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短暂的安静。

    然后是杨流舒轻却干脆的声音：“没想过。这是我的工作, 我还没到可以安心退休的年纪。”

    向母语气平和，好像完全没感觉受到忤逆：“你跟东阳在一起, 他完全可以养你。”

    “妈, 以前讨论过的事没必要再拿出来。”向东阳迅速接过话, 他的神情看着平静, 可是只要稍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种样子是不高兴，“您要我们回来，就想这个？那您直就行了, 何必浪费我们大家的时间。”

    向父微蹙眉：“东阳, 跟妈妈话注意语气。”

    向母倒没见丝毫愠色，只神色平淡地看着杨流舒：“也没其他意思，只是东阳已经三十多岁，可以考虑生个孩子了。”

    杨流舒本来是垂着眼，还有一点点心不在焉，闻言大惊, 猛地抬眼。

    她是真的震惊。

    震惊于向母的平静，震惊于她竟然会提起孩子－－当着向东阳的面。

    向东阳这时反倒笑了，只是眼里没一丁点笑意：“为什么没孩子，你们不是很清楚吗？”他偏过头, 目光瞬间变得柔和, “不喜欢吃就别吃了，在家里我看你就不爱。孩子的事，我不急, 要养身体，也不差这一碗东西。”

    杨流舒这会儿也觉得刚刚吃下的东西在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向母调了一下双腿斜的方向，仍是坐得端端正正：“算了，多错多，你们的事，你们商量着办吧。不过流舒，节育环的事，真不是我和东阳父亲的本意。”

    杨流舒不止胃不舒服，心口也开始疼，喘不上气，腹处隐隐作痛。

    “我知道，是我自己的主意。”她用力握住炖盅，握得指甲发白，“我的事，一向只有我自己能做主，其他人是什么看法，我完全不在乎。”

    完全是直接地对峙，□□裸地挑衅。

    她这话时，一点也没有回避向母的目光。

    几年前那场见面的细节，只有向母和杨流舒最清楚。

    杨流舒突然失控砸东西的样子向母一直记得很清楚。

    这不是一个肯为了钱去做低伏的女孩子，后面节育环的事更是印证了她的判断。

    杨流舒曾电话给她，：“我上了节育环，绝不会再有向东阳的孩子，向太太，你满意了吗？”

    那种冷冰冰阴恻恻的语气，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人自尊心太强，性格尖锐，实在不是她理想的儿媳人选。

    可是她拿她没办法，东阳护着她，护得死死的。

    只是摔了一跤，还是她自己踏空，东阳到现在都在怀疑是她推的，差点儿断绝母子关系。

    要是杨流舒真有什么好歹，他们的母子情绝对不可能存在。

    本来她也只以为杨流舒是年纪，还没学会世故，可是这几年，她眼看着杨流舒一部戏接一部戏地拍，赶各种通告，整年地不着家，连过年也是在剧组，年年如此，完全就是不在乎东阳，不害怕他因为被冷淡而移情其他人。

    她从没想到这个姑娘有这么大的气性。

    偏偏她那个傻儿子又太痴，总是傻傻地追着她跑，为她各种破例。

    没有办法，杨流舒不肯低头，东阳偏执，最后妥协的，还是只能是他们两个老人。

    向母抿了下嘴角：“我看流舒气色不太好，东阳你带她去休息一会儿吧。”

    向东阳完全没有推辞，直接牵起她的手就走。

    脚步声渐渐远离，向母的背刹那间佝偻下来，哀哀地看着向父：“你生的好儿子。”

    向父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笑道：“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吗？”完又敛了笑，“不要把东阳当成被美色迷惑的傻子，他做事，一向有分寸。东阳那么宠着她，要不是在乎东阳，这孩子还需要到这里来受拘束？流舒肯定有她的好，只是有些事，我们看不到罢了。”

    向母不吭声。

    她出身极好，还是最的孩子，从在家里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嫁了人，向父又称得上是完美丈夫，这辈子都可以是顺风顺水，从未受过委屈。

    没想到临老了，要受辈的气。

    她嘴唇动了动，似解释一般：“我知道她是恨我，可是那个孩子，医生是真的很难保得住。”

    向父：“我知道。已经过去了，不要总放在心上。”

    这么好几年了，她仍然惦记着这件事，仍然放不下。

    她只是高傲，不习惯低头，不是真的视人命如草芥。

    向母微仰着下巴，闭了下眼睛：“我真没推她。我怎么会做这种事？东阳……真是太不懂我了。”

    向父拉了她一把，抱了抱她。

    “我知道。这件事以后别提了。提了没好处。”

    不是一直留在身边养大，东阳对他们，还不如和那位保姆阿姨亲厚。

    童年时因为路路，后面又因为杨流舒，母子俩的关系更是一度紧张，要是再闹出孩子的事，东阳是真的会断绝母子关系的。

    既然杨流舒都不提孩子的事，他们就更不能提。

    最好他们赶快再生一个，这样即使东窗事发，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

    向家兄弟俩的房间在二楼，向父向母在楼上。

    杨流舒随着向东阳上楼，却并没有休息，只是站在落地玻璃窗前。

    向东阳从背后拥着她：“要是想回去，我现在就带你走。”

    “不用，我已经没事了。”那两位是他的父母，刚才她的态度的确不算好，好像应该道歉的。

    只是，她不出致歉的话。

    倒是向东阳，反而道起歉来。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提要你退圈的事。这个你不用在意，我一直都尊重你的职业。”着又捏了下她的手，笑道，“不过你要是累了，想休息一下，我非常乐意养着你。我过，你不用为了避开我一直在不停拍戏，需要空间的话，我可以避开。”

    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长廊和水榭，再远处，是西斜的太阳。

    快要过旧历年了，这个时节里，再晴好的天气，一到下午，阳光都带着惨淡的气息。

    她眼中鼻中忽地一酸。

    她才刚进组，这个新年，肯定又是要在剧组里过。

    年年如此，要不是有心安排，没人相信。

    的确就是在避开他，所以不敢让自己歇下来，这五年，她几乎没休息过。去过那么多地方，也只是拍戏，宣传，参加活动，从来不是因为度假。

    只是因为他追着她跑，经常被拍到，才会给人一直恩爱的假象。

    喉咙哽住了，不出话。

    眼睛也因为盯着惨白的太阳更加酸涩。

    她眨了下眼睛，低笑道：“哪里尊重我的职业了。连吻戏都不让我拍。”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语气里好像带着惊讶：“怎么这么想？我认识你时就已经知道……”顿了一下，他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加了一句，“不是我。”

    她比他还震惊，回过头看他，一脸不敢置信：“不是你？”

    出道这么久，她没拍过一部吻戏，更不要激情戏，像前面那场强/暴戏，也拍得特别隐晦。

    最开始她也没多想，后来还是她的粉丝先提出来，觉得她有逼格，她才发觉不对劲。问桑叶，才知道有人特别交待过。

    当时她和向东阳已经进入妥协期，她猜出是他的意思，也懒得去争吵。

    虽然她的那些对手和黑们常因此嘲她有个富豪男友就是不一样，嘴都比别人金贵，一点职业精神都没有，可是因此要她去争取拍吻戏激情戏，好像又感觉怪怪的。

    所以干脆装聋作哑算了。

    可是现在，他竟然不是他要求的。

    面面相觑中，他苦笑了一下。

    “我想，大概是我爸妈。不过，大概我们真需要好好沟通一下。比如这件事，你以为我不尊重你，擅自作主，我以为……”一点点西坠的夕阳里，他的笑容带着一点苦涩，“我以为你是在乎我，不想和其他人亲密接触，即使只是演戏。”

    她被他的那种笑容刺到，在他怀中转过身，用力摇头：“不是，我……我也并没有……想拍吻戏。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往我身上强加东西。我也只跟你……”她咬了下嘴唇，羞涩地看着他，“我只跟你亲过。不想亲其他人。”

    因为潜意识里不想，正好又可以不用背责任，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不拍吻戏。

    仔细想想，好像有点婊……

    向东阳的眼里渐渐有了笑意。

    这种笑也太暧昧了，她低下头笑，笑着笑着，却眼角发酸。

    在这个误会里，她只看到了负面的东西，而向东阳，却理解成爱。

    这就是她和向东阳的不同。

    －－

    晚宴在前面的会客区举办。来得都是向家亲近的人，家数不多，不过因为拖家带口的，看起来还是有不少人。

    杨流舒跟向东阳在一起好几年，虽然没进过向家的门，但是到场的人其实都知道她。今天这种场合她会露面，当然意味着向家人已经接受了她。

    除了向家人，其实这些人里面，也有不少人跟外面那些人一样，以为向东阳在压向图南，尤其向图南在国外创业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以后向家偌大的家业都落到向东阳手里，而今天这位一直跟在向东阳身边的女明星，很显然就是未来向家的女主人，因此今晚杨流舒得到了不少的赞美。

    很快，杨流舒就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

    向东阳这人在外面一向以面瘫著称，那些辈不用，就算很多平辈对他，都明显保持着距离，不敢太亲近。

    唯有那帮几岁的家伙，个个都不怕他。

    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孩，被自己的爸妈牵着手走过来，仰着脸，奶声奶气地叫着向东阳：“四爷爷”，脸一转，又冲着杨流舒一咧嘴，“四奶奶。”

    她的爸妈妈也跟着招呼，一起叫了声“四叔”，目光移到杨流舒脸上时，脸人都略微有点尴尬，却还是很快叫了她一声：“四婶。”

    杨流舒看着这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尴尬地笑了笑。

    向东阳微微点头，问：“嘟嘟我抱抱？”

    姑娘爸爸立即点头。

    向东阳弯下腰，将姑娘一把抱起。

    嘟嘟也不怕他，倚在他怀中的样子很是惬意，还主动和妈妈摆手再见。

    她的妈妈笑骂了一句“混蛋”，挽着她爸爸去和别人招呼。

    嘟嘟在向东阳怀里也不老实，歪着头瞅了会儿他，就开始揪他的衣领，揪完了又上嘴咬，咬得衣领都是湿哒哒口水印，又去啃他下巴。

    大概是晚上胡子茬露出来，刚啃上去，她就捂住嘴，眉头皱得紧紧的，好像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和杨流舒对视了几秒，果断向杨流舒伸出手。

    “四奶奶……四奶奶……”

    向东阳下巴上有一处亮晶晶的，是这个奶娃娃的口水。

    她看得好笑，抬手帮他抹掉。

    他趁势捉住她的手，低笑着问：“要不要抱抱？”

    杨流舒看着嘟嘟，不敢抱。

    在她的想像里，那个孩子就是个女儿，和嘟嘟一样有着圆圆的大眼睛，扇子一样的睫毛，苹果一样的脸蛋，还有一头柔柔的头发贴在脸侧。

    “四奶奶……四奶奶……”姑娘张了半天手臂，没有得到回应，委屈地哭了。

    杨流舒被姑娘叫得心里软得不行，忙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