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毓容准备在一个月之后离开上京的事, 她并没有告诉陆曜父子俩。

    陆逸新皇登基，每日忙得像个陀螺般团团转, 登基之后只见过林毓容一回。

    也因此那日林毓容待陆逸即使比平常多了几分不寻常的温情, 他也只以为是林毓容久不见他的原因, 因此起了再劝林毓容入宫的想法，只是依旧被林毓容婉拒了。

    陆曜却不似陆逸那般乐观。

    陆曜每日也并不清闲, 但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到陆府，所以林毓容近来偶尔露出的不寻常他都看在眼里, 心里也有了些许不愿意接受的猜测。

    虽然早已经从林毓容那里知道她本就是要离开的，但却不曾想过会这么快。

    但因着只是猜测, 他并没有直接找林毓容确认, 也侥幸的希望着这一切猜测只是他自己多想了。

    然而陆逸和林毓容的这次见面却是将他心存的侥幸扼杀了。

    送走陆逸，陆曜和林毓容肩并肩走在回沁容院的路上。

    “我有事想问你……”

    “我有事要告诉你……”

    两人默契的同时开口，只是这次的默契没让陆曜生出得意的心思来。

    “你知道了？”

    两人默契的同时开口, 也默契的懂了彼此想要的和问的事。

    陆曜点了点头, 神情有些苦涩, 却还是问了出来：“你准备离开上京了吗？”

    “嗯。”林毓容轻轻点了点头，“逸哥儿很有修炼天赋, 如今在这天璇国，除了我没人能伤得了他。”

    “嗯。”陆曜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心里的失落慢慢酝酿开来。

    原本不曾有的情绪, 这一刻也突然都涌上心头。

    --难道十几年的时间，他当真没办法在林毓容心里留下半点涟漪？

    --以至于陆逸没了危险，她便就能潇洒的离去, 对他半点没有留恋！

    苦涩在陆曜口中慢慢蔓延开来，以至于他几次想要开口挽留亦或者想要同行的话语都梗在了喉咙里，半句话也不出来。

    林毓容明显感受到陆曜的难过，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因为这难过本就是她给陆曜带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着要不要留下来，留在这和平的天璇国，不用再辛苦修行和战斗，更何况这里还有关心她爱着她的人。

    可是这一瞬间的犹疑在刚刚冒头时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她没办法留下来！她已经和009签订了协议，若是完成任务之后不离开，最终只有死亡一个结局。

    为了那短暂的几年平和时光，就要放弃她在天玄大陆的修行根基，甚至于是生命，她想她不愿意。

    “陆曜……”林毓容停下脚步唤了声尚沉浸在难受中的陆曜。

    陆曜回头看她，眼神有些恍惚。

    林毓容明明就站在离他几步的距离之外，他却觉着已经隔了一个天地。

    “毓容！”陆曜满眼荒乱，一个跨步上前攥紧了林毓容的胳膊，语气无助的像个孩子，“不要离开好吗？”

    林毓容望着陆曜的眼睛，心里的不忍被放大开来，眼睛里染上些许朦胧的水雾，就连陆曜的模样也变得模糊起来。

    “对不起！”林毓容垂下眼睑，第一次在陆曜面前低了头，“逸哥儿十五岁生辰后，我若不回到我原本的世界，我的力量便会慢慢流失，最终走向死亡。”

    “最终走向死亡”几个字如重锤一般敲击在陆曜的心口上，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陆曜眼里也染上了朦胧的水雾，让他看不真切林毓容此时的样子，他抬起胳膊狠狠擦了擦眼睛，才开口问道：“回去你原来的世界就会没事了吗？”

    陆曜看到林毓容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陆曜恍惚的重复了几遍，心下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如果，我如果……”两人沉默了半刻钟之后，陆曜忽然问道，“如果可以选择，你会选择留下来吗？”

    林毓容抬头看陆曜，他眼里充斥着紧张和希冀，攥着她胳膊的手掌也不自觉的收紧了。

    如果可以选择，她会选择留下来吗？

    林毓容心里并没有答案，但她犹豫之后却对着陆曜点了点头：“我会的！”

    如果这是陆曜想要的答案，如果这会让陆曜好过一些，那么她也不必纠结她自己心里的答案是什么，反正不过是一个假设不是吗？

    林毓容话落，两行清泪便顺着陆曜的脸颊毫无征兆的落下来，又被他迅速抹去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而这一刻，陆曜落泪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为这突然而至的惊喜。

    可他又有些不知所措，曾经在心底想了千千万万遍的事情，曾经以为永远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事情，忽然就心想事成了，还是在他快要跌落谷底的时候，忽然就飘上了云端。

    陆曜握着林毓容的手微微颤抖着，嘴唇嗫嚅着一时不知要些什么。

    林毓容看着陆曜的模样，眼眶又湿润了些，嘴角却是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来，然后抽出被陆曜攥得发红的手腕趣道：“看来这些年炼体炼得不错！”

    陆曜看着林毓容发红的手腕，有些不好意思。

    “回去吧。”林毓容率先迈开步子走在前面。

    陆曜的眼光不由自主落在林毓容随着脚步移动而轻摆的手臂上，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已经被衣袖遮了去。

    “毓容……”陆曜在林毓容背后叫了她一声。

    “嗯？”林毓容回头，陆曜冲她笑了笑，然后大步走到她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掌。

    “走吧。”陆曜对着林毓容温柔的笑了笑，手掌的温度随之也传递到了林毓容的手掌心。

    林毓容愣了愣：“我准备离开上京了，五年之后我还会永远离开天璇国。”

    “所以了？”陆曜望着林毓容，反问了一句。

    林毓容挣开陆曜的手，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所以你应该正视我要离开的事，所以你应该从现在开始慢慢把我忘掉，甚至可以……”

    林毓容想，陆曜甚至可以考虑找个续弦。但她的话头停在了那里，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难受。

    “可以什么？”陆曜故意似的问了一句。

    林毓容张了张嘴，依旧没能将早已在心底好的腹稿，准备在一月之后留在书信里的内容出来。

    最终林毓容只丢下一句“没什么”，然后快步离去。

    这一次陆曜没再追上去，只站在原地看着林毓容匆匆离去的背影，慢慢笑出声来。

    也在这一刻，陆曜做了一个决定，这一个月以来一直摇摆不定的决定。

    林毓容待在天璇国最后的这几年，他要陪在她身边，无论天涯海角。

    ……

    回到房间的林毓容很快将心里的异样与难受压了下去，但她也没能净下心来修炼。

    【唉……】009毫无感情的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那么坚定的选择回去。】

    林毓容没有理会009，但是思绪却被拉回到她知晓她与原主本是一人那晚。

    那时候，陆曜对她用了很多心思，她也能感受到陆曜那些心思的真诚，她虽未曾表露过什么，心底却是感动而又温暖的。

    但她就是原主、原主就是她的事实却让陆曜那些令人感动而又甜蜜的心思裹了一层苦涩的黄连，让她尝过之后心里微微发着苦。

    她在天玄大陆的冷漠遭遇，她记忆中原主的痛苦，更是将那分苦楚放大了。

    “009……”林毓容唤了009，“逸哥儿十五岁之后，你们确定能将我送回天玄大陆？”

    或许是因为突然而来的真相让林毓容变得多疑，她忽而不确定009的承诺是否作数。

    【宿主，这个我可以确定的！】009回答的很是笃定。

    “我想要一个保障！”林毓容没有因为009的笃定而选择就此作罢，她需要一个保障，没有意外的保障，就像天玄大陆修行者之间的约定，是有天道保障的。

    【宿主，我需要申请。】

    “我可以等！”

    009离去，早上再见陆曜和逸哥儿时，她未表现出半点异样。

    009是在半月之后回来的，回来之后带来了一份协议，协议中有两个选择。

    一、完成任务后，以原主的身份留下来。

    二、完成任务后，回到她原来的世界天玄大陆。

    当时她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就要选择第二个选择，009却阻止了她。

    【宿主，我建议你完成任务之后再做选择。】

    【你现在之所以能待在原主的身体中，是因为有我们给你提供能量。】

    【如果你选择第一个选择，任务完成后，我们会一次性给你提供百年的能量给你。但如果你选择了第二个选择，一旦任务完成，我们就会从你身体里剥离并停止给你提供能量，然后将你送回天玄大陆。】

    “那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林毓容毫不犹豫选择了回去。

    林毓容做了选择，009也只得将协议进行下去。

    等到协议完成，林毓容敏锐的感觉到精神力上多了牵制，就如同在天玄大陆对着天道立誓一样。

    【完成任务之后，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想要留下来，即使你因着修仙不同于普通人，但在原主的身体里最多却也只能撑个三五年。】009最后絮叨一句，才安静下来。

    她当时想，她是不会改变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