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相思成疾随梦入夜

A+A-

    谢玿本以为自己还要专门去一趟地方,不曾想领主方一进京,就拿下了最难啃的两块硬骨头,也算是意外之喜。



    想想最近发生的事,这真算得上是一件宽慰人心的喜事。好像身上背着的千斤重的担子放松了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谢玿坐在轻微摇晃的马车上,渐渐出神。



    二月份,仲春时节,满城芳菲了吧?



    以往帝京此时花团锦簇,少年踏春赏景,言谈嬉笑,景色最是怡人可爱。



    想来净眼寺的梨花才吐露花骨朵儿吧,一个一个如苞米,又洁白娇嫩如冰晶,一树一树的雪色间点缀着稀落的绿叶。往山上去寒气逼人,冻得人鼻尖通红,吐息尽是清新凉爽的空气。



    漫步花丛,美不胜收。



    若事情能尽早尘埃落定就好,只怕今年要错过这迷人春色。



    想和良瑜一起去赏花踏青。



    谢玿这般想着,一双眼泛起层层春波,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痴痴的笑。



    “吁——爷,到了。”



    帘子被车夫掀开,他放好踏足的凳子,恭敬地候在一旁。



    谢玿下了马车站稳,一抬头,朱门紧闭,门前空荡荡的,谢玿的心也随之变得空落落。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所有的情绪都被藏在那双褐色的眸子里,掩藏在睫毛后。



    谢玿已经习惯了有一人,大开府门,静立于阶上,风雪不误待他归。



    而那人必是只望着他,笑容温润,满眼爱意。



    在原地站了两秒,谢玿才一如既往抬步往阶上走。



    车夫快步走上前叩门,门开了一条缝,一厮探出头来,一见是谢玿,连忙打开门将谢玿毕恭毕敬地迎了进去。车夫使命已至,便赶着马车从偏门进了谢府。



    晚膳时分,谢府厅堂。



    谢玿坐在主位上,看着下人一道道菜端上来,谢玿抿着唇,眼前虽是美味佳肴,可他丝毫提不起食欲。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座位上,神思一晃,仿佛看到谢皦与谢伯远笑闹着,而自己夹了他们都爱吃的糖醋排骨放进各自碗里,虽是提醒实际上已然纵容,道:



    “好了好了别闹了,食不言寝不语。”



    彼时谢伯远会脸一红,略带羞赧地低下头乖乖吃饭。而谢皦这丫头精可不遂了谢玿的意,笑着回敬道:



    “那义父也莫要教我们,食不言,寝不语!”



    谢玿佯装生气,一枚温度正好的鱼丸便递到谢玿嘴边,谢玿毫不犹豫张口接下,再转头去看递来鱼丸的那个人。



    资良瑜笑眯眯的,上捏着一双筷子,道:



    “消气了吗?你喜欢的鱼丸,吃了就莫同他们一般见识了。”



    谢皦见状“啧”了两声,将自己的碗朝资良瑜面前一推,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里头,道:



    “叔叔,好叔叔,赏一枚呗,别全给义父嘛,我也馋。”



    “你想吃啊?”



    资良瑜笑意更深,眼睛亮晶晶似天上的明星。



    谢皦狂点头,一脸期待。



    于是资良瑜笑得别有深意,夹了一枚鱼丸。



    谢玿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资良瑜定是又憋了什么坏。



    果不其然,资良瑜一个假动作,筷子一转,那枚鱼丸只是象征性地从谢皦碗上过了一遭,便被他送入了谢玿口中。



    资良瑜眉眼弯弯,好不贱兮兮地道:



    “过这一遭,温度正好,也不怕烫着——多谢啊,皦皦。”



    谢皦简直要气炸了,而资良瑜将谢皦丢在一旁,无视大姐的怨气,认真地望着谢玿的眼,莞尔道:



    “好了谢玿,消消气,我替你治她了,你笑一笑嘛。”



    光亮一晃,谢玿回过神来,原来是天色渐暗,下人将厅堂里的烛火都点起来了。



    谢玿再一看身旁,除了服侍他用膳的下人,座位上冷冷清清的,哪有欢笑的人影,更没有人哄着他逗他一笑。



    谢玿心里十分失落。



    婢女见谢玿迟迟不动筷子,俯身关切地问道:



    “爷,可要奴为您布菜?”



    谢玿挥挥,道:



    “不必。”



    婢女则退后一步,安静地站着,随时等着谢玿传唤。



    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谢玿草草对付了两口,就再也没了胃口。



    下人捧着水杯及痰盂上前来,谢玿漱完口,再盥盆里净完,低头拿帕子擦拭上水渍,吩咐了一句:



    “良瑜公子回来前,不必做这么多菜,两菜一汤即好,都送到书房。”



    “是。”



    本来还觉得放松的心情,此刻被难以言状的空虚感替代。



    谢玿不高兴地钻入书房,从书架上随意捞了一本书来看,企图让自己注意力转移。



    “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看着看着,谢玿的视线渐渐从书页上移开,落在案上,又落在榻旁,神思也渐渐飞远。



    他们一起在案前对饮,在院中舞剑,在燃烧的火炉旁接吻,周围温度再高也不及两人靠近彼此时呼吸纠缠逬出的热意灼人



    谢玿好一阵呆愣,抬捏了捏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回神。可他的一碰到脸颊,就传来粗糙的质感——



    是他脸上的伤口结成了痂。



    谢玿呼吸一滞,伸出两只,在脸上摸索着,轻轻抚过那些疤痕,一道又一道,他不禁有些呆愣,忽而有些害怕胆怯起来。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这些疤在脸上,难看死了吧?



    良瑜他是不是嫌弃我了,只是他不而已?



    明明前两日谢玿还对自己的伤口毫不在意,此刻竟也化身脆弱敏感的男人,缩在灯前,抚摸着伤疤,胡思乱想着。



    谢玿摇摇头,企图将这些想法从脑海中驱散,可又忍不住走神。



    挣扎了许久,谢玿起身离开了书房。不多时,他回来,怀里还揣着一枚铜镜。



    谢玿坐下,铜镜倒扣在桌上,似乎是做足了思想准备,谢玿立起那面镜子,慢慢探头看去。



    这一看,谢玿的心凉了半截。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只是右眼旁一道裂口狰狞的疤,半个脸颊都是丝状的痂,好难看,好丑陋。



    谢玿心里泛起一阵一阵的酸涩,眼尾竟是委屈地泛了红。



    他再看不下去自己这副样子,猛地拉开抽屉将铜镜丢了进去。



    这些痂不打紧,可那条最深的伤口,就算好了也会在脸上留痕,就像他胸口上的那些凹凸不平的瘢痕那样。



    虽他和资良瑜做爱时,资良瑜会一遍遍温柔地亲吻谢玿胸口上的疤,轻柔似羽毛抚过,用滚滚爱意包裹谢玿因此变得自卑又敏感的心,可谢玿还是会嫌弃自己。



    如今脸又变成这样,谢玿颇是愤懑地捏紧了双,眼眶不争气地变得湿润。



    谢玿,你生气委屈个什么劲?不就是留道疤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要相信良瑜对你的爱,别娘们唧唧的,丢人。



    谢玿一边哄着自己,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低头捧起书,却猛然发现自己拿的是孙子兵法。



    刚刚看的好像不是这个?



    谢玿丝毫没意识到今晚他思绪有多混乱,此刻他认认真真装模做样地深入阅读,其实反反复复停在那句“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谢玿不死心,转而去看自己的批注:



    “全乎?善乎?有勇无谋,伤人而自损者,虽胜犹败。凡诸事三思,谋略先行,权衡利弊,以极少胜极多,可谓尚善。”



    谢玿盯着那行字,几乎要将书页盯出个窟窿来。



    在与这行字大眼瞪眼半天后,谢玿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心不在焉,他十分生气地将书翻过一页,气恼自己的狼狈。



    明明十年都这样过了,怎么如今一下就受不了了?



    太差劲了,良瑜知道了,定是要笑话自己。



    谢玿虽这般劝慰自己,可他仍然气鼓鼓的,低头一看,却被书页上一行字勾着心魄,瞬间怒气全消,只余呆傻。



    每过一段时间,谢玿都会将孙子兵法拿出来翻一翻,故而这上面的批注密密麻麻,新旧交杂。



    可在满页自己的笔迹中,谢玿一眼看见了资良瑜隽逸的字:



    “笨蛋,早点休息。”



    这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谢玿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为了验证他这个想法,谢玿先是打开自己这两日在看的明经政要,翻到自己读到的最后一页,果不其然,也落着一行字:



    “早点休息,莫看坏眼睛。”



    谢玿的心快速地跳起来,滚烫的,如鼓声在胸膛擂动,面颊热血上涌。



    他又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第一章,那熟悉的字体又出现了:



    “突然想看这本吗?那你可会突然想起我?”



    谢玿又翻开几本,无一不在某一夜页出现资良瑜的标注。



    “按时吃饭,好好睡觉。”



    



    “忙也不要忘了喝水。”



    “我信你,不要莽撞。”



    “记得时常想我。”



    诸如此类。



    谢玿翻开最后一本,这本上只有四个字:



    “等我回来。”



    谢玿几乎可以想到资良瑜伏在案上,一本一本抽出来,写上自己的叮嘱,又一本一本塞回原位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真是个傻子。”



    谢玿虽笑着,眼泪却不争气地灌了满眼。



    谢玿拥有资良瑜对他一屋子书的叮嘱,上面盛满了资良瑜心里对谢玿满到溢出来的爱,这也仅仅是溢出来的那部分。



    当晚,谢玿心里想着资良瑜入睡,而在梦里,他如愿与自己的情郎相会。



    资良瑜离开的第一晚,我们的谢大人就患上了相思病,只有资良瑜是他唯一的解药。



    此夜。



    与帝京相去甚远的某个驿站里。



    资良瑜坐在后院的木桌旁,四周静悄悄的,连马厩里的马也入眠,资良瑜却还坐在寒风中。



    他并非是睡不着,相反,他已经睡醒了,只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资良瑜才来到驿站后院,借寒风冷静冷静。



    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谢玿浑身浴血,麻木地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叫资良瑜心脏好一阵抽痛。



    可今日梦境又有了些许变化,只见谢玿回眸之后画面一转,他盔甲洁净,骑在马上,怀里还抱着一襁褓婴儿。他身后蜿蜒地跟着一眼望不尽的士兵,行伍里的旗帜无力地垂下。



    这些士兵步履间满是疲乏,似乎是刚打完一场仗回来,行进在不算宽敞的泥土道上——这是一条官道,两边是矮崖,可资良瑜认不出这是何地。



    资良瑜不禁怀疑,这是否是接在那第一次梦中的战争后,可这梦境断断续续,他瞧不清楚。



    他只瞧得见梦里的谢玿,眉眼尽是冷酷,耷拉着的嘴角满是疲倦。



    资良瑜就这样在梦中惊醒,醒后他满脑子都是梦里的场景,挥之不去,叫他心情沉重。



    资良瑜悄悄离开房间,他觉得自己需要透口气。



    为何又梦见了这个场景?



    梦里的场景,究竟是何时?何地?何意?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资良瑜都不想要谢玿变成梦里那样,那么疲乏,那么麻木,冷漠如顽石。



    资良瑜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思虑深沉——无论如何,他不会让梦里的变成现实。



    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资良瑜回头,正见一黑影从门后窜出,缩着身子,一路跑到马厩旁,那姿势别提多猥琐。



    黑影停在一根柱子前面,背对资良瑜,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过后,洋洋汤汤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资良瑜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假装没看到也没听到——这显然是有人起夜。



    马厩的马不知是被水声吵醒,还是被这味道冲醒,竟跺了跺脚,打着喷子嘶鸣了两声。



    起夜的人利落地穿好裤子,抬驱赶了那匹醒过来的马,低声骂道:



    “去去去,不就借你家解个急吗,至于这大呼叫的吗?”



    那人翻了个白眼,不紧不慢地一转身,眼睛一瞥,乍然看见院子里坐了个人形的鬼影,当即吓得腿一软,“妈呀”了一句。



    妈呀,不会是黄皮子成精吧!



    “谁?谁在那?”



    这声音又抖又虚,倒是有些耳熟。



    那人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一边摸索着去抄扫马厩的竹条,捞了两下没捞着,飞快扭头看了一眼将家伙什揽入中后,又飞快转回来与资良瑜对峙。



    有家伙什儿在,那人的胆子也大了许多,竟开始慢慢朝那“鬼影”靠近。



    只是越靠近,借着微弱的星光,院子里这个,好像是个人,模样挺端正的。



    “喂,你是人是鬼?快报上名来!”



    那人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喊了一句。



    资良瑜看着眼前这团人形黑影,只怕自己再不话,他就要抄家伙打过来了。于是资良瑜开口道:



    “冬时,是我。”



    冬时一愣,这个声音是他快步凑上来,看清楚是院中黑影是资良瑜后,冬时连忙将竹条一丢,跪地行礼道:



    “的无眼,不知公子在此,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来也是资良瑜没作声,怪不得冬时,故他道:



    “无碍,起来吧。”



    “是。”



    冬时站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啊,不是黄皮子,居然是良瑜公子,那他撒尿岂非全被公子瞧见了?



    他倒宁愿是黄皮子。



    想了想关于黄皮子的恐怖传闻,冬时不禁抖了抖。



    算了,还是公子好些。



    资良瑜瞥了眼冬时,见他身体打颤,心里疑惑开了:



    有这么冷吗?



    目光一转又见他衣着单薄,资良瑜默了默,开口道:



    “夜里寒,你回去吧。”



    冬时愣了愣,得令后连忙躬身谢恩,朝木门奔去。



    资良瑜垂首坐了一会,起身捡起那竹条,将它拿到马厩旁边去。



    只是一过去,资良瑜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好重的骚味啊,这人吃什么了?不喝水的吗?



    难怪马会醒了。



    于是资良瑜拿着竹条,绕到马厩另一边去,离那根被冬时洗礼的柱子越远越好。



    事后资良瑜长舒口气,坐回原位。



    虽然有些波折,也不是很文雅,但因祸得福,资良瑜的思绪被打乱,不再纠结于那诡异梦境。



    差不多也回去了。



    资良瑜刚准备起身,木门又是“吱呀——”一声,一团微光随门开亮起。



    资良瑜偏头看去,只见一盏油灯悬在半空,油灯落下些,露出冬时的脸:



    “公子。”



    冬时一提灯,一端着一只茶杯,来到资良瑜面前。



    冬时将灯放在桌上,茶杯摆在资良瑜面前,资良瑜看了一眼,是空杯子。



    “公子,这黑灯瞎火的,奴怕您受不了,点了盏灯来。有这灯在,也没那么冷,公子行动也方便些,不怕磕着碰着。”



    冬时两只有些紧张地绞在一起,微弯着腰,腼腆又局促地道。



    没错,他打心里害怕这位良瑜公子。



    随后冬时又指了指那只茶杯,道:



    “奴怕您冻着,在厨房烧了壶热水,待会给您端来,现在先拿个杯子来。”



    资良瑜看着眼前这有些憨厚蠢萌的人,借着火光认真看了几眼,目光真诚道:



    “多谢。”



    冬时一愣,心里有些雀跃。资良瑜又道:



    “你回去休息吧,我会自己去拿热水。”



    冬时怔了一秒,随即应道:



    “诶,那公子早些休息。”



    冬时走后,资良瑜望着那温暖的烛火,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



    这人,也挺可爱。



    话虽如此,不过最后,冬时还是守在厨房,水一开就巴巴地给资良瑜送过去。



    资良瑜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也没有半分要责怪他的意思,只是简单地了一句“有劳”,却把冬时激动地差点失眠。



    不知道为什么,他挺怕这良瑜公子,又十分渴望被公子认可。哪怕资良瑜不像别的主子那样阔绰的打赏,可他简单的两个字却比那些东西更叫冬时兴奋。



    “我怕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冬时躺在床上,嘟囔了一句。随即他身子一翻,进入梦乡。



    院里,资良瑜的身影融化在烛光中,修长匀称的举着茶杯,薄唇微微抿着热水。



    虽远隔山水,但他能感受到,谢玿的气息,安稳甜蜜。



    资良瑜不禁嘴角上扬,心情愉悦。



    这厮,定是与他梦中期会。



    分开的第一夜,互相思念。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