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两三言巧拨千斤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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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仪殿偏殿,天师裹着棉服,捧着一碗热汤坐在火炉前,低头喝了口汤,一路暖到胃,他忍不住舒服地眯了眯眼,喟叹道:



    “真暖和啊,外面可冻死我了。”



    随后他看向坐在他对面欲言又止的正道,淡淡地开口道:



    “正道子,从方才开始,你便一直这般瞧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正道如今自知天师不是自己得罪得起的,好脾气地问道:



    “天师大人,你这是究竟在做什么?”



    他已经看不懂天师的所作所为了,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孩子在玩一场游戏,无厘头甚至有些无理取闹。



    从天师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对陛下怀着怨恨,可又在尽心尽力帮陛下,他对谢玿的态度十分暧昧,一边玩弄着谢玿,又以另一种方式护着他,他好像游刃有余地操作着一切,却又叫人看不穿他本来的目的。



    天师似乎并不是擅长隐藏情绪的高,至少正道之前是这般觉得的。可他现在觉得,不是这样的,那只是天师觉得无可厚非的部分。



    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事物倒不少,感觉人是寡淡的,情绪却也挺多,每天都似乎活得漫无目的。



    他是谁?从何处来?为什么而来?他的目的是什么?越接触天师,正道越觉得如雾里看花。



    从前以为天师是为了天下,后来以为是为了名利,春蒐那次又瞧见他对待陛下态度的另一面,天师似乎只是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一切,就好像他想要愚戏的,是整个天下。



    这个认知将正道吓了一跳,纯粹的恶意,对所有人。



    正道不禁冷汗直冒,他终于清楚天师给人的感觉了,那就是——面具。天师从未摘下过自己的面具,心灵的、灵魂的面具。



    正道不禁问自己,究竟是自己算计了天师,借他助自己入宫,还是一开始,就是天师算计了他。



    他想过要去认真地算一算天师,可他到底惜命。



    正道心里发怵,眼前之人,是怪物,他绝对玩不过,也惹不起。面对天师,正道就有些四肢发软。



    炉火噼啪,天师只是平淡地看着正道,似乎全然没听进去正道的话,又好像带着些玩味在权衡着什么。半晌,他才问正道:



    “正道子,你指的是什么?亦或是,哪件事?”



    正道想壮着胆子问天师关于他的所有的一切,可趋利避害的直觉告诉他万万不可问出口,他咽了咽唾沫,声音比之前要弱上几分:



    “天师大人,您今日这是?”



    天师恍然大悟,捧着碗喝了口汤,语气十分随意道:



    “皇帝要找乐子,我就给他乐子。”



    “啊?”



    正道没明白天师的意思。



    天师见他这尴尬又困惑的笑容,笑了笑道:



    “没听懂吗,正道子,皇帝想找些新奇有趣的,我便遂了他的意。”



    正道不太明白,却还是如茅塞顿开般地点了点头,试探性地问道:



    “那这神弦歌,可是有什么讲究?大人您是怎么想到表演这个的?”



    天师看正道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头蠢猪,道:



    “既然你会在此对我穷追不舍,明它足够新奇有趣,叫人捉摸不透。至于神弦歌嘛”



    天师顿了顿,睫毛下垂,淡声道:



    “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正道问了个寂寞,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多了更多疑惑,心里十分不甘,却又奈他不得。



    正道现在心如乱麻,天师则一脸云淡风轻。



    “天师,天师。”熟悉又有些急促的声音响起。



    正道抬头一看,连忙起身朝来人行礼道:



    “参见陛下。”



    皇帝点点头,挥挥让正道出去,随即熟稔地在天师身旁坐下。



    正道回头看了一眼,天师不动如山,自顾自喝着汤,丝毫没有要向皇帝行礼的意思,而皇帝早已习惯,甚至隐隐低于天师,显得有些卑微。



    皇帝一坐下,酒气便熏得天师皱了皱眉,只好以喝汤来掩饰自己的表情。



    “天师,你”



    皇帝的视线落在天师的右耳,明显怔了一下,转而去看他左耳,耳环还在,唯独右耳上,空落落的。



    他当即沉了脸色,质问天师道:



    “你的耳环呢?”



    天师闻言抬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垂,只摸到一个环孔,满不在乎道:



    “不知,许是丢了吧。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陛下坐拥天下财富,何必在意区区一个铜环?”



    皇帝面色稍霁,然后他看着天师美丽的脸,酸溜溜地问道:



    “朕问你,为何你只靠近谢玿?为何不是朕?你当时和他做了什么?”



    天师略微挑眉,一脸纯良又无辜地看着皇帝,问道:



    “陛下,您在什么?”



    皇帝端详着天师的脸,语气怀疑:



    “你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天师闻言松了口气,放松一笑道:



    “听陛下所言,当时我和谢玿,应该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具体是什么,为什么,抱歉陛下,我确实不知。因为并非是我对谢玿做了什么,而是请来的仙家对谢玿做了什么。”



    天师眼中闪过狡黠,不紧不慢地又添了一把火:



    “靠近谢玿,自然是仙家对他感兴趣,可以是喜欢,可以是厌恶,也可以是敬畏。总而言之,仙家独独亲近谢玿,必然是他身上,有什么足够吸引仙家的过人之处。”



    皇帝听罢,果然捏成拳,咬牙切齿,眼里怒火中烧道:



    “那是朕的真龙气运,被谢玿偷去了!”



    天师见鱼儿咬钩了,心里好不得意。天师表面端着,既不是,也不不是,由着皇帝一个人胡思乱想。



    这时候,殿内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天师一抬头,看见来人,笑了笑。



    哦?有趣有趣。



    谢玿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皇帝,他方才询问一宫女天师的去处,宫女答在两仪殿偏殿,可没有人告诉他圣驾竟然也在,且偏殿外无把守,他还以为只有天师在此。



    谢玿弯腰拱,朝皇帝与天师行礼道:



    “臣谢玿,见过陛下、天师。臣不知圣驾在此,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天师微颔首,抬将头上面具拉下盖在脸上,回应道:



    “谢大人。”



    皇帝一见谢玿就憋着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



    “平身。”



    “谢陛下。”



    谢玿直起身子,而皇帝却立马注意到谢玿里抓着的物件,他愣了愣,先是质疑地看了天师一眼,然后语气不善地问谢玿道:



    “你中的,是什么?哪来的?”



    谢玿“嗷”了一声,低头看着那耳环,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地答道:



    “回陛下,这正是臣此行的目的,来向天师归还此物。这是在表演时,天师交予臣的,臣微薄之身,受不起此物。”



    完,谢玿恭敬地将那耳环捧到天师面前。



    皇帝一听这是仙家送给谢玿的,当即心里酸的没边,看向谢玿的眼里尽是怨气,脸都要扭曲了。



    好在谢玿弯着腰没看到,不然谢玿指定在心里翻一个大白眼,骂皇帝脑子有坑。



    皇帝生着气,思考着如何给谢玿安一个罪名治他的罪,天师却先发话了:



    “谢大人未免太妄自菲薄了,此物并非是我交给谢大人的,而是仙家。既然是仙家给的,谢大人便收下吧,这是仙家对大人的喜爱,若是拒绝,只怕惹仙家不悦。”



    谢玿抿了抿唇,额上青筋跳了几下,顿了几秒才道:



    “既然如此,那臣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天师笑容和悦,和声道:



    “应当的。”



    可落在谢玿脸上的目光却不似他的笑容这般和善,谢玿只觉得像是被缠在脖子上的蛇吐着信子轻轻抚过,阴冷粘腻,令人生厌。



    一想到那时候,谢玿心里就充满了暴戾。



    他妈的。



    无耻之徒,下流之辈,阴险狡猾,两面三刀,丧心病狂,怕是得了失心疯,妥妥的一个神经病。谢玿只想快点离开这令人作呕的人和地。



    “若陛下与天师无事吩咐,那臣便先行告退。”



    皇帝沉着脸不话,“哼”了一声,谢玿直接无视他满脸的不悦,默认皇帝允许自己走。天师则十分有礼貌:



    “谢大人慢走。”



    谢玿行礼,一转身,面色阴暗得想杀人,两个令他直泛恶心的人坐在一起,真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出宫的时候,谢玿特地绕道去了静心池,将那耳环往水里一抛。



    恶心东西,哪来的就留在哪。



    毁我大业,杀我侄儿,羞辱于我,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谢玿面色不善地走在宫道上,尽头便是太极门,此地少有宫人来往,可以是入宫觐见的正门,并不容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故而谢玿老远就注意到了太极门前,站在宫墙下不停地朝这头张望的人。



    与我无关。



    谢玿这般想着,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那人探着脑袋犹犹豫豫地看着谢玿,见谢玿将要走到太极门前,立马追上来道:



    “谢大人,是谢玿谢大人吗?还请大人留步。”



    谢玿停下来转过身子,面色平静,将那人上下打量一番,不是宫里的服制,那便是地方领主的人。



    



    近卫刘望山朝谢玿一抱拳,恭敬道:



    “我家主子请谢大人武德殿一叙,还请谢大人赏脸。”



    谢玿问道:



    “你家主子是谁?”



    “回大人的话,岭南王。”



    谢玿一听,立马心里便琢磨开了。自己还没找上他,岭南王倒先找上来了,虽然若是岭南王主动那想来必定不是好事,总归是要一叙,便就眼下这一时,也省得到时候还要四处通传。



    故而谢玿对刘望山道:



    “带路吧。”



    



    两仪殿,偏殿。



    谢玿一走,皇帝就爆发了。



    “为什么?凭什么?谢玿有什么资格?那是朕的真龙气运,是他偷去了!他清高个什么劲?”



    皇帝嫉妒得脸庞扭曲,看上去十分狰狞。天师面上没了笑容,好在有面具挡着,叫皇帝看不见他满脸的嫌弃与厌恶。



    “朕要杀了他!朕要杀了他!随便什么由头,朕要杀了他!”



    见皇帝这疯癫状,天师终于动了怒,冷言冷语地对皇帝道:



    “陛下,眼下就算你杀了他,气运也不会回到您身上。唯有通过封禅,才是唯一的破解之法。”



    皇帝一愣,状若痴儿,随即抓狂地追问天师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只要除去了他,就好了吗?为什么杀不得?为什么朕杀不得?”



    天师坐着,稳如泰山,语气平淡道: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您也瞧见了,神明承认谢玿了,那便杀不得他了,您若杀了他,气运,也会随之散去。唯有封禅之后,天地知晓,气运回归,届时,您便是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并无不可。”



    天师带着诱导的意味告诉皇帝:



    “陛下,此事急切不得,你我徐徐图之。”



    怎么可能让谢玿死?明明好戏才刚刚开始。



    皇帝当即如被泼了一盆冷水,颓败地泄下劲去,表情呆滞,腰也弯了,好像一下真元散尽。



    他渐渐地反应过来,痛苦地双抱头,浑浊的眼里竟然有了盈盈泪光,不住地呢喃到: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朕只想平安顺遂,为什么要逼我?”



    天师冷眼看戏,眼前这幕简直大快人心,真是天道有眼,报应不爽啊。



    不过,若只是这种程度,那可远远不够。



    天师内心阴暗至极,眼下狗皇帝心理防线溃败,他不妨,乘胜追击。



    “陛下,冷静,眼下气运被夺并非您最大的威胁。”



    皇帝抱着头,目不聚焦,却还是抓住了天师话里的重点,抬头对着天师,半天才对上天师的眼,如惊弓之鸟般张皇失措地问天师道: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快告诉朕”



    天师也不卖关子,毕竟如今这皇帝,已成为他的掌中之物,何惧他存疑不信?若是初相识那会儿,还要费尽心思诱导解释。



    故而天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您的至亲中,有人要背叛您。”



    皇帝怔愣地垂下,脑子里闪过一张又一张脸,喃喃道:



    “至亲?谁?是谁?谁?”



    天师眼中既带着怡然自得,又闪着冰冷冷的光芒,他提点皇帝道:



    “陛下,如今谁对您恨之入骨?”



    “谁?谁敢恨朕?”



    皇帝此刻完全被天师牵着走。



    天师似乎是无奈地对皇帝道:



    “陛下,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您如此痛恨谢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谢玿,自然对您也不再忠心耿耿。”



    皇帝浑浊的眼里有了些许清明,他目光直逼天师的眼,周身竟隐隐生出些王霸之气,叫天师疑心了两秒。



    “谢玿?他背叛朕?”



    随即皇帝冷笑两声,恶狠狠道:



    “应当的,他该恨朕。朕要他死,他只会死在朕之前。”



    然后皇帝突然怔住,联想到天师的话,谢玿恨他,谢玿不忠于他,他的至亲中,唯有太子亲近谢玿,维护谢玿,唯有太子



    就连皇长孙也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天师,而天师除去面具放在膝上,望着皇帝悠悠笑着。



    得到肯定的答复,皇帝的视线忽而变得无处安放,整个人也变得惶惶无措起来,似乎在狼狈不堪地寻找着暂时的躲避之所。



    他低吟一声:



    “太子”



    随即怒火攻心,气血上涌,竟是从喉头涌出一股血来。



    皇帝整张脸涨红,隐忍地咳嗽起来,他抬扶住天师,张了张口:



    “朕的儿子”



    便是更多血涌出来。



    皇帝低头一看,入目一片猩红,他一下从座位上摔下来,瘫软在地,抬朝嘴上一抹,满鲜血。



    皇帝哪见过这场面,死亡的恐惧远胜内心的悲凉与愤怒,当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天师心里毫无波澜,他冷眼看着皇帝徒劳地用两只颤抖得可怕的胡乱抹着嘴里涌出的血,糊了满脸,两颗眼球震颤,在地上惶恐万分。



    美景欣赏够了,天师才俯身,面带关切地对皇帝道:



    “陛下,我去传御医。”



    皇帝一听“御医”两个字,就如见了鬼一般惊恐地尖叫起来,张皇地抱住天师的腿哭喊道:



    “不要不要传御医”



    一个满脸是血的恶心老东西抱着自己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糊在自己衣服上,天师眼前一阵阵发黑,强忍住一脚踹开皇帝的冲动,他微微笑着,咬牙切齿道:



    “陛下,讳疾忌医,不可取。”



    皇帝听不进去,此刻他宛若得了失心疯,叫喊道:



    “不要御医,不要御医,朕很好朕很好”



    随即他紧紧抱住天师,痛哭流涕,苦苦哀求道:



    “天师,天师,救朕朕不能死,朕是皇帝仙丹呢?朕要长生不老,天师,为朕求来仙丹,天师”



    天师没好气地回道:



    “我上哪去给您找仙丹?您派出去的人尚无消息传来。”



    皇帝的目光一触及自己满的血,当即害怕地疯狂哀求天师道:



    “天师!天师!救朕!救朕!朕不想死!天师!天师!你一定有法子”



    天师简直要被气晕过去,这狗皇帝像狗皮膏药一样,他受不了了,当即一个清脆又狠戾的巴掌便甩了上去,天师怒道:



    “不过是吐了两口血,死不了!大呼叫地成何体统?”



    皇帝被这一巴掌扇蒙了,他后知后觉地捂住脸,天师则一脸厌恶地对他道:



    “谁害的你,便去找谁,心病还得心药医。”



    完,天师拂袖,甩开皇帝快步离去。留皇帝一人呆呆地坐在地上。



    谁害的我,便找谁去



    谁害的我,便找谁去。



    皇帝的目光由怔愣,到逐渐狠戾。对啊,是谁害他至此,他便报复谁。



    召集大军,杀了他们,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而天师几乎是飞奔回到听道楼,一脸厌恶地净了十道,都被他搓得红肿,又将身上衣服扒下来一把火全烧了,这才渐渐平复心情。



    他站在听道楼上,迎着寒风,忽而畅快淋漓地大笑起来。



    这天下,终于变得可爱起来。



    他身后,正道听着这叫人直发怵的笑声,默默地躲回了房里,缩在榻上闭目合掌直念清心咒。



    笑够了,天师抬轻抚嘴唇,这是什么滋味?



    有趣,太有趣了。



    横笛奏响,诡谲之音,一只雀鹰落在栏杆上,歪头望着天师,本该黄黑分明的目此刻浑黄一片。



    天师停下吹奏,将笛子插在腰间,两抓起那只雀鹰,温柔地替它顺毛,温和道:



    “春天到了,你飞回来了吗?”



    天师抱着它走进楼里,许久抱着它走出来,鸟足上,绑着一个竹筒。



    天师浅浅笑着,一边安抚雀鹰,一边柔声道:



    “劳烦你再飞回去,告诉他,吉时已到。”



    天师眼里难得露出怜爱,他对那雀鹰道:



    “山高路远,你去后,便留在那生活吧,那里物资充足,不比你的家乡差。我们有缘,陪我一起,像我一样。”



    语罢,天师亲了亲雀鹰的头,扬将它放飞。



    本以为它会直接飞离,可那只雀鹰飞远后又飞回来,在天师上方滑翔盘旋两圈,才振翅远去。



    天师独立高楼,双目略含悲伤,目送着它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于天际,风不止,心亦不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