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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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梢,灯火长燃,尚清苑庭院中,两个负责洒扫的侍者清理完最后一片落叶后,也收了中的一应工具,对守夜的风逸辰微微颔首后,悄然退下。书房内摇曳的烛光下,一封名为‘家书’的青松堂密报悠然地陈在书案上,信纸的落款,依旧如常地印着‘沈氏’印章。

    让欧阳泽忧心的是皇帝于三个月后驾临安阳城的消息。这本身没什么问题,而问题就是,一向严谨的青松堂,怎么会把这么普通的消息通过密报的形式传到衡山派,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凌夜宫堂主王壮在眼皮底下被毒杀还未彻查,如今又接到这么一份令人头疼的密报,欧阳泽沉沉地叹口气

    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云天阁李子枫的里,与欧阳泽同样的疑惑,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于是,他就这么握着公文,半躺在床上,清醒着熬到了天亮。

    许是夜里着凉,此时,李子枫的额头竟有些低热,浑身的酸痛感也愈发明显,身后的杖伤也跟着发了难,动一动,便是撕心裂肺。

    李子枫枕着枕头,慢慢地蜷起双腿,挪了挪腰下垫着的软垫,尽量躺得没那么难受。这时,外屋的脚步声响起,他心下一惊,赶紧将中的公文藏在得的位置,头疼的呆望着帐幔。昨天晚上陆师叔走了以后,紧接着许子宁又进来唠叨了一番关于吃饭喝药睡觉诸如此类的事。

    这还不算完,连轮值守夜的许魏翔也一夜进来好几次,唯恐自己不眠不休,刚安静了不到两个时辰,外面就又响起了脚步声。若是再被絮叨起来,恐怕头都要炸裂了,想及此,抻了抻身上盖着的薄毯,遮挡住整个脸部。

    脚步声走近,‘吱呀’一声门响过后,李子枫还未等来人开口,就霸占先,抢先一步开了口,“哎呀,我知道了,我保证按时吃饭、按时喝药,好好睡觉,哪儿都不去还不行吗?求你们放过我,再念叨下去,我耳朵就该长茧子了。”

    来人‘扑哧’一笑后,再没什么反应,李子枫瞬间有些疑惑,悄悄地拉开被子偷看,下一刻,瞬间清醒。因为来人正是欧阳泽。此时,欧阳泽正站在门口,好笑地看着他。

    李子枫一个翻身下床跪地,扯痛了身后的伤,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冷汗涔涔地流着,好一会儿才稳住略显急促的呼吸,“师父,弟子失礼。”

    欧阳泽皱皱眉,连忙上前将他扶上床安顿好,掏出帕子给他擦净脸上的冷汗,抬眼无意瞥见藏得并不怎么隐蔽的公文,又气又笑道,“难怪那么多人念叨你,是老毛病又犯了?还是板子挨少了?”

    李子枫一怔,随即也发现了暴露的公文,耳根子发热,“师父,弟子躺在床上,实在是闷得慌。这才”

    欧阳泽坐在床边,看李子枫因熬夜而红肿的双眼,无奈地叹口气,像他这个年纪,本来该做个无忧无虑的少爷,可肩上偏偏要承担这么多,唯一一次因疲乏而偷懒,还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李子枫见欧阳泽沉默不语,脸色凝重,以为他还是在为昨日之事而生气,垂下眼帘,认真地请罪道,“王壮之死,是弟子疏忽。”

    欧阳泽看着爱徒满脸病态,虽不忍再苛责什么,但有些话还是要提点的,“王壮本是凌夜宫的人,死不足惜。但你既然把他带回来关押,就应该想到会有意外发生,为师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你,凡事都要谨慎。”

    “师父教训的是,弟子谨记。只是昨日弟子从陆师叔那里了解到王壮所中之毒名曰‘醉千年’。至于这种毒究竟是如何流入门派的,弟子已经派人暗中去查了。”

    欧阳泽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看向床角的一纸公文,“此事你怎么看?”

    李子枫思索再三,脸上浮现出轻松地笑意,“您心中,怕是早有断定。”

    “你倒是了解。”

    外面响起敲门声,随后是一个恭谨的声音,“掌门,大师兄的汤药熬好了。”

    “进来!”

    云天阁的侍从弟子田琨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到床前,微微躬身低头,稳稳地将药碗递过去,欧阳泽随接过,用瓷勺反复舀着棕黑色的药汁吩咐道,“这两天你们大师兄身子不便,许魏翔又忙得抽不出空,你们一定要仔细照顾着,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田琨规规矩矩地弯腰领命,“掌门放心,弟子记下了。”

    “去!”

    田琨退下,李子枫看了看欧阳泽中端着的药碗,汤药冒着热气,散发出阵阵难闻的苦腥味,令人作呕,李子枫下意识地掩住口鼻,额头泛出冷汗。

    欧阳泽看着自家徒弟面对汤药如临大敌的样子,眉眼间的笑意渐浓,倒也不强迫他,用低到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不想喝就不喝!回头为师让药丹长老调了容易入口的汤药,亲自给你送来。”

    李子枫回过神,看看欧阳泽淡定的眼神,随口应道,“多谢师父体谅。”

    欧阳泽收敛笑容,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气和狠戾,“那件事也不用太急,要紧的是眼下的杂事,有些钉子扎的久了,也该拔出去了。”

    “弟子明白。”

    “你且好好歇着!为师不打扰你了。”偏头看向放在一边的已经慢慢凉却的汤药,“至于这碗药”欧阳泽顿了顿,看向屋顶横梁处,继续道,“就让他替你处理!”

    李子枫随着欧阳泽的眼神看去,横梁上,一抹淡色身影尽收眼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弟子管教不严。”

    “无妨。”欧阳泽拍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去。

    李子枫坐直身子,微微颔首,“弟子恭送师父。”

    房门重新阖上,屋内陷入安静,李子枫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即推翻了放在床头的药碗,瓷碗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后,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汤药在地上肆意地流着。

    横梁上的的身影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名黑衣人翻身而下,脚尖轻轻点地,‘扑通’一声跪在李子枫面前,“公子。”

    此人隶属于影卫,影卫是暗伏于衡山派的顶尖高,只有掌门欧阳泽才可调动,李子枫任首席弟子以后,欧阳泽便依规矩派了两名影卫跟在李子枫身边暗中保护并协助处理秘密事宜。影卫人如其名,平日行事如同影子般的存在,没有名字,只有代号,而他的代号就是‘飘云’。

    李子枫眼神犀利,泛起凉意,沉声道,“真是愈发没规矩了,若是将我从前教的忘了个干净,我不介意让你从头学起!”

    “属下知罪,请公子责罚。”

    “你隶属于影卫,我无权自行责罚。”李子枫眉头紧蹙,低声道,“此事先到此为止,你现在的任务是帮我查一个人。”

    飘云会意,膝行两步凑到李子枫跟前,李子枫贴近他的耳朵了一个名字,飘云领命,恭谨地行了属下礼,“公子放心。”

    李子枫摆摆,飘云将地面收拾干净,悄然退下。

    双眼酸胀,头脑发沉,李子枫靠着软枕慢慢地合上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耳边隐隐地传来不易察觉的脚步声,李子枫猛地睁开眼,却连个影子都没发现,心里自嘲着,难道是做梦了?揉了揉太阳穴,逐渐放松下来

    烟雾缭绕,李子枫不知何时到一处山崖顶,熟悉而又陌生,脚下一空,身子犹如失去支撑的石块一般滑落,甚至能感受到崖壁与身体相擦发出的阵阵痛感。不过一瞬间,发现自己又身处崖底,不远处,似乎有个人躺在乱石堆上。是个孩子,满脸血迹。正欲伸触碰,那个孩子却睁开了眼睛,伸出血糊糊的一把抓住了他,李子枫一惊

    掀翻了身边圆凳,李子枫猛地坐起身,再次扯痛了伤口,不停地喘息着,在外值守待命的田琨闻声而入,扶正了倒地的圆凳。见李子枫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略显诧异,“大师兄,您怎么了?”

    李子枫环顾四周,见还是自己的房间,但屋内掌灯,外面天色也已经暗沉,内心疑惑自己为何如此能睡,以前即便是熬夜亦或是生病,也绝不会从清晨睡到掌灯时分,李子枫眉头紧蹙,“什么时辰了?”

    “已是酉时末。”

    李子枫点点,不禁又想起刚刚的梦境,“这期间谁进来过?”

    “是二师兄进来看您睡着,没一会儿也就出去了。”

    “子宁?”李子枫低声念叨着,按常理,他不会这么不懂规矩,不经允许擅自闯入自己的房间,此时,又忽然想起那晚让许子宁紧盯着门派上下的动静,没一会儿,王壮就被灭了口,还有那日在议事堂上,负责看守的的法戒弟子和侍卫,明显是有些话不敢出来李子枫剑眉一紧,随掀开被子下了床。

    田琨立马上前扶住,李子枫道,“陪我出去走走。”

    “大师兄,天色已晚,外面寒凉,您身上还有伤,不能”话一半,就讪讪地停了嘴,他暗骂自己不懂规矩,一个低微的侍从弟子,怎么有权左右首席弟子的行动。

    李子枫淡然一笑,“无妨,整日地呆在床上着实烦闷。”

    烛火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李子枫在田琨的陪同下,慢慢地踏着略显湿滑的石阶,蜿蜒而下。

    地牢负责看守的两名侍卫没想到李子枫会在晚膳的时候过来,连忙撂下碗筷起身相迎,恭谨地行礼,眼神中深含愧疚,“大公子,是属下们一时疏忽,让您受苦了。”

    李子枫并没有让他们免礼,而是走到木桌前,随捏起一只碗,看着里面残存的饭菜,似笑非笑道,“不过是皮肉之苦,痛一痛也就过去了。但若因你们的欺上瞒下而造成什么后果,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比如”李子枫将碗不轻不重地砸在桌上,“在睡梦中死去!”

    两个侍卫连忙跪地,诚惶诚恐,“公子的什么,属下们不”

    “不明白是?”李子枫修长的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木质桌子,冷声道,“我那日既然能在议事堂上保你们免受责罚,我如今也可以失察之过将你们按门规处置。你们都是法戒长老门下的侍卫,他老人家的段,我想,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那俩人身形明显一抖,只是略微迟疑一会儿,很快又俯下身子,“公子,属下们确实没有什么隐瞒的。”

    李子枫沉沉地叹口气,冰凉的目光一闪而过,对着田琨吩咐道,“去通报法戒长老”

    其中一名侍卫膝行一步,“那晚二公子来过。”

    李子枫眉头一挑挥止住了田琨正欲向外走的脚步。

    “许子宁?”

    “是。”侍卫点点头,继续道,“是奉了您的命令,前来地牢查看情况。可可属下们看的出来,二公子看王壮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和杀意”

    李子枫听着,眉头紧蹙,“继续。”

    阅沁园,院门紧锁,墙面落尘,院门上方的匾额也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来,看起来这里常年无人居住了,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在院门前伫立,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过后,逐渐消失在黑暗里。

    田琨跟在李子枫身后匆匆地走着,步伐快到他几乎都跟不上了,他甚至开始怀疑,李子枫的杖伤短短两天之间全好了,走神间,原本走在身前的人,已经离开几步远了,他连忙跟上,“大师兄,您慢点走,留意身上的伤。”

    李子枫猛地收住脚步,田琨没留神,险些撞上,正欲开口请罪,被李子枫打断,“不用跟着我了,你现在去露华阁,帮我向陆师叔讨些解毒药丸来。”

    “解毒药丸?”田琨听完,不禁疑惑,专药专治,解毒药丸也是数目繁多,针对不同的毒性,对症下药,“大师兄,这”

    李子枫淡然一笑,“你尽管去,师叔自会明白。”

    “是。您自己当心些。”田琨点头应着,将中的灯笼递给李子枫,直奔露华阁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