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星子已作尘埃
A+A-
光启帝未留意崔泽眼中的谋算。
他眼下拿崔泽毫无办法,倒有滔天的怒火,打算向傅玉同倾泻。
可光启帝还未找到会发作雷霆怒火。
他面前的崔泽就以浩然之姿,俯首下拜。
“臣已通过陛下所设考校,请陛下赐臣青州帅印。”
光启帝最不想听崔泽提这件事。
他冷着脸,不愿接茬。
光启帝用鹰隼般的目光转头去盯***。
他得防着他这位好长姐,免得她再给他搭一台好戏,唱得他下不来台。
但光启帝忘了,他身后还站着个肃国公。
肃国公再见到活生生的崔泽,大悲骤然转作大喜。
他豪情起来,索性从心逾矩。
肃国公从案上抓起的帅印,迈着大步送到光启帝面前。
他为崔泽求他应得的:
“请陛下赐广平侯帅印。”
戚如陌看罢活的崔泽,又看自己从心所欲的老爹,差点没当场笑出声。
他也高兴,于是横插光启帝一刀。
“请陛下赐广平侯帅印。”
“广平侯连过两场考校,眼下已是名正言顺的青州主帅。”
光启帝被戚家父子逼到尽头,实在难掩心头的怒火。
他从戚长衡中接过帅印,咬牙道:“名正言顺,好一个名正言顺。”
光启帝险些将后槽牙磨出声响。
忽听得***道:
“陛下这是在心疼什么?”
“将帅印抓得这样紧。”
“快些赐下吧。”
光启帝吃痛地反应过来。
他真将帅印抓得太紧,印上螭虎头顶着他的掌心,将他整个掌顶得青紫。
偏偏他身各个苍蝇嗡嗡响,都让他赐帅印。
这边闭嘴,那边又开口。
而跪在他面前的崔泽,是最大最响那个。
“臣恳请陛下兑现金口玉言,正式封臣为青州兵马的主帅。”
光启帝乍听崔泽再度称臣,当真觉得刺耳异常。
他才驳了崔泽,不许他称臣。
这会儿崔泽逼他封他做臣子,与逼宫何异?
继位二十年,何曾有人敢这么对他这个皇帝?
光启帝腹内已是烧得房倒屋塌的极怒火海,偏偏一旁的***虎视眈眈。
他着实骑虎难下,只得应允:
“朕早下过旨,你已是青州兵马的主帅了。”
“朕何须再封?”
光启帝拿着螭虎帅印,抬要甩给崔泽。
谁知崔泽俯身又是一拜。
“请陛下帮臣挂印,为臣赐福。”
“臣怕再坠下山崖,横遭不幸,想从陛下处讨一分福泽护体。”
崔泽言罢扳直上身,如松如柏地跪好。
他解下挂在身侧的金玉纽带,托在面前。
金玉纽带本就是王侯用来挂印的,现如今上面空空,尚缺一个印。
崔泽抬头仰望光启帝,目光中尽是无惧。
他等着光启帝俯下天子之身,将里的印挂在他的纽带上。
光启帝瞧着崔泽得寸进尺的样子,险些没顾住自己的天子尊严。
他真想当场翻脸。
“林泽,你好啊,你好得很!”
光启帝握着帅印,于静默中偏头望向***。
姐弟两个无形间用眼波交锋了一轮厮杀。
光启帝始终理亏,他还要脸,被迫败下阵去。
光启帝被怒火烤得心如荒原。
他两眼赤得发黑,老腮帮子也咬酸了。
但最后他还是弯腰俯身,礼数周全地将螭虎帅印系在了崔逐的金玉纽带上。
印都赐了,光启帝抬让崔泽起身,并甩了个脸色示意他快滚。
他再看一眼崔泽都嫌烦。
崔泽将金玉纽带佩回自己腰侧,站起身来。
天光虽微,洒落在他的铜莲花冠,熠熠生辉。
两鬓间的长发带随他起身散向脑后,翩然如翼,正是男儿郎最飒爽的模样。
坠在红菱暗纹衣袍上的螭虎无声昭示他的地位。
崔泽站定,肃整如戈。
再站在众人面前,他已是名正言顺的一州兵马主帅,统领千骑的少年将军。
“多谢陛下。”
“臣定以性命守青州,扞卫我昭国门。”
崔泽客套了一番。
但他的客套话只有两句。
刚完,他又垂眸盯上跪在地上的傅玉同和林念瑶。
杀敌当杀尽。
“臣想问傅大人和我家夫人联报了假丧,又向陛下假传我的遗愿。”
“他们两个已然欺君,不知该如何处置。”
光启帝满腹的怒火顿时焚成杀心。
崔泽,罢了,早晚横死青州。
但连做狗都做不好的傅玉同
光启帝赤黑的眼瞳转向傅玉同。
与光启帝四目相对的瞬间,傅玉同对崔泽的恨已至极,差一步就能炼出人形来。
他也恨毒了肖七。
难怪肖七让他去向皇帝回禀所有消息。
难怪肖七被皇帝召见时,着重他听的是自己的指挥,事后也请自己验看过。
难怪肖七领他到山崖前,让他往下看时,只崔泽的马摔作烂泥,却语焉不详地不提崔泽的人究竟如何。
傅玉同攥紧了拳头。
他虽恨,终究没丢了神志。
他老实地跪着,静候皇帝的发落。
这时候什么话都不能,多一句就会多惹怒皇帝一分。
只会令他的刑罚更重。
傅玉同神志尚在,林念瑶被扣上欺君的大帽,早吓飞了魂魄。
吓傻了的她顾不得大殿上人多。
转头便去求傅玉同。
“我是听你的话才来这的。”
“玉同,你快句话,我没有欺君。”
“我没有!”
林念瑶对着傅玉同又哭又闹。
但傅玉同充耳不闻,让林念瑶的哭闹全部石沉大海。
林念瑶得不到傅玉同的回应,又跪着,爬着去求崔泽。
“我不是欺君。”
“林泽,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快救我。”
“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听你死了,我很怕”
崔泽望向跪在他脚边,吓出满面泪,死抓着他的衣摆和金玉纽带的林念瑶。
他到底将林念瑶拽起,用最鲜亮的衣袖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他并非惋惜林念瑶。
他只是透过眼前的林念瑶,放过了当年那个将她当做璀璨繁星的自己。
这几日生死一线,他却不可抑制地在每一场搏斗后想起从前。
每当从前的回忆和眼下的凶险交织,他总是恨,恨从前他为林念瑶蠢得奋不顾身。
然而现在,他忽然觉得可以和以前的自己和解。
是天上的星子自己坠地,做了地上的尘埃。
总会有其他星辰照耀他。
他只管向前去,回到青州大地。
林念瑶得到崔泽的温柔相待,以为自己又能躲过一劫。
她却不知,崔泽这次不仅抛下了她,还放过了从前的自己。
他挥别了整个过去。
他温柔只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很好的人。
崔泽为她擦过泪后,放开了她。
“你如何不是故意?”
“你知道我真正的愿望。”
林念瑶被崔泽眼中透出的杀伐果决的凉薄吓到。
她想唤回崔泽爱她的样子,让崔泽救她。
林念瑶突然记起那只染血的兔子香囊。
那是她的救命符。
只要找出来,亮给崔泽看,崔泽一定会记起他爱她。
前两日,他连她刺伤他都能原谅。
怎么可能在乎她撒一点谎。
他会救她的。
林念瑶寻遍身上都寻不到。
她这才猛然想起,兔子香囊早被她泄愤地剪碎在绣花的框子上了。
就因为傅玉同的几句话
林念瑶跌回到地上,如水般的她彻底失去所有清丽颜色。
变成了一条灰色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