经不再是仙人,最后身怀魔种,陨落于灭度海。

    ——魂飞魄散。

    --

    青帝并没有想阻止师兄太久,横亘在天地间的无形长线,随着主人的逝去而崩毁。

    没了画地为牢,也没了继续前行的必要。

    君洞明的目光一片空茫,少年时的话只实现了一半,他们后来都修成了仙身,却没有漫长的寿岁。

    --

    不能长长久久的相伴,不能陪着她去做每一件喜欢的事。

    无法照顾她,没有保护她。

    巨大的痛苦模糊了感官,君洞明弯下腰,仿佛在呕吐一般,他以为自己在惨叫,却不曾发出声音。

    刹那间,太上忘情的道心一溃千里。

    不是所有的遗憾都能补全,人生在世,总会有求而不得。

    神魂似乎被片片割下,鲜血淋漓,师妹没有将符花送出,然而他早已允诺。

    一念心许,一生心许,千劫不悔。

    辛持正恋恋不忍离去,他冷眼旁观,想趁机诱君洞明种下魔种,却猛然感到一丝令人心惊肉跳的生死危机。

    从未有过仙人失道的前例,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异象,天地间骤然飞扬起汹涌的灵气,像是无数焚烧后的劫灰。

    新立的天柱上忽然绽放出万条千缕的澄明光华——太始与混沌世代的影响流毒至今,此方天地残破不堪,影响着仙人的突破,然而这一刻,或莹白或淡金的帝流浆纷然吹落,由雨丝聚成溪流,由溪流汇成江海,主动向着白衣仙君涌来。

    是蜜蜂在追逐花香,是飞蛾在投向火焰。

    君洞明站起,握住昆吾——本该被封印在崇吾派库房内的掌门信印出现在新主人的手中,化作长剑。

    神念所动,五洲之间,劫火飞坠如星,银色的火焰只在魔物身上持续燃烧。

    辛持正转身就逃。

    一瞬之间,阴影几乎遁至天地的尽头,然后突兀地停住,接着从中裂开,再化为无数更的碎片。

    ——纵然能够自魔巢复生,百年内,都不会再有天魔出现。

    身躯为七情之牢,那一剑自心而生,斩破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