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剧变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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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基站在纺织厂二楼的窗前,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



    轰鸣声震得窗户都在颤动。



    在器轰鸣声中,白色的蒸汽从铜管中喷涌而出,蒸汽的活塞在有节奏的推动,带动着无数纺锤飞速旋转。



    太惊人了!



    这些蒸汽纺织的能力超乎了他的想象。



    当时朱辰给朱元璋蒸汽的时候他并不在现场,只是听朱元璋提及了一些,只知道这个东西很重要,没想到真正做出来以后,竟是如此的震撼。



    这是朱标在蓟州那边做出来,然后通过水路运过来的,蒸汽的每一根钢管、每一个齿轮都经过精心设计,专门为纺织而打造。



    就是这样一个钢铁怪物,在和纺织连接在一起后,迸发出了不可想象的力量。



    这很显然是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的生产力。



    生产力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决定力量。



    刘基的脑海中回想起朱辰的这句话,此刻的他深刻感受到了生产力提升带来的变化。



    同时,他也想起了另外一句话,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现在生产力产生了如此大的提升,生产关系必然会随之改变,很明显的,按照那些商人的尿性,有了蒸汽纺织,他们必然会选择抛弃工人。



    这么多的工人呐!



    因为纺织业的发展,他们投身到了松江特区轰轰烈烈的纺织业中,有的是因为没有了土地,有的是被赶出了家园,有的是主动选择等等形形色色的原因,他们各有各的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现在除了纺织这份工作,一无所有。



    松江特区能有今天的成绩,最离不开的就是他们的贡献。



    但是现在,却要用蒸汽来取代他们,赶走他们。



    这



    这于心何忍啊!



    而且,他们一旦被蒸汽取代,就意味着没有了工作,没有了工作就没有收入,除了工作,他们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该怎么办啊?他们的家人该怎么办啊?



    刘基的心中满是担忧。



    他本是忧国忧民之人,主持松江特区后,眼看着方方面面都在变好,他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去破坏这一切。



    而这一切,他又不得不去做。



    因为你如果不去做,不去推广蒸汽,就不会有改变,不会有进步。



    \"老爷,王掌柜来了。\"这时,管家走来轻声提醒,把刘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刘基转过身,看到王掌柜正搓着站在门口,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道:\"刘老爷,您这新器可真是神了!\"



    一边着,王掌柜一边快步走进来,他的绸缎长袍下还沾着些许车间的棉絮,\"我方才去车间看了,一台器能抵得上二十个熟练工,这、这可真是\"



    王掌柜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掏出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作为城西最大纺织厂的东家,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以往一个熟练工一天最多能织三匹布,而现在这台器,一天能织六十匹!



    这是什么概念?



    这他娘的纯纯吐银兽啊,吃进去的是棉花,吐出来的全是银子啊!



    刘基放下茶杯,青花瓷杯底与红木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过这批器已经全部订出去了,下一批要等到下个月。\"



    王掌柜连连点头,他肥胖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等得等得!刘老爷的器,等多久都值得!我这就回去准备银子,先订十台!\"



    “不,二十台!”



    他的眼睛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像流水一样涌进口袋



    



    回到自家纺织厂,王掌柜坐在账房里,里拿着一本账册,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



    \"一台器抵二十个工人,\"他喃喃自语,\"二十台就是四百个工人\"



    他的指停在了算盘上,眼睛亮了起来,\"一个月光工钱就能省下四百两银子!\"



    他转身对账房先生:\"去,把工头叫来。\"



    不一会儿,工头老李忐忑不安地走了进来,他搓着粗糙的双,棉袄上沾满了棉絮:\"东家,您找我?\"



    王掌柜没有抬头,继续翻着账册:\"老李啊,实话给你吧,咱们厂已经订了了一批新器,下个月就到,从明天开始,厂里用不了这么多工人了。\"



    老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东、东家,您的意思是\"



    \"裁人。\"



    王掌柜也不啰嗦,干脆地道:\"留下五十个年轻力壮的,其他的都辞了吧。\"



    \"可是东家\"



    老李的声音有些发抖:\"这些人都在厂里干了几年了,有的家里还有病人\"



    王掌柜不耐烦地摆摆,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器时代!要那么多工人干什么?\"



    着,他合上账册:\"就这么定了,你去通知吧。\"



    “这”



    老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办公室。



    他知道,这个消息对工人们来意味着什么。



    车间里,杨德发正在教新来的学徒张修理织布,厂子建立的时候他就来了,主要负责纺织的维修,上的老茧跟铜钱一样。



    \"德发哥,\"张崇拜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您的艺真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您这样啊?\"



    杨德发笑了笑,正要话,突然看见老李脸色难看地走了过来。



    \"大家\"老李的声音有些哽咽,\"都停下里的活,听我\"



    工人们纷纷停下中的工作,围了过来。杨德发注意到,老李的眼圈是红的,不由得眉头微微一皱。



    \"厂里进了新器,\"老李艰难地,\"从明天开始,只留五十个人\"



    新器其实他们也已经听了。



    因为有的厂已经在开始用,听是朝廷研发的,非常的厉害,一台器就能顶一二十个人,搞得这段时间都是人心惶惶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们厂。



    车间里一片死寂。



    突然,一个女工哭了出来:\"我男人去年摔断了腿,就指望着我这份工钱\"



    \"我娘还在床上躺着,等着我买药\"



    \"我三个孩子怎么办\"



    杨德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他想起家里刚出生的儿子,想起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想起妻子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人浆洗衣服



    \"老李,\"他抓住工头的,\"能不能跟东家,厂子刚建我就在这里干了\"



    老李摇摇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德发,东家了,要年轻力壮的\"



    杨德发松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看见张低着头站在角落里,这个他把教出来的学徒,现在却要顶替他的位置。



    所有人都是黯然神伤,却又无可奈何



    



    第二天一早,杨德发抱着一个破旧的木箱走出工厂大门。箱子里装着他在这里两年多的工具,还有一张泛黄的工牌。



    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尽是不舍。



    街上,他遇到了同样被辞退的老张。老张的棉袄上打满了补丁,里提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个冷馒头。



    



    \"德发,\"老张苦笑着,\"听码头在招搬运工,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杨德发摇摇头:\"我这腰不行了,干不了重活。\"



    \"那\"老张犹豫了一下,\"我听城南的刘老爷在招人修器,你不是会修织布吗?\"



    杨德发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淡下来:\"那是蒸汽,我见都没见过\"



    “咳咳咳!”



    老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声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你没事吧?\"



    老张摆摆:\"老毛病了,不碍事。\"他顿了顿,\"德发,你咱们这些人,是不是就像那些旧织布,该淘汰了?\"



    杨德发没有话,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想起了车间里那台他修了无数次的织布,现在,那台器大概已经被拆成柴火了吧。



    时代在剧变,而他们就好像是时代的尘埃一样,随风飘散,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



    杨德发抱着破旧的木箱,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亮起了灯,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味。



    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从早上到现在,他只喝了一碗稀粥。



    回到家,妻子正在灶台前忙碌。破旧的茅草屋里弥漫着一股药味,母亲在床上咳嗽,刚出生的儿子在摇篮里啼哭。



    \"回来了?\"妻子转过身,脸上带着期待,\"今天发工钱了吗?\"



    杨德发摇摇头,把木箱放在地上:\"我被辞退了。\"



    他并没有打算对妻子隐瞒。



    妻子的一抖,勺子掉进了锅里。她呆呆地看着杨德发,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怎么会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哪里干的吗\"



    \"厂里进了新器,\"杨德发疲惫地坐在凳子上,\"用不了这么多人了。\"



    妻子擦了擦眼泪,继续搅动着锅里的稀粥:\"那那怎么办?娘的药快吃完了,米缸也见底了\"



    杨德发没有话。他走到摇篮边,看着哭闹的儿子。孩子的脸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在空中胡乱抓着。



    \"明天我去码头看看,\"他,\"听那边在招搬运工。\"



    \"你的腰\"



    \"没事,\"杨德发勉强笑了笑,\"还扛得动。\"



    第二天天还没亮,杨德发就来到了码头。晨雾中,已经聚集了上百个和他一样来找活干的工人。



    \"招工了!招工了!\"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喊道,\"扛麻袋,一天二十文!\"



    工人们一拥而上。杨德发挤在人群中,拼命往前挤。



    \"你,\"工头指了指一个壮汉,\"还有你,\"又指了指一个年轻人,\"你们两个。\"



    杨德发急了:\"工头,我力气大,让我试试吧!\"



    工头打量了他一眼:\"多大年纪了?\"



    \"三十三十五。\"



    \"三十五?\"工头嗤笑一声,\"我看你都快四十了吧?这活你干不了,别把腰闪了。\"



    杨德发还想什么,工头已经转身走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被选中的工人跟着工头走向货船,背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德发哥?\"



    他回过头,看见张站在身后。年轻人穿着崭新的工装,胸前别着蒸汽维修工的徽章。



    \"你怎么\"



    \"我也被辞了,不过在刘老爷的工厂找到工作了,\"张有些不好意思地,\"修蒸汽。\"



    杨德发勉强笑了笑:\"好啊,有出息。\"



    \"德发哥,\"张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这个你拿着\"



    \"不用,\"杨德发推开他的,\"你留着吧,刚换工作,用钱的地方多。\"



    张还想什么,杨德发已经转身走了。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城隍庙。



    庙前的空地上,聚集了许多和他一样失业的工人。



    \"听了吗?城南的纺织厂也要裁人了。\"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老婆昨天去给人浆洗衣服,把都泡烂了\"



    杨德发蹲在墙角,听着工人们的议论。



    一连好几天,杨德发都是找不到活,只能去城隍庙前的空地上打发时间。



    而城隍庙前的空地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破旧的棉袄、补丁摞补丁的裤子、沾满泥浆的草鞋,这些曾经在纺织厂中挥洒汗水的工人们,如今像被遗弃的零件一样堆积在这里。



    杨德发蹲在墙角,看着人群中央那个站在石墩上的年轻人,那人穿着一件褪色的青衫,里举着一份报纸,正在大声喊道:



    \"据明报上报道,自蒸汽纺织投入使用以来,松江特区棉布的产量翻了三倍不止!哼!那些厂主乡绅们更赚钱了,他们用器取代了我们的双,却不肯给我们一条活路!\"



    人群中响起愤怒的低语。杨德发认出了话的人——那是老李的儿子,是个落地秀才,后来也是在纺织厂打工。



    \"工友们!\"李秀才挥舞着报纸,声嘶力竭的大吼:\"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让那些厂主乡绅知道,工人不是他们可以用了就丢的工具,如果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让他们好过!\"



    \"对!\"



    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站起来,\"我老婆昨天去给人浆洗衣服,把都泡烂了,才挣了五个铜板!\"



    \"我儿子饿得直哭,\"一个妇女抹着眼泪,\"我去赊米,掌柜的再不还钱就要报官\"



    杨德发听着这些熟悉的故事,拳头越攥越紧。他想起了老张,想起了自己空空如也的米缸,想起了妻子泡得发白的。



    \"我们要讨个法!\"李秀才跳下石墩,\"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纺织厂,找那些厂主乡绅讨个公道!\"



    “对,把事情闹大了!”



    “我就不信朝廷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这么多人饿死,如果真是那样,这是他们逼我们反的!”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举起破旧的草帽,有人挥舞着拳头,群情激奋。



    杨德发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决定,他也要去。



    他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不是为了改变什么,只是为了证明,他们这些被抛弃的工人,还活着,也要继续活下去



    



    刘基的府邸。



    刘基望着窗外,此刻天穹如墨,厚重的黑云低垂,仿佛要将整个城池吞噬,远处的天际偶尔闪过几道惨白的电光,像是雷神愤怒的鞭子,撕裂了黑暗的帷幕。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刘基的心情,如同这乌云一样沉重。



    松江特区现在发生的一切,他并不是不知道,而且他也知道,这样暴风雨无论如何都要下了,而且激烈程度,波及的范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老爷!\"



    管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工人!\"