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忠良之肉,有何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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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玉同用短短一句话,轻巧地扼住崔泽的咽喉,将他从广阔天地中拽回牢笼。



    崔泽无奈,策马重回广平侯府。



    见他带飞星踏入大门,傅玉同语气轻佻道:



    “请林侯爷下马。”



    崔泽握住长剑的剑柄。



    “陛下是让你传话还是传旨?”



    “唯有传旨,我才下马下跪。”



    傅玉同闲适地坐在马上。



    “仅是传话,但你也得下来。”



    “因为陛下让我传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匹马,陛下赐给***殿下了。”



    霎时,崔泽的脸如乌云遮月,没了光芒。



    傅玉同拱遥拜,道:



    “圣上有令,请戚世子遣卫尉司军士,将马押送至***府。”



    戚如陌眉一皱。



    略微思索后,他指挥喜乐将他推到傅玉同面前。



    “傅大人怕不是传错了信,从昨日起这匹马已不是军马。”



    “它跟了我多年,我将它讨回家。”



    “陛下圣德昭昭,怎会夺臣子的老马,转赠他人?”



    傅玉同浅浅冷笑。



    “是***亲自讨要的,世子不给吗?”



    “陛下宽厚,另赐了四匹良驹作为补偿,现下已送到肃国公府中。”



    他用马鞭指了指崔泽。



    “世子若还想送林侯爷骏马,大可从四匹中挑选一二。”



    戚如陌闻言,暗捶了一下轮椅的扶。



    而崔泽咬住了后槽牙,才翻身下马,将马让了出来。



    良驹再好,始终不是受过训,见过战场刀锋鲜血的战马。



    它们做不到与将士共进退,同生死。



    崔泽交出飞星前,用抚过飞星的银鬃。



    飞星眷恋地蹭了蹭他的。



    被人牵走时,飞星一步三回头。



    崔泽闭上眼,在心里与飞星作别。



    青州的风沙又离他远了。



    收缴了崔泽的战马,傅玉同又让崔泽卸去铠甲,解下长剑。



    “陛下请你到公主府吃顿便饭。”



    “去公主府的马车就在门外。”



    “你快卸甲,登上马车去。”



    “别让陛下和***久等。”



    崔泽无可奈何,只能回到林念瑶院中,褪去光明铠,留下一身毫无倚仗的布衣。



    卸甲后,他推开房门。



    傅玉同却仍未离开,还下了马,将马栓在崔泽的柿子树旁。



    林君成拄着拐走出来,将傅玉同请进正堂。



    见崔泽盯着傅玉同不走,林君成特意斜了崔泽一眼。



    “怎么,我连请人留下喝杯茶都不配了?”



    “林泽,你别太霸道。”



    送崔泽去公主府的是林公公,他久等崔泽不出来,干脆进林家催人。



    “林侯爷,别叫老奴再等,随老奴走吧。”



    陈公公亲自来催,崔泽只好跟着他离开。



    送崔泽走的马车驶离时,最后路过一次广平侯府的大门。



    透过雕花的窗格,崔泽看到傅玉同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坐在正堂的主位上。



    陪坐的不仅有林君成,还有林念瑶



    甚至正堂内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出——“一家人怎么会有隔夜仇?”



    



    马车在路上绕了很久。



    崔泽明知道陈公公一行人在故意拖延时间,却无法发作。



    等真到了***府,正午早都过了。



    正午一过,阳气渐衰,阴气滋长。



    陈公公将崔泽领到光启帝与***面前时,宴席上只剩些残羹冷炙。



    崔泽没来得及话,陈公公倒出言点出他的不是。



    “林侯爷,陛下请你用膳,你晚到了,怎么不跪啊?”



    崔泽不得已,掀起衣摆,缓缓跪下。



    他脸上神色淡,瞧不出悲欢。



    光启帝也是一样,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慢慢嚼着嘴里的肉,不言不语。



    半晌了,也不提让崔泽起来。



    



    直到将口中的肉咽下去,光启帝饮了半杯酒,才发话:



    “朕听前日你与朕的长姐闹了些不愉快。”



    “想着替你们和和,于是今日传你到公主府吃顿便饭。”



    “林泽,你怎么如此怠慢,来得这样晚?”



    上位处,光启帝与***冷冷地看着他。



    崔泽知道此时不是论长短的时候。



    他俯首一拜。



    “臣来迟了,愿自罚三杯。”



    他起身端起一杯酒,预备饮下。



    光启帝却抬起握着筷子的右,做了个势打断他。



    “慢着,你喝酒之前,朕有件事得和你论清楚。”



    崔泽不语,静候光启帝发难。



    光启帝放下筷子,“你方才自称臣,好像有些不对。”



    崔泽端着酒杯,“臣是陛下亲任的青州兵马主帅。”



    光启帝似乎吃得太足,撑着了些。



    他扶了扶腰间的革带。



    “朕是下过这道旨。”



    “但方才,朕与长姐谈过之后,觉得该改改。”



    崔泽心间一震。



    “陛下想改圣旨?”



    光启帝扶着革带起身,走到崔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你知道的,若是青州再败,就得将长乐郡主外嫁北羌,求取和平。”



    “麦麦是朕的长姐唯一的骨血,朕如何忍心将她送到苦寒之地?”



    “你当主帅,担子太重了,林泽。”



    “朕不放心你,长姐也不放心你。”



    “长姐想在郊外丽山的温汤行宫中,设一场攻防战,考校考校你。”



    “若你取胜,青州主帅之位,你名正言顺。”



    “但若你败了,你该让出主帅的位子。”



    “按朕的长姐的心意,再举荐一位主帅,北上青州,代你征战。”



    崔泽眼中凝起血丝,“***殿下属意的可是肃国公他老人家?”



    光启帝浅笑两声,“你和朕的长姐想到一块儿去了。”



    “若输此战,便是你不成器。”



    “既然是你不成器,那由你亲自上书,请肃国公为你补窟窿,也理所应当吧。”



    光启帝又拍了崔泽的肩一下。



    “行了,喝酒吧。”



    “你的,罚酒三杯。”



    崔泽端起酒杯一饮而进,等陈公公为他斟满,他又仰头将酒喝干。



    如此饮了三杯,崔泽只觉得是吞了自己的血下去。



    偏这时,公主府的侍从端上一份大菜。



    铜盘之上,摆的是片得薄如蝉翼的蜜炙肉。



    光启帝拉崔泽到蜜炙肉旁,亲切地:



    “这可是长姐特意为你准备的。”



    他回望***,“是吧,长姐?”



    ***神色略有些沉。



    “本宫以此向你赔礼。”



    光启帝唤来陈公公,给崔泽递上一双筷子。



    “快尝尝。”



    崔泽领命,夹起一块蜜炙肉送入口中。



    他无心饮食,肉味再美,也如同嚼蜡。



    光启帝却笑着,忽然问他:“吃出这是什么肉了吗?”



    崔泽口齿一滞,心中涌上一个他宁死也不愿信的可能。



    他抬眸望向仍坐得端正的***。



    那个昨日为自己女儿流尽泪的母亲。



    ***:“陛下赐下的马肉,可还甘美?”



    崔泽大咳起来,呕出混了马肉的鲜血。



    他用捂住嘴,防止一整汪血溅到与他近在咫尺的光启帝。



    暗红的血顺着他的指缝四处横流,染进他素净的里衣袖口。



    飞星年逾十五,成年后随戚世子征战北境,历经大近百战。



    世子重伤后,它驮着世子回了京,困在军营中,年复一年老去。



    它一直很听话,刚才见的短短一面,也听他操控。



    这么些天,再多事崔泽都忍得住不落泪。



    今日他实在压抑不下,眼里含满了泪。



    “忠良之肉,有何不甘。”



    忠良之仇,不可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