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亲昵, 一句生疏》

    飞机如期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托乔森的福, 乔然也有幸坐了一次商务舱, 被空姐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还睡了个高空觉，倒不觉得疲累。

    下了飞机，乔森和乔然取了行李，并排往出口走去，两人边走边告别。

    “苏姐，你可记得, 你还欠我一顿饭？”

    乔然笑得落落大方：“自然是不会忘的。北京好吃的不少，我比较担心一顿饭能不能满足你的胃。”

    “胃。Stomach。” 乔森点了点自己的胃部，笑嘻嘻地秀他新学的中文。

    “那……Johnson先生，您看什么时候方便？”乔然侧头想了想, 今晚肯定是不行了，“周末您有空吗？让您女朋友一起来, 不是要介绍给我认识吗？”

    “别您不您的，你就行。英文里都是You嘛。我是没问题, 要等我问过我女朋友。”乔森想到女朋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还有啊，下次吃饭我再带一个人给你认识认识怎么样？是我的美国朋友, 最近正好也在北京。”

    “看来您……你是想好好讹我一顿了。”乔然改了口，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开个玩笑。

    “哈哈哈哈，等你认识他了你估计还得请我吃好几顿饭！”乔森神采飞扬，刻意卖了个关子, 倒让乔然好奇起来。

    乔森喜欢玩惊喜，乔然也就没有追问，只道：“那我去订餐馆了，地道北京菜，怎么样？”

    “恭敬不如从命。”乔森利落地做了个绅士应下邀约的俯身，配上中文竟是毫无违和感。

    乔然微笑起来：“你学中文真的很快。那我们就先告别了，不耽误你去找女朋友了。”

    “好的。周末见！”乔森略上前一步，礼节性地拥抱了下乔然。美国人告别那一套，他做得十分自然。这个友好的拥抱也不过零点几秒的时间，乔然还来不及感到不适应，乔森就抽身离开了。

    此刻两人已走到接客区尽头，乔然一抬头，觉得这世界有一刹那是暂停的。

    人群中有一个高高瘦瘦清冷的少年正向他们走来。他的步子很大，走得不算慢，可每一步都像踩在乔然心脏上一样，一步一咕咚。

    刹那的大脑空白后，是无穷无尽涌入的各色想法——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到她和乔森的道别了？

    他会不会……可她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儿，怂什么……

    ……

    怎么几天功夫，瘦成这样了？

    机场也不暖和，怎么穿这么少？

    乔然思绪凌乱，脸色却有些沉了下来，全然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已经走到面前的来人。

    程故扬像是没看到她忽然沉下来的脸色一般，从她手上接过行李箱，又接过她架在手肘上的外套，默不作声地将衣服往她身上挂，平静地道：“外面冷。”

    他的声音很低，乔然却听得出来里面的颗粒感，磨砂一般，粗糙地让她有些鼻酸。

    乔森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开口问道：“苏姐，你不是……单身吗？这位是？”

    正替她拢着领口的手一顿，眼神定格在她脸上。乔然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种不敢与他对视的感觉，对乔森的问题也不知该不该开口实话，“他……他是……”

    程故扬再三确认她身上的外套不会往下滑之后，静静转身，面向乔森：“我来接她。”

    乔森是个聪明人，怎会看不出面前这个中国伙子眼神里剑拔弩张的胁迫意味。刚才面对乔然还算柔和的眼神，如今已经有些凌冽了，绝对称不上友好。

    乔森对这样的气氛再明白不过了，扯了个玩味的笑意：“苏姐果然有魅力，这位先生好眼光，看中了一坨好狗屎~Good Luck!”

    程故扬：？？？

    苏乔然：“……”

    面对脸顿时僵住的两人，乔森按下心中的不解，挥挥手道：“我赶时间就先走了。苏姐，等我微信~周末见！”

    乔然灵魂出窍，只愣愣地回复：“嗯。周末见。”

    站在一旁的程故扬，脸色不是很好。乔然有点心虚，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确是名正言顺单身狗，应该昂首挺胸大步走！

    咦，腿软……

    程故扬倒是收起了自己的臭脸，拉起乔然的行李箱，了句：“走吧。”

    乔然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上了车，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在安全带的卡扣“科哒”一声落下时，乔然终于反应过来：“程故扬，我们已经分手了。”

    驾驶座上的人面色不变，自顾自地扣上安全带，启动汽车，踩下油门就往停车场外开。

    良久，他才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来：“嗯。”

    “那……” 乔然低头，手里捏着安全带，“你……干什么来接我？”

    程故扬没有看她，反问：“不能来接吗？浩子他们都能来接你。”

    “……”倒也是。

    乔然又嘟囔：“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啊……”

    乔然得声，没料到程故扬却正经作答：“每天从德黑兰飞回北京的只有早晚两班抵达。早上那班你没来，那就只有晚上这班了。”

    “早上你也来了？”

    “嗯。”

    乔然有些不自在，本想问他怎么确定是今天的航班的，想来浩子他们若看到了她的朋友圈，定不会瞒他。

    车厢里陷入沉默，乔然完全摸不准程故扬的意思，也没有和“前男友”相处的经验，忍不住抓紧了外套。

    程故扬把空调温度调高，道：“你先睡会儿，到市中心还要很久。”

    “……不困。去哪儿？”

    “吃饭。”

    车厢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乔然心里拧巴，只觉得车厢里空气凝结，让她喘不过气来，只讷讷道：“程故扬，我们已经分……”

    “嗯。我知道。” 程故扬眼神没有从眼前的路况挪开，断她的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些泛白，隐隐透露着他的情绪。

    他略一沉默，开口问道：“会议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算是化险为夷了。” 程故扬从前从来没问过她工作上的事儿，如今乔然却觉得工作这个话题十分安全，受不了车厢里的沉默，便多了两句：“这次临阵上场，去当了回翻译。”

    “嗯。”程故扬应道：“你英文是不错。”

    乔然还在思索这话要怎么接，就听程故扬紧跟着来了一句：“那个老外中文也不错。”

    听到他有些别扭的语气，乔然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些舒畅了，忍不住又补充了句：“乔森啊，他挺好的，人也很聪明。”

    “哦。”

    “……”

    “……他有你微信？”语气还是有点阴阳怪气的。

    “嗯。周末算请他吃个饭。”

    程故扬嘴唇抿了起来，不吭声了。

    这是……醋了吧？

    乔然瞄了眼程故扬的侧脸，偷偷想道。

    又沉默了了许久——

    “德黑兰好玩吗？”

    “一般。感觉有点危险，就在车里看了一圈。”

    “谁的车？”程故扬仍没有看她，只眯了眯眼。

    “……”

    “乔森？”

    “……嗯。”

    这应该是……醋了吧……

    “想不想坐车到处转转？”

    “啊？”乔然完全摸不准程故扬“出牌”的套路。

    “我北京。”

    “不用了吧。”乔然摆摆手。

    “还是去转一圈吧？”

    “……程故扬，你到底想什么？”乔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程故扬一时没话，直到红灯前，才踩下刹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递给乔然。

    “啊？”乔然握着手机一脸无措。

    “密码恋爱纪念日。给我你的微信号。”

    乔然拿着他的手机，还是没跟上程故扬的节奏。“密码恋爱纪念日”这句她听得懂，“给我你的微信号” 她也听得懂。这两句，一句无比亲昵，一句无比生疏，连在一起，她还真听不明白了。

    程故扬盯着信号灯，没有看她，因为压根不敢看她。手指轻敲着方向盘，掩饰着内心的紧张。他稍稍措了下辞：“我请你吃饭。我也开车带着你转转。给我你的微信，可以吗？”

    “……”这……什么逻辑？

    程故扬咽了咽口水，生怕她开口拒绝，又：“不然浩子的手机会一直压在我这里。”

    乔然低头，输入0418，手机屏亮了起来，心里莫名有些暖。手机屏保是她的照片，还是那年在樱花树下拍的，他没有换掉。

    乔然开他的微信，扫了下自己微信的二维码，按了发送添加好友申请。

    刚操作完，她就开始嫌弃自己，这这这……不是分手了吗？这么听话干什么？删微信的是她，提分手的是她，现在加回来还要她亲自操作？

    绿灯亮起，程故扬专注行驶，眼神没空关注她。

    一定是长途飞机做太久，脑子都转不动了。乔然有些清醒过来，偷偷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好友申请，愣是没接受。

    车子已经驶入乔然熟悉的生活区。程故扬开口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理智版乔然已上线，开口道：“你送我到学校就行，我自己吃食堂。”

    “食堂已经过点了。”

    “那就到校门口，我自己找餐厅吃。”

    “今天情人节，但凡有点商业头脑的餐厅都只卖情人节套餐。”

    “……送我去沙县吃。”

    “……”程故扬被堵了大概半秒，又答道，“北京的沙县吃只有60%正宗，以后去沙县吃。”

    “……”

    程故扬没给她机会第四个提议，开口问道：“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不……不太好吧……”

    “东坡肉龙井虾仁鱼香茄子煲蒜蓉娃娃菜，还有猴头菌菇汤。如果你想吃沙县吃我们现在去包一份蒸饺？要不要再来份甜品，甜品我不太会做，汤圆可不可以？”

    程故扬开了一连串的菜单，语气比平日里急许多，都不带喘气的。乔然忍不住想他漏掉了多少个标点符号才能把一句话得这么快。

    “够不够？要不然再去超市转一圈看看你还想吃什么？鸡蛋羹油焖大虾麻婆豆腐可乐鸡翅水煮鱼凉拌木耳？”

    “……够了够了。”

    理智版乔然下线中……

    此刻她还停留在他上一段问话中，满脑子都是——

    咦？怎么办？情人节应该吃汤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